戚正欣
小时候就听人说过,五水城四周环水,城内河港纵横,人们以舟当车,宛如意大利之威尼斯。那里的民俗文化更具特色。据说,1958年时,一部铿锵豪劲的“丰收锣鼓”曾经表演到中南海。多年来,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去那里看看,如有可能,再欣赏一下那里的水乡锣鼓。这一次,趁着为厂里购买电动机的机会,我终于实现了多年的愿望。
我是搭乘小火轮半夜到达五水城的,当晚投宿在县革会招待所里。第二天吃过早饭,我踏上了去电机厂的东门街。
东门街宽不足三米,地上铺满了条石,两侧的商店鳞次栉比,低矮的屋檐伸手可及。我行走小街上,品味着水乡的特色风情。
快出东门街了,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咚咚锵咚”、“咚咚锵”的锣鼓声,一簇挑着红色横幅标语的人群由东向西缓缓而来。人群走近了,原先卷着一角的横幅标语舒展开来,只见红布上贴着七张直角向上的白色正方形纸块,纸块上浓墨写着七个醒目大字:上山下乡学习班。
我心中有事,不想耽搁,快步走过了那支队伍,找到了那家电机厂。销售科长不在,会计帮我查了账,说是我们的汇款己经到了,可是这几天厂里待料停产,叫我耐心等等,这几天常来看看。
我无可奈何地走出厂门,信步徜徉在小城的大街上。突然,“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又从前面不远的地方传来。好奇心让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走近那锣鼓响处。原来还是刚才在东门街上看到的那路人马,那条横幅己经挂到了一户人家屋檐下。四五个人围坐在这家门口的一张方桌旁,起劲地敲锣打鼓。我挤在这群人中间,听了半天,总算知道了点眉目。原来这一家共有四口人,两个老人过去一直靠做铜匠活维持生计,现在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歇业在家。老人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得过小儿麻痹症,落下了后遗症,二儿子前两年被照顾在电机厂当了合同工。这次上山下乡运动,根据政策,大儿子可以不下去,二儿子说什么也要下。可是这家人思想不通。大批下乡的知青早就走了,可街道上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于是干部们单独为这一家办起了家庭学习班。
第二天、第三天,我继续到厂里催货。每次经过那户人家门口,都看到家庭学习班办得红红火火,依然是横幅高悬,锣鼓喧天。只是围观的人一天比一天少了。
在接下来的三天里,我无所事事地在五水城闲逛,想寻找个剧场欣赏一下当地的水乡锣鼓,可这些剧场不是关门就是放映样板戏,我只好呆在招待所看书。
第七天下午,电动机终于提到手了,我雇了一辆板车把三台崭新锃亮的电动机拉到码头办好托运后,又在街上买了些当地土特产,准备第二天离开五水城回厂。
清晨起来,白茫茫一片大雾笼罩着小城。离开招待所去码头时,我又特地经过了那户人家门口,只见门前寂静,板门紧锁,门板上贴着一张鲜红的喜报。我约略瞄了一眼,上面写的是该户下乡对象的申请己被光荣批准,特此祝贺的内容。
小火轮直到九点半雾消后才启航。我下到船舱,在一个舷窗口坐下来,静静地闭上眼睛,头脑中还不停地响着“咚咚锵”的锣鼓声。这就是我神往多年的水乡锣鼓吗?又一阵“咚咚锵”、“咚咚锵”的锣鼓声把我从沉思中拉回,我爬出船舱,站到船头甲板上四下观望,只见右前方100米处有一艘水泥挂浆机船正与我们的船同向行驶,在小火轮与水泥船擦肩而过时,我清楚地看到水泥船上原先在家庭学习班上见过的几个人正使劲地敲打着锣鼓。一个年轻人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默默地坐在一堆被服行李上,船头上挂着我几次见到过的那种红布横幅,只不过上面的大字写的是“热烈欢送有志青年下乡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