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自然村：“公益性福利项目”真相

王立三

自然村项目在光鲜的老年大学外衣下一路绿灯，以星级的姿态出现化人们的说野中。

孙占勤站在自家院子里，这位80岁的老农神情默然，抬头望望“南岭”那片被庄稼包围的黄墙红顶建筑群——吉林省自然村，如鲠在喉。“那是一等地，庄稼能长这么高。”他努力扬起手。15年前，这片丰腴的黑土便再也不能如他所愿，长出庄稼。

“地别种了，国家要用”

吉林省长春市朝阳区永春镇长岭子村八家子屯，这个地处长营(长春一营城子)高速公路边的小村里，像孙占勤这样“一垄地都没有”的近30人。这些失地农民清楚地记得，1995年春播前，他们刚刚将种子、化肥和农药准备好，就接到上面的口头通知：“地别种了，国家要用。”

八家子屯40％多的土地，被划人长营高速公路的征地范围。

《瞭望东方周刊》了解到，1995年八家子屯拟征用作长营高速公路建设用地约为33公顷，而整个屯全部耕地为72.18公顷。由于失地农民不断上访，其中有14公顷土地在荒芜一年后退还，征地方按照每公顷1万元的价格补偿了14万元的荒地损失。

“当时也不知道征多少、补偿多少，反正就是等。”失地农民急切地需要一个说法，直到1996年4月，村民被通知领取征地补偿款，“就开个小窗户，见不到人，把名章递进去，然后就把钱给你了，当时没看到征地协议。”失地农民孙占国称征地补偿协议和长春市朝阳区公证处公证书他在1997年才第一次见到，他一直坚信那些“都是伪造的”。

据了解，1995年长营高速在八家子屯征地18.592公顷，其中高速公路主干道占6.758公顷，作为“养护工区”的土地为11.834公顷。1997年后，长营高速公路通车。养护工区的土地，在荒芜近9年后，却转而建成“公益性福利”项目吉林省自然村。“国家修高速公路征地，我们不能说什么，但自然村是商业的。”孙占勤无奈地说。

征地补偿给失地农民带来些许安慰，但他们很快发现，事情还没结束。1997年第二轮土地承包，他们被排斥在重新分地的范围之外，此时，八家子屯人均耕地已急剧下降，由原来的人均2.6亩降至11亩。

老无所依

15年前修建长营高速公路时，只有60多户的八家子屯，牵扯到征地中的就有48户。历经十多年的诉讼上访，坚守下来的只有15家。这期间，大家信赖的“核心人物”王有金离世，孙占勤觉得“他是被活活气死的”。

失地农民回忆，长营高速建设期间，这块地的一部分被当作建路的“料厂”，堆放沙石。1997年长营高速建设完成，除了建设一个占地面积5000平方米的服务区外，这里并没有按照征地用途建成“养护工区”，土地一直荒着。

在上访与官司的十年交替中，这些农民甚至学会了用自己的语言阐释《土地法》：“征地撂荒两年，就应该收回让我们种，那块地到2002和21303年时被租出去种草坪，先后荒了有八九年。”

2003年，这块地上进驻的施工队伍让村民们不安。他们后来听说，这里建的是号称吉林省内最大、全国一流的老年公寓。

孙占勤说：“当年卖地，给的补偿是9854.42元，这10多年，打官司就花了3000多元。现在地没了，只能靠儿女给点养老金。”

年过半百的孙国山很无奈：“我家8个人，一块地都没有。”平时靠打零工维持生计的他甚至不敢想象自己的老年生活。

土地变更

村民们认为，长营高速公路建设超范围征地预谋已久。

无论如何，“自然村”已摆在他们面前。他们绝难想象，自己为之奔走呼号的11公顷土地，缘何以“慈善划拨”的形式落入自然村名下。

本刊记者获得一份《关于兴建吉林省自然村的请示》，这份由吉林省交通厅下属公司宝路集团向吉林省民政厅的请示文件，称自然村是“一项泽被后世的社会公益福利项目”，是为了“响应国家发展社会老年福利事业的号召”，“弘扬中华民族尊老、养老的传统美德”。

其实，早在宝路公司提出申请前一个月，长春市政府办公厅专题会议纪要就已经明确，“全力支持吉林省交通厅老年大学(自然村)建设项目，涉及土地、环保、规划等方面手续，有关部门将采取现场办公的方式尽快予以办理。”并称该项目属于公益性福利项目，可给予政策扶持。

请示文件在2003年6月以超常速度得到吉林省民政厅的审批。

2003年7月，吉林省发改委以调整批复的形式，同意该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确认项目场址位于长春市朝阳区永春镇长岭村，占地11.84万平方米，总建筑面积29682平方米，建设资金1.2亿，全部由建设单位自筹解决。

