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市红 余 玮
2009年7月29日12点30分,卓琳同志因病医治无效,在北京逝世。和邓小平一样,卓琳也留下了这样的遗愿:遗体和角膜捐献出来,骨灰搬入大海。她要在大海深处,和邓小平重逢。
70年前那个秋天,35岁的邓小平和23岁的卓琳在延安相识。这两个家庭背景不同的人的生命,开始联系在一起。在此后的58年间,他们辗转于全国各地,经历炮火洗礼,饱尝境遇沉浮,但始终陪伴在彼此身边。邓小平去世后,卓琳带着对丈夫的眷恋,又独自生活了12年。她离去时,和丈夫一样也是93岁。
陕北窑洞
1939年9月初的一个傍晚,延安杨家岭,毛泽东的黄土窑洞前,时任八路军一二九师政委的邓小平,结束6年的单身生活,和刚来延安不久的北京大学物理系学生卓琳结婚。
在此之前,卓琳曾两次拒绝邓小平的求婚。她生前曾回忆说:“他(邓小平)是从前方回来的,和邓发住在一个窑洞里头。我是在公安部工作,他们经常到公安部来……他大概在那个时候就对我有意了,我不知道。他就找跟我一块儿到延安的女朋友,让一个女朋友来跟我谈,说他想跟我结婚,问我同不同意。那个女朋友和我谈了两次,我不愿意。”
当时去延安的男性多是工农干部。卓琳不敢同这些人谈情说爱。“我不是看不起他们,而是怕他们没有知识,跟他们说不到—块儿。”后来,邓小平两次主动找上门来。卓琳听了他的有关情况和理想后,觉得他还不错,是个知识分子。“我想。反正早晚都得结婚,那个时候自己已经23岁了。我说算了吧,凑合吧。”
不久,战友们为邓小平和卓琳举行了一个简朴的婚礼。婚礼虽然简单,规格却相当高。当时,在延安的中共中央最高层领导人——毛泽东、刘少奇、张闻天、博古、李富春等全部到场。事实上,这也是中国共产党历史上最早的一次集体婚礼。邓小平的好友、时任中央社会部副部长的孔原与许明,也同场举行了婚礼。
窑洞前,用木板搭成的餐桌上,摆放着当时延安特有的食品——金黄色的小米饭、红烧肉熬白菜。席间,这些革命老战友童心大发,像普通老百姓一样捉弄新郎官儿。孔原被灌醉了,新婚之夜就挨了新娘许明的数落。邓小平虽是有敬就饮,竟然未醉。事后,张闻天的夫人刘英说:“小平的酒量真大呀!”张闻天笑道:“里面有假!”原来,李富春和邓发看在老友的情分上,弄了一瓶白水充酒,才使邓小平免于一醉。
太行山沟坎
婚后不久,卓琳就跟随邓小平一同赶回抗日前线太行山。邓小平马上回到设在辽县西河头村的一二九师师部。卓琳则留在麻田八路军总部,担任妇女训练班队长。那段时间,只有邓小平到八路军总部开会时,夫妻俩才能见上一面。卓琳非常想念丈夫。一次,她问邓小平:“你回去以后可以给我写信吗?”邓小平反问:“写什么呀?”卓琳说:“就写写你每天都干了什么,还有写写……”卓琳的话还没说完,小平就痛快地答道:“要的!我让秘书写个底稿,印上十几份,每月寄给你一份。”听到邓小平这样回答,卓琳只好说:“那还是算了吧。”
婚后1年,组织上终于批准了卓琳的请求,同意她到一二九师师部秘书科工作。同麻田相比,西河头村的条件更为危险和艰苦。但为了能和丈夫在一起,卓琳并不怕苦。
两人在一起生活后,快言快语的卓琳慢慢适应了邓小平的沉默寡言,也想出了协调两人性格差异的好办法。卓琳意识到,让邓小平这样一个老干部说家长里短的亲热话,肯定不行,他也说不出什么。一天,她对邓小平说:“你的性格是不爱说话,我的性格是爱说话。现在我又不能随便跟别人说话。说错了,影响不好,所以我只有跟你说了。我把我的想法说出来,你一定要听下去。我说错了,你可以批评,我来改。但不能不让我说话。”邓小平的回答还是非常简单:“要的!”
