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边缘家庭的城市生活

2009-10-30 04:15
37°女人 2009年10期
关键词:刘婷陈艳刘娜

王 恺

在昆明西郊王家桥街道,一片带有上世纪80年代典型特征的单位宿舍楼群旁边,是一片低矮的建筑群,被改造成简陋的KTV、美容院和卖廉价日用品的小商店。

这片典型的城乡接合部。在张安芬一家看来,却是生机勃勃的大城市的缩影。张安芬第一次来昆明是12年前。当时的王家桥还是一片荒地,她在那里靠挖石头、搬沙挣钱。2008年,他们一家人再次来到昆明,还是选择了这里做落脚点。两个未满40岁的无业者带着5个孩子。怀揣着在西双版纳挖土方赚下的3万块钱,希望能在这个地方安身,靠出力气完成在男主人刘仕华老家盖房子的梦想。

在这对“夫妇”的5个孩子中,有两个女孩儿,一个是13岁的刘婷,一个是14岁的刘娜,她们是张安芬在认识刘仕华之前生的孩子,多年来跟着母亲在外奔波。这对姐妹,就是昆明“小学生卖淫案”的女主角。对于张安芬和刘仕华这个半路组合成的家庭。2009年3月16日晚发生的事,彻底改变了他们的未来。

噩梦来袭

他们的家在一幢民房的底层,有两间屋子。距离王家桥主街道不远。3月16日晚上,张安芬全家人都在房间里坐着,这是一问虽然尽力美化,可仍然寒酸肮脏的房间,墙上挂着免费赠送的明星广告画。大床边就是电视和DVD——这个家里最值钱的财产。

铁门外,是寻踪而来的联防队员:铁门内,是正在看电视的一大家人——张安芬和刘仕华、刘娜和刘婷、刘仕华的大女儿陈艳和她刚带来的某个男友S安芬解释说,陈艳经常把一些陌生朋友往家带,面对陈艳的这个陌生“男友”,家人也不能往外赶,这家人已经接受了陈艳“混社会”的事实。除此之外,当时屋里的人还包括张安芬和刘仕华结合后生的两个孩子,大的3岁,小的只有1岁多。1岁多的刘琴在昆明认了个干爹——40多岁的挖土方工人普恩富。普恩富和张安芬认识已经有七八年,是他们在这片居民区里为数极少的朋友之一。普恩富当晚也在张安芬家,他的妻子、孩子都不在身边,他经常来张家感受家庭之乐。

张安芬说,当时刘娜穿上姐姐陈艳新买的一件19块钱的白裙子,想和妹妹刘婷出去吃烧烤,开门那一瞬间。她们的世界就此撕裂开来。一拥而进的联防队员们认定她俩就是刚才他们跟踪的妓女陈艳,把她们摁到地上。张安芬见此情景,简直要发疯,冲过去抓联防队员的衣领。可转瞬也被摁倒在地。没多久,普恩富被打倒在地,刘仕华也被拖了出来。张安芬听到这些联防队员说:“3男3女,正好。”

这时她才知道,家里那个尚不知姓名的陈艳“男友”、自己的丈夫和老普。被当成了3个嫖客,而母女3个则被当成了妓女。他们6个人被一路拖到马路上,跪在街道上,等待真正的警察到来——联防队员没有带走人的权力。

非常奇怪,尽管房间狭小,但后来被警方指出是妓女的陈艳却没被发现,因此也没被带走。日后警方的解释是,陈艳和妹妹刘娜在父母操纵下换了衣服,又躲藏在大床上,就“逃脱了当晚被抓的命运”。

张安芬和全家人被带到王家桥派出所分开讯问,反复问她孩子是不是在卖淫。“都还是小学生,卖什么淫啊?”张安芬说。从小跟着她的两个女儿从不在外面过夜。她能保证她们的清白。可是没有用。两个女儿被分别铐在不同的房间里讯问。对于所有人来说,那个不眠之夜的所有事情历历在目:张安芬记得自己怎么被铐了一夜,怎么熬到了天亮。听警察说抓错了。被放出来。