值得一提的是，在2003年5月，吉林省交通厅去函请求长春市国土资源局“把长营高速公路长春养护工区占地划供兴建自然村(老年大学)，以便尽快开工建设”。

本刊记者调查得知，吉林省自然村按土地管理费1元／平方米和登记费05元／每平方米，向代收的长春市银行缴纳150977元后，2003年11月28日，这块使用权面积为100652.4平方米的土地，获得吉林省政府颁发的编号为吉国用(2003)第010400140号的土地使用证，土地使用权人由原来的吉林省高速公路公司换成了吉林省自然村，地类(用途)栏也由“其他交通”变更为“慈善用地”，使用权类型则为“划拨”。

长春市国土资源局副局级员张连成告诉本刊记者：“当年是尽量多给农民补偿的。当时有发改委和民政厅的批文，符合划拨用地目录。”他直言，在其工作当中鲜见荒置未建设的划拨土地被收回。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没有人注意到被征地农民的感受。

被指“挂羊头卖狗肉”

吉林省自然村官网介绍，该项目隶属于吉林高速集团，是一处集旅游度假、商务会议、婚宴餐饮、康乐健身、老年公寓于一体的多功能生态度假村，按照国家旧星级标准建造。拥有标准客房198问，豪华套间19间，装修风格各异的连体别墅8栋，床位500张。村内建有老年公寓、老年大学、老年医护和康体中心，还有网球、游泳、乒乓球、羽毛球、台球、室内高尔夫球、射箭以及反恐训练、真人列抗炮战等康体、娱乐设施。

如今，打造吉林省内最大、全国一流的老年公寓的说法，已很少再被提起。

自然村项目在光鲜的老年大学外衣下一路绿灯，大部分基建工程在2003年9月9日就已开工，2004年末基本结束，2005年开业。开业后的自然村以星级姿态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

本刊记者调查得知，早在自然村项目立项前的2002年9月9日，吉林省自然村发展有限公司就已成立。这家注册资本金为100万元的公司法定代表人为王

朝林，经营范围为老年公寓、娱乐、休闲、健身、花卉种植。2005年6月，经营范围增加“餐饮”；8月，凭借吉林省公安厅高速公路公安局颁发的特种行业许可证，增加“客房”。至2006年，自然村成为经营客房、餐饮、康乐、洗浴的经营性场所。最新资料表明，其经营范围又增加了“会议接待、广告、交通工程、混凝土预制加工”等25项。

伴随着经营范围的逐步扩大，自然村老年公寓的功能却在弱化。一位员工向本刊记者透露，这里就是度假村，很多单位都会来开会或休闲，老年公寓常年没几个人。

一位知情者告诉本刊记者：“自然村是挂羊头卖狗肉，以办社会福利机构老，年公寓的名义修建，仅土地出让金一项就会省下来3000万元。各种配套费都会省下，包括减免一部分税费。”

谁在住老年公寓

据了解，自然村在吉林省民间组织管理局申领了民办非企业登记证，每年都须到吉林省民间组织管理局年检。

吉林省民间组织管理局局长于明告诉本刊：“像自然村这样的民办非企业机构一般会享受一定优惠的政策。”至于本刊记者提出自然村经营已超出所登记的“为全省老年人提供供养、医疗、康复和文化娱乐服务”的范围，他未予置评。

作为“公益性福利”项目的自然村，将优惠政策充分用足。一位司机告诉本刊记者：“只要在自然村消费，从长春到自然村这段，来回12公里的高速路就不用缴通行费。”

10月17日，本刊记者致电自然村，服务员称标准间为498元／天，套房890元／天，别墅基准价格为4800元／天，现在客满，要订房需在23号之后。

10月21日，本刊记者再次致电自然村，对方称老年公寓最好的房间每个月4800元，现在常住的只有1位老人，短住的老人有三五位。

自然村名义上的主管部门是吉林省民政厅，社会福利处工作人员告诉本刊：“自然村没有几个老人，一年四五万元，谁能住得起?那就是一个度假村。”

吉林省自然村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高晓兵回应《瞭望东方周刊》说：“自然村每年会有300名老人在这里修养，部是季节性的，和客人差不多。”

他还透露，当初自然村设计时是适应中国人口老龄化进程，按照中等发达国家老年公寓标准，建高档老年公寓、托老所。主体投资是交通厅下属的宝路集团公司，8000万元银行贷款，社会捐赠一部分。2004年国企改革，自然村交给吉高集团。

“这么大个园子，当初是按高标准建设的，现在社会养老需求还没发展到这个水平。只能通过餐饮客房等服务性经营，使资产保值增值，避免浪费。”高晓兵说。

对于已经80岁的孙占勤来说，自然村占用了他最后的土地，止他老无所依，而那豪华的老年公寓对他来说遥不可及。现在，他和老伴惟一的指望就是“能弄上个低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