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绿巨人

卫西谛

我的小愿望是,我们心中的绿巨人,不肆意膨胀,不是一个简单得想要——更快、更高、更强的绿巨人

看完爱德华•诺顿演的《无敌浩克》(The Incredible Hulk),我开始怀念李安六年前拍的《绿巨人》(Hulk)。我不是死忠派的“惊奇漫画迷”,不在乎谁来执导、谁来演绿巨人,但是我不喜欢新片里面过分“真实”的浩克:肌肉、血管、骨骼的变化被惟妙惟肖地展示,而李安的浩克则绿得鲜、绿得假,可是绿得有动漫的精神。同样,那个绿巨人跑起来、跳起来、打起来有些机械,但正是这种“不真实”才让人喜欢。

李安的片子上映时,有个影院传出一个段子:说是在电影开场40分钟后,有个孩子问旁边的父亲:《绿巨人》到底什么时候开场?——于是,新的一集干脆换了导演、换了主演、换了所有阵容,绿巨人归来,完全换了模样,甚至换了肤色(不再那么鲜亮)。为的就是彻底摒除李安的文艺气息,虽然《无敌浩克》场面上也算及格、剧情上也算规矩,但我更喜欢那个在沙漠中蹦跶的绿巨人,而不喜欢和另一个肉块抱在一起肉搏的绿巨人。

看了那么多从惊奇漫画飞到影院银幕上的“侠”(Man)们,几乎每个“侠”(Man)都有自己为之挣扎的身世,每个“侠”(Man)都有自己内心的弱点。我觉得这其中,“绿巨人” 浩克或许是最为悲情的一个。

记得有位作家曾说跟天斗跟地斗跟人斗都可以其乐无穷,可是要跟基因斗也太悲壮了,因为绿巨人变异的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来自血液(遗传),这也叫作“ 宿命”。李安为浩克的血管注射“绿色基因”,为的是让他的绿巨人去挣扎着、反抗着、渴望着摆脱自己和父亲血/血缘的联系。他和飞机大炮斗,也要和父权斗,和自身斗。《绿巨人》里的父亲形象,充满了对儿子的占有欲,他的特殊本领恰恰是随形而化:遇石变石、遇水变水——无所不能又无所不在(李安式主题,都被视觉奇观表现了出来)。

绿巨人的变身,和别的“侠”(Man)一样,不是随心所欲(蜘蛛侠)、不是套上盔甲(钢铁侠),他是因为愤怒而变化,他又是如此极力克制这种变化。这是他之所以悲情的另一个原因。愤怒,是人类无法抑制的情绪,而触发这种情绪的往往是遭遇不平——他人对自己的不公平,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平,甚至是他人对他人的不公平。李安(导)的绿巨人因为真正的愤怒而变身,诺顿(演)的绿巨人却是因为心跳的加速而变身,这是叙述层面的不同。在我看来,《无敌浩克》的贡献只在于解释了影迷之前的两个“谜”:绿巨人如何才能不撑破自己的内裤,以及绿巨人到底能不能做爱。

也许我们可以说,《绿巨人》关心的是变身前的平常人,而《无敌浩克》关心的是变身后的绿巨人。虽然新的一集有点滑向“能力越强、责任越大”的趋向 ——不过,这个新浩克总算也维持了和别的“侠”(Man)的区别,首先他不那么渴望自己变成“非人”,他不希望自己变得愤怒,他希望自己多一些克制和软弱。然而,愤怒,谁能彻底抛弃?所以,李安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绿巨人”(尽管他每片必以此句式)。我的小愿望是,我们心中的绿巨人,不肆意膨胀,不是一个简单得想要——更快、更高、更强的绿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