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忠效:我对连环画一直很留恋

2009-11-03 06:02李秀棠
收藏·拍卖 2009年10期
关键词:原稿创作

李秀棠 罗 媛

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全国性的连环画、插图创作热潮中,广东地区涌现一批主题鲜明、形式新颖的作品——詹忠效于1972年完成的连环画《弧光闪闪》使他成为走出广东并引起当时全国画坛瞩目的人物。

“70年代,各个画种的画家纷纷参与到连环画的创作中”

《收藏·拍卖》:作为广东连环画坛的主要代表人物之

,您是什么时候开始画连环画的?

詹忠效:广东连环画坛的代表人物在我之前之后都大有人在:早的有洪斯文、区本泉、岑毅鸣、郭同江等,然后有伍启中、陈衍宁、林墉、张绍城、招炽挺、梁照堂、宋飞等、陈振国等,后起的有陈文光、卢延光、叶家斌等。他们都为广东不同时期的连环画事业作出了贡献。

我学连环画,分两个阶段,第一是学习阶段,始于1959年,那时我才十二岁,居然像模像样地按照十六开的稿纸绘画了套六十幅的连环画。画了封面,盖上印章,还拿去投稿,但被退了回来。这套连环画讲述的是解放战争时期,老百姓救了一位部队战士,后来这位战士四处寻找恩人的故事,书名叫《恩人》,内容挺感人的,我就依据这个故事编成文字脚本。现在看来,画得十分幼稚,底稿还保存着。第二是正式的连环画创作阶段,即1962年就读的广州艺术学校停办后,被安排到广州市属的区、县绘制配合与当时的政治运动有关的“阶级教育”“回忆对比”“四清”“社教”“计划生育”等需用连环画来反映的宣传内容。前后经过三年的实践,并学习配合素描、彩墨、线条等多种绘画手法,逐步积累了连环画的些创作方法和经验。

《收藏·拍卖》:1965年,您进入广州市幻灯制片厂工作,这段经历对您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詹忠效:广州市幻灯制片厂的工作在整体上锻炼了我。期间,零乱的绘画意识在这里得到正规的引导和检验。老看一种绘画表现面貌,观众会闷的。这就促使我们要探索不同的绘画工具,投入求新求变的练习。进入幻灯制片厂前,我的独立创作能力得到了锻炼,而在幻灯制片厂却磨炼了我基本功的发挥能力。自学的人没有老师约束,只要自己觉得该学的就学,该充实的、该补充的视需要而取舍,为此我刻了一方印章“自然为师”。我至今认为自然孕育着许多学司,在自然中可以找到不少老师。

在幻灯制片厂创作的作品中,连环画《小柱头送情报》也许能够称作这段时间的代表作。那是1968年,刚刚恢复建制的广东人民出版社开办了一本少儿刊物《红小兵》。里面有个连环画专栏,杂志的美编林婉璀邀请我为专栏先画一套,她给了裁脚本,我看就觉得很有意思,里面的毛驴使我联想到黄胄的毛驴,因此我在设计画面的对象时,采用了线与墨的结合,用线条勾勒小孩,用墨色表现毛驴,这种粗细对比的方式,在当年绘画手法普遍雷同的情况下,展现出一丝生气而受到读者的欢迎。这套作品篇幅不长,后来,浙江等地的出版社都向广东借原稿出版单行本。北京、上海、江西、山西等地的出版社部门也将其编选成《连环画选页》或绘画资料集。

《收藏·拍卖》: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连环画创作迅速发展,从事各种画种的画家都纷纷参与连环画创作,原因是什么?

詹忠效:直接的原因是当时连环画配合社会政治宣传的作用日益明显,作为群众普及读物需求增大,美术界也改变了以往轻视的目光,最典型的说法是:“连环画也能出米开朗基罗那样的艺术巨匠。”连环画通常是稿约制,发表机会稳定,既带来社会的知名度,又得到比其他画种高(以套计)的稿酬。创作连环画的画家多了,自然各显神通,又促使连环画成为呈现画家们综合价值和艺术竞技的阵地。

《收藏·拍卖》:1977年连环画稿酬恢复,创作一本连环画的稿费与工资相比,算是一笔不低的收入,这对连环画的创作有什么影响?

詹忠效:稿酬恢复初期对画家的吸引力相当大,那时书画出路有限,欠缺市场经营和拍卖,报刊少,发表也难。唯一只有连环画能弥补这些缺陷。恢复稿费时,一幅连环画稿是7元,后来最高至14元,如果把一套完成下来,上千元的稿费与当年月薪几十元相比,这是一笔很大的收入!可以说,七八十年代连环画的繁荣,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与稿酬制度的恢复有着相当程度的关联。

“艺术风格是在体验生活、感受自然中形成”

《收藏·拍卖》:《弧光闪闪》在“1973年全国连环画、中国画展览”中脱颖而出,技术上的原因是它在传统的“十八描”之外,又增加了一个“十九描”,也就是后来被人称道的“詹衣描”,请问这种风格是怎样形成的?