夫妇二人转战于太行山沟坎山梁的日子,正是八年抗战中最艰苦、最困难的时期。在这种艰苦的斗争环境中,邓小平在军事、政治、经济,群众工作等方面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在政治和思想理论方面更加成熟。与此同时,卓琳也从一个任性娇惯的富家小姐,转变为一位彻底的革命者。
武安山区
1945年10月,刘伯承和邓小平指挥部队,取得上党战役、平汉战役的胜利。之后,太行、太岳、冀南,冀鲁豫4个解放区的主力部队,合编为晋冀鲁豫野战军,刘伯承任司令员,邓小平任政治委员。人们把这支部队称为“刘邓大军”。
1945年12月,刘伯承和邓小平率部离开驻扎了5年的太行山,把司令部迁至河北省山区武安县。
在武安县暂时安顿下来后,邓小平和卓琳把3个孩子接到了身边。这是自1939年这个家庭建立、有了3个孩子以来,全家五口人第一次团聚。
看到3个孩子,邓小平非常高兴。虽然忙得没时间管孩子,但他对孩子们的爱是全心全意的。不过,当时的情况对卓琳来说却是巨大的考验。原来,刚从延安回来的大女儿邓林,由于严重营养不良,不说话,不张口吃饭,手里拿着苹果都不会吃;老二邓朴方拉肚子,晚上睡觉也不得安生,老三邓楠才一岁半,嗷嗷待哺。多年征战的卓琳,身体很差,没奶水,给孩子喂小米粥又喂不进去……
但不管怎么样,生活总得继续下去。经过一番努力,邓小平和卓琳在武安的这个家,还是渐渐安顿下来。3个孩子开始欢欢喜喜地在一块玩耍,慢慢地长高长胖,围着爸爸妈妈团团转。
不过,接下来的3年解放战争期间,邓小平极少再有机会和家人团聚。当他和刘伯承指挥晋冀鲁豫野战军,在陇海路南北先后9次与国民党军较量,九战九捷,打出“刘邓大军”的赫赫威名之时,卓琳和其他高级干部的家属们,随着战线的推进,不断搬家。每天早上天未亮,大人们就要把孩子们叫起来,趁着他们迷迷糊糊、还没睁开眼,就给他们穿上衣服。然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随便给孩子们塞几口饭。一群妇孺就这样从河北走到南京,最后到了上海。
山城重庆
1949年10月,出席开国大典后,刘伯承和邓小平再次率部出征,踏上了解放大西南的征程。
邓小平进军大西南之前,卓琳就提出了要求:“你们老是把我们‘丢下不管,不行!这次我一定要跟着你去。我是共产党员,你砍我的头我都得跟你去。”
鉴于当时的军情没有以往那样危急,邓小平同意了卓琳的要求,让她带着孩子们,跟他一同进军大西南。
在位于大西南的山城重庆,邓小平担任中共中央西南局第一书记、西南军政委员会副主席、西南军区政治委员。他雄心勃勃。一心要建设好大西南。他领导西南人民,开展了土地改革、镇压反革命、三反五反、民主建政、恢复和发展工农业生产等一系列斗争和建设,迅速改变了那里的混乱局面,开创了西南地区稳定、发展的新局面。
此时的卓琳也没闲着。看到部队一面打仗,一面还要进行经济建设,领导干部们无暇照顾自己的孩子,她主动申请创办了重庆曾家岩人民子弟小学,并亲自担任校长。她不仅安排设计课程,师资不够时还兼课,教高年级的语文、数学和音乐课。
中南海小屋
1952年,邓小平迎来了政治生涯中的一个重要转折:他被任命为中央人民政府政务院副总理。7月1日,邓小平一家离开四川,赶赴北京。
进入中央工作的邓小平,对卓琳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不要到外面工作,言行要谨慎。”这一要求同卓琳当时的想法不谋而合。她本来就怕出去工作会给邓小平和安全部门添麻烦。于是,卓琳成了邓小平的秘书。
这项看起来简单、实际很复杂的工作,卓琳干得认真负责。她在家里专门找了一间小屋子,把所有邓小平看过的文件一一摆开,一件一件地登记,然后整理成册。40多年过后,卓琳上交的邓小平批阅过的文件,大多还保留在有关档案部门。
邓小平主持中央书记处工作的10年,是他一生中最忙碌的10年。10年间,他实际上只有两个秘书——王瑞林和卓琳。
1966年,“文革”爆发,邓小平被取消了出席中央政治局会议的资格,并被称为“党内另一个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受到造反派的揪斗、围攻。造反派还抄了他的家,将他的子女赶出了中南海。
卓琳不是什么政治人物,但是,在政治的大是大非面前,她是清醒的。和丈夫共同生活、战斗几十年,她深知丈夫的为人。危难时刻,她给予丈夫的是关心、理解和支持。
邓小平的继母夏伯根,看到一些家庭、一些夫妻,在“文革”中彼此或划清界限,或离婚,或互相揭发批判对方,感到非常担心。她叮嘱卓琳:“卓琳啊,你可要清醒哦!你们夫妻这么多年,你应该是了解他的,你可别犯糊涂哦!”卓琳非常坚定地说:“妈妈,我是了解他的。你放心吧!不会的。”