张安芬忍不下这口气,两个还是小学生的女儿怎么可能去卖淫?加上老普和自己的丈夫在事件中都受了伤,所以她想找警察去说理。3月18日,她带全家去检查。尤其是两个女儿的身体检查,结果出乎她的意料,大女儿刘娜被检查出来不是处女。她当时就问女儿这是怎么回事。刘娜边哭边回忆道。她在西双版纳的时候学骑自行车,有一次摔破了,疼了一周多。

“她们遭到这样的误会。以后可怎么上学啊!”带着这样的想法,特别看重女儿清白身份的张安芬随即又安排了一次体检。叫刘婷代替刘娜去做体检。开具了两个女儿都是处女的报告。尽管她一再声称这不是为欺骗警方而开具的证明,但结果证明,这次的检查是一次灾难。成为张安芬欺骗警方的证据。

生活在城市边上

这是一个住在城市边缘地带的家庭。张安芬和两个女儿的户口都在云南昭通,她只是逃出原来的家,到现在都没有和嗜好打她的丈夫离婚,而是一直带着两个女儿到昆明各地打工,2005年认识了从贵州来昆明打工的刘仕华。之前不是没人想和张安芬一起过日子,但“他们都不能接受我的两个女儿,刘仕华人好,他喜欢我,说只要把两个姑娘带大了,她们就会有活路。并且保证一定会让她们读书”。这成为张安芬接受刘仕华的主要原因。

刘仕华没有避讳告诉张安芬。他年轻时因为偷过一匹马被判刑,出来后老婆和人跑了,只剩下一个女儿在老家和自己的父亲过日子,陈艳是刘仕华的女儿到昆明后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她原来叫刘文毕。

两人一起过起了日子,不久又添了孩子,所以张安芬把两个女儿也送到了刘仕华的贵州老家,和刘文毕他们祖孙一起过。因为在那边上学费用低廉。他俩的想法是,好好在城市里挣钱,等有了积蓄,回贵州山里老家盖一幢大房子,然后种地谋生。刘仕华总对张安芬说,他会在大山里。给她和她的两个女儿安一个真正的家。

刘家没有什么劳动力,地倒是很多,刘仕华的两个弟弟也在外打工,留在家里的女儿刘文毕和已经改姓的刘娜、刘婷很快玩在了一起。半年之后,爷爷去世了,小姑娘们一起被接了出来。至今,刘婷对于“陈艳”姐姐毫无怨恨,对于由她引起的这场家庭灾难,也平静地忍受着。

对这个家庭来说,想有积蓄是件难事,刘仕华四处找土方工程来做,一般是总价1万元的小工程,要先垫钱给工人,再领到钱,除去成本。每次也就一两千元的收入。为了减少开支。张安芬也得下工地,家中积蓄始终没超过5000元。在这里。他们没什么有用的熟人,也没有可以咨询的社会关系,发生了3月16日晚上的事,夫妻俩只是抱头痛哭。觉得今后两个女儿没办法做人了。后来他们想起,曾在市场上捡到过一个律师散发的名片。

许兴华律师是最早接触刘仕华一家的外人,在他看来,还刘娜、刘婷的清白并不难,“她们确实是被误抓,刘家人受了伤。感到委屈是正常的,而且还连累了普恩富”。他带着刘家几次去昆明公安局五华分局协商索赔,“警方承认自己存在执法粗暴的情况,也愿意赔偿医药费用和误工费用等1万多元,可是双方在要不要付出名誉损失费上意见不一致”。

就在这时,当地媒体的介入使这件事陡然成为社会公共事件。张安芬说:“刘仕华有一天看报纸,发现一件很小的事,政府部门都出来赔礼道歉了。我就想,我们受这么大委屈。咋还不找报社呢?”于是她按照报纸上

