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2009-11-05 09:54贺念先
延河 2009年9期
关键词:大姨出院住院

贺念先陕西作协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著有散文集,曾在国内各大文学刊物发表散文、随笔作品。

患病多时的大姨,最终还是没能熬过这个漫长的冬季,说走就走了。

大姨属鼠,今年是她的本命年。然而,这个被无数人内心敬畏、小心看护的普通年份,却成为她生命旅途上一道过不去的坎。谁能想到,那么渴望尘世生活的大姨,在眼看就要走完08年的路途上,悄然停下了她那本来就很艰难的脚步。

也许,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任凭她怎样使劲挣脱,但终归还是难以逃出死神的魔掌。回想起来,从年初开始,身体状况本不是太好的大姨,就陷入疾病的重重包围之中。

先是四五月份,因冠状脉供血不足,胸闷。入住交大二附院诊治。二十多天后,病情好转出院,在家还算平稳地过了一两个月。此后,又因糖尿病,住进省医院内分泌科。其实,她本人早已知道自己血糖不正常,只是因平时没有太明显的症状,就一直没有到医院诊治。

多年来,大姨身体时常虽觉不适,但却很少到大医院看医生,总是一天天、一年年地拖着。这其中除了对疾病本身的危害性缺乏清楚地认识外,住院诊疗,每次所需的高额医疗费用,也许是她总愿在家吃药,而不想步入医院大门的主要原因。

大姨的想法。不难理解。一位八十年代初,考虑到二女儿工作,加上双膝关节病,行动不便,提前退休的普通工人;一位用微薄的工资养育四个女儿,资助孙儿上学的清贫老人,哪有充足的积蓄,支付一日千金的医疗费用。即便手上有几个靠省吃俭用、精打细算过日子节省下的小钱,对于十几年来,连洗脸毛巾、拖鞋,都用布料手工缝制的她,想到一两天的医疗费用,就将花去好几个月的退休金,少用几百条手制洗脸毛巾和布拖鞋时,若非大病临头、暂且尚能行走吃饭的她,怎能舍得这样的“浪费”!

八月的盛夏,大姨在省医院,首次接受了糖尿病专家的诊疗。从入院到出院,她的精神状态都很好,神情比较轻松,对自己的病很乐观,且能积极配合医生的治疗。住院期间,在家人的劝说下,给她除内分泌系统外,做了一次全面的检查。

从此,她更加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确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病人了,并且集于她一身的病就有好多种。

尽管如此,我仍看不出她对自己病情有太多的忧虑和不安。她更多地相信,经过住院治疗,病症会慢慢减轻,对自己出院后,身体会一天天好起来,也寄予了更大的期待。

二次出院后,大姨的血糖虽说稳定,但饮食量却逐渐减少,大不如从前粗茶淡饭,吃来都觉得可口香甜、有滋有味了。回家虽一月有余,但她的气色和精神状态看上去,依旧是病恹恹的,尚未有明显的康复。

十月初,随着天气一天天转凉,大姨脆弱的身子骨,终耐受不住深秋的寒意,上呼吸道感染并发肺炎,再次就近住入陕棉医院。大姨的女儿端利姐,托熟人从交大二院请来了呼吸道病专家,会诊并制定了治疗方案,十几天后,她的呼吸道症状,总算是基本消除了。

也许,长时间深陷疾病围困的老人,除病痛带给她肉体上的折磨和痛苦之外,如影相随的还有对病人心理与生命意识的一次又一次摧毁,对守护生命的精神支柱,一次又一次残酷地瓦解。

此时,病床上的大姨,往日写在脸上的乐观、坦然与轻松,似乎已看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精神的烦躁,内心的不安,还有许多曾经不能释怀、如今又伤感重提的、那些似乎永远都不能让她放下的心事。

大姨难以放下的心事,到底有多少,谁人能全然知晓。但她苦苦盼望多年的、渴望在有生之年,用自己不多的积蓄,加上把现居住的40多平米旧房变现,换得同一小区一套80多平米的两室一厅,宽宽展展、干干净净地住上几年,这个一点也不算奢求的心愿,是真真切切的。还有她一头扎进三印厂,辛辛苦苦、勤勤恳恳、默默劳作几十年,如今已是七旬有余,但每月领到的退休金只有几百元,这个一思不得其解,二思难以接受,再思无助而又无奈的事实,也是真真切切的。

也许,还有许多欲说无言的人间烦恼。整整齐齐地存放在她的心里。但此刻,孩儿更想急于告诉大姨的是:您心里装的、放不下的心事,是每一个苟且于天地之间、尘世之中的凡夫俗子须臾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俯看芸芸众生,终日忙忙碌碌,四处奔波,哪一人不是为了获取安身立命、养家糊口和人间荣华而为之。世间虽有“钱财乃身外之物”之说,但我更愿意坚信,此言是那些已去的亡灵们,从遥远的天堂,写给尚在活命人们、但却被人们大多仅仅传诵于口头的灵魂寄语。

而事实上,这些生存必需东西的获取,对于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又是一个极费心力、极为艰辛的过程。大姨,您已年逾七十,加上身患多种疾病,眼下,这个世界对您来说,最宝贵的财富,就是您健康的身体,鲜活的生命,快乐的心情了,有了这些,即使居简陋茅舍,用布衣素食,不也照样一年四季,风花雪月。

那些长年累月、日复一日、积压在您心头至今也放不下的沉重心事,是您生命再也无法继续承受之重了,抛掉它,您病弱的身体一定会轻松许多。

大姨最后一次是因心肌缺血引发心力衰竭住院的。大半年接连不断地住院、出院、再住院,从心内科到内分泌科又到心内科。准确地说,08年,她多半时间,是在医院病床上度过的。疾病在消耗她生命元气的同时,也在悄无声息地、一点一点地掏空了她仅存不多的求生欲望。

大姨去世前的半个多月里,她越来越感觉到自己来日可能不多了。反复住院,病情却难见好转,这对渴求生命的她,是一个多么沉重的打击啊!从此,已对生还无望的大姨,再也没有提起那些曾经放不下的烦心事。她开始拒绝治疗,绝食,哭闹着告诉身边人说:“咱们回家走,回家走!”这是大姨今生今世,最后一个超越尘世与物质的内心祈求,也是她生前,最后一个留给子女欲哭无泪的嘱托:把她送回蓝田老家。以土葬方式。让她安详在生她养她的故土下面。

此刻,在这个清冷的冬夜,我再告一声:大姨,您的亲人,已遵照您的遗愿,把您安放在生前就已选定的地方。您头枕黄土,远望南山,脚下有低吟的河水淙淙流淌。您就安安心心地休息吧!您生前,有那么多、那么沉的心愿,没有来得及实现,您身后,活着的人,怎能再忍心落空您辞世前最后一个浸透泪水的心愿呢!

朴素勤俭、热心好客、关爱他人、心性刚强的大姨远去了。

从此,我,失去了一位能从她的音容笑貌里,感受到母亲气息的亲人。大姨。您在世,孩儿对您关照有太多的不够,不知来世可能相报。我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年某一月的某一天,孩儿也会回到养育生命的故乡,回到早已长眠在泥土之下的父亲母亲身边。到那时,咱们一定会同枕一脉黄土,再次隔山相望,互问冷暖,祈祷祝福的。

责任编辑苑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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