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雪的北方
女人有些胖,个子不太高,脸膛微红,一身蓝色工作服,胸前戴一枚商店的徽章。在黑河小城,只要你经过第三百货商店的门口,就能看见女人的身影。
“喂,发什么愣,说你呢,过来!把自行车推过来,放到我这边来。”
“哎,还有你,你的车放这里就不感觉碍事吗?”
“那个姑娘和那个小伙子,瞅我干吗,地上的纸是你俩掉的吧?……没怎么,你俩掉的你俩就给捡起来,垃圾箱就在眼皮底下,看不见咋的?”
“你往哪吐痰呢!难道在家也这样吗?”
……
女人就是这样,在第三百货商店的门口,她刺耳的声音,像一把刀子,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尖锐地划过来划过去。
人们讨厌她,因为她多管闲事,瞎操心。整天在那里舞舞扎扎的,累不累呀?
据说女人当过省里的劳模,是当年小城里惟一见到过毛主席的人。女人以前是第三百货商店的经理,她胸前别着的那枚商店徽章,就是她当经理的时候戴过的,她一直也没舍得摘下来。女人早已经退休了,现在她既不是这里的经理,也不是这里的管理人员,可她一直在商店门前维护着这里的秩序。没人知道是为什么,都说她有病,退休了不在家里好好待着,又不多给你开退休金,这不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嘛。
女人似乎听不见别人说什么。女人说话一点儿也不温柔,更不婉转,她总是单刀直入,说话像训人,让人无法接受。时间长了,人们都认识了她,见到她都小心翼翼地躲着走。有情侣经过,手里即使攥着一块巧克力包装纸也不敢随便扔掉,直到走出她的视线,才敢撒手,让手里的糖纸在空中飞舞,然后嘻嘻哈哈地跑远。
有人不服女人的管,就问女人,你是干吗的?女人说,我就是干这个的!“干这个的”是干吗的,没人知道。
有一次,女人被打了,很重,在医院住了3天。
打女人的人是他的丈夫。被打的原因是丈夫嫌她整天不着家,尽管那些不该自己管的闲事。儿子儿媳都上班,孩子没人管,他一眼没照顾到,孙子的手被开水烫伤了。一来气,他就打了女人。
这回女人不会回来了吧?可第四天女人出了院,身影就又出现在了商店的门前,脸上还青着,显然那是被打的痕迹。
有人就嘲笑女人,说,真是执迷不悟啊。
有人接茬儿说,你说的是什么啊?怎么能用执迷不悟来形容人家呀,你这不是毁人名誉吗?你知道这是什么精神吗?这叫执著。
后来,人们看不到女人的身影了。
女人死了,是在夜里睡觉时突发心血管疾病死的。
从此,黑河小城第三百商店前没有了女人刀子般尖利的声音。人们的脚步匆匆,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世界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或许有人想起过女人,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再想起她。
不久,第三百货商店拆迁了。破旧的大楼在挖掘机钢铁的爪子下几下就倒塌了,成了一片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