提供的电话,找到了当地一家报社。

报社派了记者,一篇关于《昆明小学女生“卖淫”案调查》的报道出炉。昆明警方迅速做出反应,当事的派出所所长、刑侦中队长和4名当事民警被暂停职务接受调查,联防队员则被辞退了事。但还是有网友蜂拥而至张家,对于张安芬而言,她始终没分清楚这里面谁是律师、谁是记者、谁是普通人,只是笼统地认为。这些外来人都是来帮助她的。王家桥绝不是个安稳住所,村里房子不时挂出招租牌,人们按照寻找到的活计频频改变居住地点,张安芬身边基本上没有可以说话的人。在这种情况下。那些来和她说话的外来者,迅速成为她和刘仕华的心理支柱。她所要求的赔偿涨到了30万元。

张安芬家破旧的屋子和主人们的照片,不断出现在各个论坛上,全家人被外来者请吃饭的次数也多起来。每次吃完饭。张安芬和孩子们都会细心地把剩下的饭菜全部打包回家,这意味着家里下几顿的菜钱可以省下来。

短暂的热闹没有改变他们生活在城市边缘,也生活在社会人群边缘的事实。

戏剧性转变

随着陈艳的被捕。戏剧性变化开始了,原来在众人心目中作为受难者的张安芬一家成了邪恶的化身。尤其是张安芬,在公安部门的阐述中,她安排不是自己亲女儿的陈艳卖淫,在抓捕现场,让自己女儿和陈艳换衣服,以便逃脱惩罚,还伪造处女证明,妄图向公安机关索赔。

张安芬后来被取保候审,之所以放她出来,是因为她还有4个孩子需要照料。陈艳被送去昆明郊外的少管所劳动教养,张安芬并没有在这个时刻放弃这个女儿,她给陈艳带去了几件衣服和几斤小苹果。

一家人在从西双版纳到昆明的时候,3个女儿都在同一所学校的6年级学习,可这个本来叫刘文毕的大女儿陈艳迅速拒绝了学校生活,还抱怨说自己学习跟不上。退学后,她帮家里照管早点摊儿,还要带两个小弟妹,虽然忙,可她很高兴。她从贵州老家出来。先到西双版纳。再到昆明王家桥。这里是她见过的最繁华的所在。她开始上街游荡,和不同的男生女生交朋友。王家桥主街上一家简陋的KTV是她最常去的地方,她给自己取了“陈艳”这个名字。

毕竟不是亲生母亲,张安芬说自己没有能力去管陈艳。“她喜欢在外面和那些人要。那些人一看就不是下力的人,我劝也不听。她爸爸也劝,也打,可是没有用,她总说谎。”

陈艳迅速成为社会上的不良少女。张安芬还记得2009年春节里的一天。她和刘仕华骑着自行车满街找陈艳。“她头天晚上说出去耍,就没回来。我们在街上转了一天也没看见她,终于在晚上看见她在一个男的摩托车后座上。和我们撞见,一闪而过。怎么叫也不听。”

这晚回家后,陈艳说这个男人在派出所工作,是她男友。刘仕华还短暂地高兴了一下,却迅速发现这不过是陈艳众多谎话中的一个。眼看陈艳越来越无可救药,所以每次当陈艳想出去住的时候,张安芬很愿意,因为“怕她把妹妹带坏了”。陈艳一度单独租一间房住,这成为警方怀疑她卖淫的证据之一。

许兴华律师见过陈艳几次,觉得那女孩子和她的两个妹妹一样。简单、无知,穿着廉价的时尚服装,在简陋的街道上喜笑颜开,那是她们这种生活环境出来的女孩子的基本样式。可是现在,她究竟是不是卖淫女却关系到这个家庭的未来:如果证据确凿,那么她的父亲刘仕华、母亲张安芬将作为收容卖淫的罪犯被起诉,依照法律,这个罪名的最高处罚可以是死刑。

张安芬并不知道未来等待她的是什么,她只知道刘仕华还在监狱里,他们攒钱回贵州山里盖房的梦想似乎永远也实现不了了。她的话语里常常流露着绝望。而她和刘仕华所生的最小的女儿刘琴,只会抱着母亲的腿大哭……

(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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