在那段非常时期,夜深人静的时候,卓琳常把儿女们叫到身边。用被子蒙上头,给他们讲邓小平的历史,讲“文革”爆发前邓小平在中央的工作,讲邓小平与彭真、罗瑞卿的关系……她要告诉儿女们,他们的父亲是清白的。
江西阁楼
1969年10月,邓小平被下放到江西劳动,卓琳随他而去。和他们同行的还有邓小平的继母夏伯根。10月26日,在江西省新建县的一幢两层阁楼里,3位老人开始了谪居生活。
每天上午,邓小平和卓琳一起步行半小时,到新建县拖拉机修造厂劳动。邓小平的工作是钳工,是他50年前在法国勤工俭学时干过的老行当。重操旧业,他驾轻就熟,干得有板有眼。卓琳身体不好,厂里就安排她和女工们一起洗线圈。
中午,夫妻俩回家吃饭;下午,一起看书、学习。每晚8点,准时收听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广播。
在家中,3位老人根据各自的身体情况进行分工。邓小平虽已65岁,却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重活全由他做,如拖地板、劈木柴、砸煤块等。卓琳年龄最“小”,“只有”53岁,但患有严直的高血压和心脏病,只能干一些轻活,如扫地、擦桌子、洗衣服、缝纫等。夏伯根年近70,但身体不错,厨房里的事全由她负责。3位老人互相帮扶,互相照顾,把下放生活过得很充实。
1月的江西,天气最冷,穿上厚厚的棉衣才能保暖。卓琳有时下了楼就上不去。吃过晚饭、收拾停当后,卓琳站在楼梯日喊道:“拉我一把,老兄!”邓小平随后一手拉着妻子,一手拉着楼梯扶手,两人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卓琳洗大床单,被里时,邓小平就帮着用清水漂洗,然后一起拧,一起晾晒。
就是靠这种弥足珍贵的温情,靠着妻子的精神扶助,邓小平乐观地走过了政治生涯中的那段险恶时光。
东交民巷
1973年3月,经周恩来推动、毛泽东同意,邓小平“复出”,开始全面参与党和国家的重大决策。然而,1976年,他又一次陷入政治困境;在“四人帮”的蛊惑下,中央政治局决定,撤销邓小平党内外一切职务,保留党籍,以观后效。此后,卓琳陪着邓小平一同搬进了北京东交民巷17号。在与家人、子女音讯隔绝的状态下,两位老人相依为命,开始了又一次禁锢生活。
没过多久。卓琳因眼病复发,住进了北京三0一医院。在医院里,卓琳时刻惦记着邓小平。一天,一位医生悄悄告诉她:毛泽东病危。听到这个消息,卓琳十分着急。她知道,邓小平一个人住在东交民巷,肯定什么也不知道,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个消息告诉他。正好在此时,一个警卫人员来看她。她立即写了一张纸条,请警卫人员转交:“千万不要离开你现在住的地方。不管什么人让你出去都不要离开,我争取尽快出院。”她知道,邓小平看了纸条,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一定会提高警惕。
50天后,卓琳的眼病基本好转。她一分钟也不能再在医院住下去了,急切地回到东交民巷。看到邓小平一切照旧。她那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
米粮库胡同
1977年,邓小平一家搬进景山后街木粮库胡同的一个普通院子。院子里有两棵松树,枝叶交织,难分彼此。儿女们认为,这两棵树象征着邓小平和卓琳相依相伴。又因两人同属龙,儿女们便为两棵树取名“双龙树”。
直到今天,米粮库胡同的那个院子里,邓小平办公室仍保留着原貌——书柜里放着他生前爱看的书籍,写字台上摆着孙辈们送给他的礼物,台历则定格在1997年2月19日(邓小平逝世之日)。每逢邓小平祭日这一天,卓琳和儿女们都会在院子里撒满花瓣,寄托无限的思念。
邓小平去世后,卓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沉浸在绵绵的哀思之中。除了少许重要活动,她很少离开她和邓小平共同生活了20年的位于米粮库胡同的这个院子。
晚年的卓琳,对待生和死的问题非常坦然。她多次嘱咐子女们在办理后事时一定要从简。她逝世后,儿孙们在她住过的屋里,设起小小的灵堂——这是他们唯一一次违背她的意愿。灵堂内,照片上的卓琳,精神依旧饱满,笑容依旧爽朗——人们并未觉得她已经追随丈夫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