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仙”北“佛”两寿星

赵勇田

1988年5月，我收到从江南水乡寄来的一幅书法作品，行草字体，挥洒自如，稳健持重，读起来朗朗上口：

寅年人尽健如虎，

既是能文又能武。

不作眈眈去吓人，

只会安然守门户。

这首诗的作者，是闻名遐迩的南派百岁书法家苏局仙先生，那年他106岁。看着世居水乡、儿孙绕膝、四世同堂的苏局仙老人的墨迹，我又想到了另一位百岁老人，是在京城多次见到他的高怀近趣、举止自如的辛亥革命老人孙墨佛。

两位都是老寿星，一个长居江南水乡的上海，一个久住长城脚下的京城。他们正是人们常常谈论起的“南仙北佛”。

早在十年前，孙墨佛老人曾对我说：“我有个小孩脾气，从年轻时起就愿意和同龄人切磋书技，探讨书艺。”我问：“您已经历一个世纪了，写了一辈子字，有没有一位百岁书法家的朋友呢?”孙老没有正面回答，思忖了一下说：“年轻时有些同龄的书家常常会面，近五六十年因战祸或相距遥远而断了音讯。”

1981年5月，全国书法家第一次代表大会在北京召开，孙墨佛先生被选为中国书法家协会名誉理事。之后，报纸经常发表他的文章和书法作品，引起中外人士的极大兴趣。

一天，孙老正在院中散步，突然有人送信来，拆开一看，先是闷而不语，后是喜笑颜开。他自言自语地说：“啊!是江南百岁书法家苏局仙先生来信，好，好!”

原来是这样的，那个春天，安徽芜湖一位收藏名人字画的吴氏，出于热心，把自己书箱中保存的孙墨佛先生的一件条幅，转赠给了苏局仙，苏老看着孙老的墨迹，欣喜异常。苏老转念一想，这件墨宝是吴氏心爱之物，我怎么能收下呢?当即展纸挥毫复函给吴氏退回这幅珍品。芜湖吴氏接到苏老信件，亦惊亦喜。惊的是为何又把字画退回来了，喜的是苏老那种视宝不留的高尚品德。热心肠的吴氏，辗转京城，恳请孙老专为苏老写一条幅。这就是苏、孙最初通信的原委。

“您在一百岁的时候，又结识了一位书友，大家为您高兴。”我对孙老说。

“我记得蒲松龄有句名言”，孙墨佛老人颇有见解地说：“天下快意之事莫若友。”孙老几十年的社会生活实践，使他非常善交挚友。这真是“鸿雁南北传友情，百岁髯翁结新友”。

孙墨佛(1884—1987)，原名巍，光绪初年生于山东省莱阳县南乡富山西村。从小爱习书法，后在青岛赫兰大学读书得以深造。青年时代的孙墨佛追随孙中山先生革命，早期参加了同盟会，1922年在中山先生大总统府任参军。之后的几十年间，笔耕墨耘，从事书艺不间断。他常说：“我一生就会写字，写字已成习惯，年老了也闲不住，我就用写字为人民服务吧!”

百岁书法家孙墨佛不断在国内外报刊杂志上发表书法作品，引起书坛人士的关注。先生在《人民日报》、《北京日报》发表“欢度春节”、“精神文明”、“人民需要艺术，艺术更需要人民”的书作，笔划道劲流畅，不愧是精品之作。

1983年10月，中国美术馆举办《全国部分高龄书法家作品展览》，孙墨佛一组10件作品，辟专题版面，引起观众注目。他写的中堂“寿”“龙”“虎”活灵活现，形神俱佳。他写的小草条幅，出神入化，气势雄健。一位观众在孙老写的两副楹联前不由自主地高声朗读了起来：“文章百代传中外，汇集千秋化古今。”“读史挑灯翻二酉，观星把酒看三台。”

孙老曾对我说：“你如果有机会见到百岁苏局仙兄，一定替我问好，他的书法功底深厚，值得学习。”

1983年初秋，在上海郊区我专程拜望了久负盛名的苏局仙(1882—1991)老先生。

苏老家居上海市南汇县(今属浦东新区)周浦镇牛桥，一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清清河水，密密修竹，可谓“小桥流水人家”。我在苏老70岁的儿子苏健侯陪同下，进入苏老书房，会见了这位百岁书法家。

我向苏老说明来意并转达了孙老对他的问候。

“孙先生的致意我不敢当!”苏老操着浓重的方言说：“他是老大哥，我应该向他致意，向他学习，孙先生的声望我是敬佩的。他在报刊发表的作品我看到后都收藏起来。”

这时，站立旁边的苏健侯忙把有关孙墨佛作品的剪报本拿过来给我看。

苏局仙祖居水乡农村，父亲经商，10岁读书，20岁参加科举，24岁考中秀才。之后，在乡村小学任教46年至上海解放。

全国解放后，70岁的苏局仙担任了县政协委员、业余书法学校的校长，之后为全国书协的会员。1979年全国群众书法征稿比赛，苏老书写的行书《兰亭序》荣获一等奖。1982年8月13日，上海市文史研究馆和上海市人民政府参事室在文史馆为苏局仙举行《百岁大庆书法展》。揭幕那天，上海市领导人及书画界著名人士亲临祝贺。上海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宋日昌当场挥毫赋诗：

年逾百岁今世稀，

精神矍铄尤为奇。

勤奋挥毫传书法，

豪情壮志共学习。

这位老人10岁开始临唐人帖，一生酷爱书法，90年如一日，从不辍笔。其精神难得，硕果累累。

有一次，苏老留我在他家吃饭。我对苏老说：“今天正是阴历八月十五，是家庭团聚的日子，也是国人团圆的节日。”苏老听完，颇有感触，触景生情，放下碗筷，立即展纸运笔，写下了一首《中秋夜遥望台胞》诗(原件已转给孙墨佛，同时，我把诗抄在采访本上)：

圆月不为两地隔，

清光照澈万人心。

举杯遥祝台胞寿，

引领知听祖国音。

三十余年都是梦，

八百里路奈志寻。

时乎不再应高唱，

黄叶秋风感慨深。

正当我手捧苏老新作连声叫绝时，他谦虚地说：“这首诗托你捎到北京，请孙墨佛老兄鉴正。”

两位老人分居南北，“佛”、“仙”从未相会，但却心心相通，友谊倍深。正如苏老致孙老的一首诗：

南北山川隔几重，

苍颜白发一般同。

两家究竟心谁主?

非佛非仙马列宗。

责任编辑张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