詹忠效:我认为风格是在生活体验、感受自然中不知不觉形成的,很多事物有自身的自然特性,不少细节其实远未被挖掘出来。美需要发现,画家的眼睛应该善于去发现,发现了,整理了,也许就是一种创造,风格就存在于创造。以《弧光闪闪》女电工的工作服装来说,过去较少有人将工作服的硬度与女孩子圆润的身体结合起来考虑,只要看到这一点并将它深化表达,自然产生一种特殊的效果;简繁线、长短线,交错到块就有了新的组合,便无形中成了创新。有人认为《弧光闪闪》的女性形象有独特之处,我检查起来,似乎有两方面的体会:第一,投入了个人的审美取向;第二,结合了自己对生活中的人物的观察和接触感受。我与女电工相处了一个多月,经常画她们速写,比如她们工作、休息等。细心观察她们的体态和喜怒哀乐,尽所能地把她们美的一面记录下来,然后表现在画面上。另外汇合了我于1969年在二沙岛体操基地画的体操、游泳速写中对女性美的印象,将劳动与健美综合起来,再置入到带电作业的特定环境、道具、服装中去,这种“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效果,竟成了这部作品风格得以形成的意外原因。所谓“十九描”“詹衣描”与《弧光闪闪》的完成毫无关系,这都是以后学者在评议研究我的白描作品时派生出来的提法。其实,还是称风格实在,描法远代替不了风格。

《收藏·拍卖》:完成《弧光闪闪》创作后,您是否意识到已经形成了一种个人风格?

詹忠效:没有。我只是觉得找到了一种符合自己表达意愿的绘画方法,坚定了自己走发展线描的路。

《收藏·拍卖》:连环画《吉鸿昌就义前后》的创作是怎么样的?

詹忠效:这是我的自主选题。我最先看到电影剧本《吉鸿昌》,吉鸿昌的精神世界让我深深感动和敬重。作为反映吉鸿昌的主要经历,剧本的容量和场面太大,我试画了几幅后觉得资料不够就搁下了。后来我看到了吉鸿昌女儿撰写的回忆录,重点放在他的就义前后,而且细节叙述得很详尽,于是我就改用了这个内容。我特地去天津找到吉鸿昌女儿吉瑞芝,根据她的介绍和提供的有关素材,在故事发生的地点进行写生、拍照,回广州后创作,前后共用了三个多月时间。

《收藏·拍卖》:您画连环画有受到前辈的影响吗?

詹忠效:在思想上和意识上,不少画家影响过我。中国画方面,如贺友直、黄胄等:外国方面有列维坦、费辛等。我学的画种比较杂,喜欢前人“搜尽奇峰打草稿”的说法;好集各家之料,熔自家之

炉。我绝少临摹,面对表现对象,总想寻找自己的对策。这也许与我的性格自强,亦与我儿时学画的遭遇有关:我曾被父亲带到一位画家的家里,父亲把我临摹的国画打开给他看,不料他爱理不理,继续下他的棋。那次遭遇使小小年纪的我,自尊深受伤害。从此裁决心再也不去求人,养成独立地、以自己的角度去审视艺术对象,按照自己的意图、眼光、认识来创作。

“全国范围内的画家都为《广州文艺》创作插图”

《收藏·拍卖》:创作长篇小说《晋阳秋》《满山红》《海啸》等插图时,您是如何理解文学作品并进行创作的?

詹忠效:创作这些插图时,我都要把小说反复看,将自己当成名导演,对小说中要描绘的情节、段落进行分类和分析,从中构想出符合内容角色的种种形象。同时设计故事发生的场景,人物活动变化的角度等等。绘制连环画和插图都有如筹拍一部电影,置身导演这样的综合要求。除了电影,也只有插图、连环画作者才能有这种发挥的机会。至于如何让插图作者充分发挥他们的创作潜力呢?不是所有文学编辑都懂,有些编辑喜欢以他个人的主观看法来指导你如此这般。我比较幸运,邀请我创作插图的编辑都很尊重我的意思,这样能使我在创作时有自由表达的天地,不受干扰地去反映自己的创作意图。

《收藏·拍卖》:1975年您到《广州文艺》从事美术编辑,请谈谈当年该杂志的插图创作状况。

詹忠效,当年《广州文艺》很重视插图,每篇小说都配插图,少则一张,多则达十张八张,图文并茂是刊物的一大特色。《广州文艺》的美术封面、封底连同内文插图都位于全国刊物的前列,提供作品的作者都是国内名不虚传的画家,如李可染、李苦禅、蒋兆和、吴作人、叶浅予、钱松嵒等都是大老远寄原稿过来。插图的作者更是出自大江南北和京、沪、杭等各地美术重镇,像贺友直、顾炳鑫、刘国辉、谢志高、王西京、高燕等都不止一次应约配图,而本省的林墉、伍启中、张绍城、陈衍宁、招炽挺、汤集祥、梁照堂等更是插图常客。

《收藏·拍卖》:您在后来编辑了《中国画人物线描水墨技法经验随笔》一书,该书至今仍为专业和业余美术工作者必备的学习中国画人物的教科书,书中选取了顾炳鑫、周昌谷、刘继卣、戴敦邦、蒋兆和、范曾、贺友直、方增先、刘文西、任率英、丁世弼、曾景初、林塘、黄胄、王绪阳、贲庆余、叶浅予、杨之光、程十发、王子武等艺术家,这是出于一种什么考虑?您并没有把自己的“詹衣描”纳入其中,当时又是出于怎样的考量?

