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泽君
我是解放初期1951年参加高考的。当年高考与现在有很大不同,浙江全省只有杭州一个考区,考场设在原浙江大学旧址。为了照顾考生,我们报名之后隔二三天就参加了考试。外地考生报了名就在杭州等着。
那时,全国划分几个大行政区,如华东、华北辖区,因为两个区的报名处都设在浙大同一幢楼内,所以报名只能选其一,报考华东区的就不能再报考华北区的。我对清华情有独钟,但还是在报名处前徘徊很久。当时大学分三类,一类是国立大学,如南京大学、交通大学、浙江大学等等;一类是私立大学,如江南大学、沪江大学、大同大学等等;还有一类是教会大学,如圣约翰大学。当时私立大学和教会大学学费贵得吓人,穷人家孩子是进不去的。我只能报考国立大学。填了南大、交大和浙大。复旦大学虽然也有理工专业,但它没有现在那么出名。系科志愿我也只选了三个:机械系、电机系和航空系。那时大学招生没有咨询会,报纸也没有太多介绍。故我对系科志愿了解很少。三个志愿,孰前孰后,颇费苦心,涂涂改改,最后把一张报名单擦破了,到报名处要求换一张。负责同志说:报名单上有密码,每个考生只有一张。我问那怎么办啊?他告诉我,可以用纸头补上,四周加盖自己的图章。这样我总算过了报名关。
报名和考试前后一个多星期,食宿是个大问题,在杭州住旅馆,不是一笔小的费用,如何拿得出,幸而同去参加高考的同学说现在杭州学校都已放假,我们找个教室进去住就是了。于是我们找到浙江医院的一间教室,把几张桌子一拼,拼成了一张床。晚上蚊子叮咬不在乎,当然盖的也就全免了。饿了就到附近找一种叫“门板饭”填肚,所谓“门板饭”,就是店家在门口放一张门板,用大碗盛着米饭,你要吃,付了钱,店家给你加一勺菜。吃一顿很便宜实惠。
那时中学教材不像现在基本是统一的,各种版本很多,有中华(书局)版、商务(印书馆)版,正中(书店)版,还有开明(书店)版等等。每校各自为政,自己决定版本。也没有统一提纲与考试范围,使考生摸不着头脑。为了防止偏题、怪题、难题,我们只有自己认真准备。我把几种版本教材找来统统看它一遍。每天看到深更半夜,翌日,天刚蒙蒙亮就起来复习。记得那次我一早跑到操场角落树荫下复习时,偶然一回头,透过玻璃窗看到小屋里水糟边放着几具尸体,吓得魂不附体,拔腿就逃。原来那是医学院解剖室的陈尸房。
倒霉的是高考我数学考砸了。当晚,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湖滨公园的草坪上唉声叹气。这时正好一群金华中学任课老师经过湖滨,他们是来杭州参加省里暑期集训的。一看见我,忙问考得如何。我把情况如实地告诉他们,说自己一定不会被录取的。老师们安慰我,叫我振作起来,考好后面的几门课。有位老师还加了一句话“如果你不录取,那我们学校还有谁能录取?!”正是这句话,让我士气大振。时隔五十多年,我仍深深地记得他的话,由衷感谢他为我打气。
一个月以后,名单在《大公报》公布了。我冒暑跑了20多里路到镇上去寻找《大公报》,终于在一家中药店里找到了,借来一看,自己的名字跃入眼帘,真是喜从天降。店家得知我是今年大学录取的考生,就把这张报纸送给了我。
我考取大学成了远近几十个村的特大新闻。解放初期,大学招生名额很少,录取的名额据说五六个、七八个考生中有一个。当时南京大学院系是全国大学中最齐全的—个,文、法、理、工、农、医、师范等应有尽有,工学院中则有土木、建筑、机械、无线电、航空、化工、水利、食品等系,每个系只招二三十人,最多三四十人,与今天机械类土木类学院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我在南大同学中,是最寒碜的一个。一个铺盖卷、一只旧纸箱就是我的全部行李。用一根竹扁担从下关火车站挑到城里四牌楼校本部报到。南京天气很冷,我没有棉衣、棉袄、棉鞋,只有一件拖到脚背的旧棉袍和一双临别时母亲密缝的单布鞋。整幢宿舍没有垫被的就只有我一人。我得到全额的公费待遇,不用付伙食费。一年之后,即1952年,学习苏联,进行全国院系大调整,文理工等分了家。学生的伙食也由国家统包。到我1955年毕业后,听说统包伙食的政策又取消了。我真幸运,从初中到高中到大学全部享受公费,家中没有花过什么钱,倒是我把写文章得到的一点稿费寄回去补贴家用。我完全是人民培养成长的知识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