詹忠效:主要是从不同的艺术风格、专题研究中选取有代表意义的人物。这批作者的入围是由刊物的资深美编杨家聪和我共同选定的。老杨自始至终支持我的设想,所以我提到的画家他都赞成。当时老杨还建议我就线描写一篇,但我觉得自己作品塞进自己编的书内,既不愿这么做,亦认为未够格。“《弧光闪闪》是‘文革期间罕有不提阶级斗争的作品”

《收藏·拍卖》:您最满意的连环画作品是哪套?

詹忠效很多人认为《弧光闪闪》是我的代表作,其实,回过头来看,我并不满意。我只是从那里开始寻找到一种画工业题材的突破口和往后坚持走下去的道路,亦就是白描的“以繁代简”的方法。以往对线条的理解是以一当十,强调简,而我想尝试反其道而行之,并强化了“以繁为主,繁中求简”的意愿!

有评论提到在“文革”的作品中,《弧光闪闪》是罕有的一件没有表现阶级斗争的连环画。当年就有文章指出它的内容缺乏激烈的矛盾冲突,现在看来也正是这一点延长了它的艺术生命。

《收藏·拍卖》:您觉得收藏连环画和插图原稿的,一般是哪些人群?他们有哪些特点?

詹忠效:这几年我分别从网络的“淘宝网”和“易趣”的《藏宝阁》里多次发现网拍我的所谓原稿,当中有十六开的连环画页,有多幅结集的铅笔速写,有十八开的线描册页……可惜没有一份是真的。不过网上显示确有冤大头买走,不知道上当的是什么人。

我的作品除部分是慕名来客购藏外,余下就是通过拍卖成交的。三年前有拍卖公司要我担任顾问,希望我也送画参拍,因此,我便陆续提供了批白描和在“文革”期间创作的宣传画,它们都被藏家买下。我画过的连环画,北京的拍卖公司前后数次联系过原稿拍卖事宜,可是当年已不在手上的原稿,现在还能去哪里找回来呢?

连环画藏家,真假不外三种:1)是本身有连环画绘画经历,又有连环画怀旧情结的人,希望通过对原稿的搜集、整理,甚至出版,推动收藏从而达到振兴连环画的目的。2)以投资为目的的人,他发现印刷品孤本都可以售出天价,那原稿不可复制的性质岂不更具价值。所以他会将吸纳原稿当作投资、收藏一举两得的项目来办。3)当生意买卖来做的人,他知道原稿的未来潜力,但自己又无将其推高增值的本领,所以他属于现买现卖,低进高出,居中赚一把算一把。

“连环画的式微不在过时与否,而是有没有给它充分传播的机会”

《收藏·拍卖》您现在对待连环画的态度是怎样的?

詹忠效,我认为连环画还是有其存在的作用。有人说现在有太多视觉工具,已不需要连环画了。美国和日本这方面更发达,而他们的漫画和连环画不是照样成行成市?他们的出版更讲究,印刷更精美,读者更广泛。因此这不是过时与否的问题,而是怎样为连环画做好向大众推广传播的问题。就像报纸和小说,难道有了电子版,就不看纸质书?有了网络新闻,报纸都关门了?《广州日报》发行量的节节升高,不就是很好的说明吗?网络有它的读者群,报纸有它的读者群,连环画也应该有它的读者群,关键有没有去建立这个群体,推广与读者兴趣是可以互动的,有时候并不完全取决于载体本身。

最近几年,连环画的状况有点起色,原因是收藏队伍逐步扩大,年轻人将连环画的复苏看作新鲜事物。比如些外地连友几经辗转与我联系,说喜欢我的连环画,问是否有出版社重新出版,不然,他们可以组织工作室向出版社买书号,帮我出版并稿费从优。而且不需原稿,把印刷品用电脑一修,效果就会很好。由于我对过去的那些作品不满意而婉然谢绝,但却为他们热心传播连环画的精神所感动!

《收藏·拍卖》:如果国家政策倡导,或者说出版社等各方面的条件成熟,邀请您创作连环画,您会考虑吗?

詹忠效:对连环画创作,我还是很留恋的。在心中我依然酝酿着对连环画的想法,并对它寄托着某种美好的愿望。我在余生有画一套《金瓶梅》的计划。它不是连环画,也不是插图,是介乎于连环画与插图之间的“连环插图”。整本《金瓶梅》太长了,没有5000幅是画不全的,我估计画1000幅就不错了。我觉得用现实主义的正统白描如实去表现,会有很宽阔的艺术空间。《中国古典小说》的作者、西方汉学界研究中国古代、现代文学的先行者和权威夏志清教授已专门为此计划题了书名和写了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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