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艳平
疏密有致的古樟枝叶,将明亮的月光一层层地筛下来。树阴下摆放的一张睡椅和一张凉床,犹如两条鱼,被一张大网严严实实地罩着。
睡椅上斜躺着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干巴老头,凉床上坐着的是一位正处妙龄的青春女孩儿。老头是个诗人,一直活在诗歌的世界里,虽然早年遭受了丧妻失子的打击,写出的诗仍如出水之芙蓉,清新脱俗。妙龄女孩儿是刚刚分配来的大学生,正在做着文学梦,对老头的人和诗倾慕有加。在这炎炎的夏日之夜,当小院的人们都躲在屋子里享受空调的清凉之时,这一老一少聚在古樟树下,谈诗歌谈人生,都觉十分惬意。
夜渐渐地深了,老头已有了些微微的睡意,妙龄女孩儿却意犹未尽。
妙龄女孩儿说:“老师,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诗人?”与老头在一起,女孩儿总有问不完的问题。
“诗是神圣的,写诗的人应该始终保有一颗童心,远离世俗,这样才能写出好诗来。”提起诗,老头显然来了兴致,他支起身子,眯缝的双眼一下子睁开了,犹如两颗闪亮的星星。
“那么,老师您算得上一名真正的诗人吗?”妙龄女孩儿看着老头的脸,又提出了一个严肃的问题。
老头笑了笑:“你说呢?你认为我算不算一名真正的诗人?”
“我问您呢,这要老师您亲自回答。”妙龄女孩儿的态度很坚决。
老头还是轻轻地笑了笑。老头说:“你看老师这一生除了诗还有什么?”
“这样说来,那老师认为自己是一名真正的诗人了?”
“我不敢说自己就是一名真正的诗人,但我对诗是虔诚的。”
听了老头的回答,妙龄女孩儿点了点头:“我认为老师就是一名真正的诗人!”紧接着,她又提出了一个问题。她说:“老师认为真正的爱情应该是一个什么样子?”
老头愣怔了一下,然后抬起右手,在后脑勺上轻轻地抓挠了几下。老头说:“我认为,真正的爱情像诗一样神圣,也不能掺杂任何世俗的东西。”
妙龄女孩儿说:“照老师的意思,真正的爱情与金钱、地位以及年龄都没有关系?”
老头说:“应该是这个样子。”
妙龄女孩儿笑了:“我与老师的观点惊人的相似,我认为真正的爱情也应该是这个样子。”妙龄女孩儿说完,身子有意向老头身边靠了靠,随即,一只冰凉的小手蛇一样爬上了老头的脸庞。
老头一惊,慌忙捉住妙龄女孩儿的小手,像扯住了悬崖边上的一棵小树。他一本正经地说:“又调皮,这样可不好。”
妙龄女孩儿说:“我就要这样!”
老头松开妙龄女孩儿的手,竟有些心慌意乱,感觉就要滑进万丈深渊,但他很快镇定了下来:“这样真的不好,老师老了。”
妙龄女孩儿笑了,笑得很开心。她说:“在我的眼里,老师可一点儿也不老啊!何况老师刚才说过,真正的爱情与年龄没有关系,怎么一会儿就忘了?”说罢,整个身子倒向了老头的怀里。
老头轻轻推开妙龄女孩儿:“不要这样,这样真的不好。”妙龄女孩儿坐正了身子,直视着老头:“老师不喜欢我?”
老头摇摇头又点点头:“老师喜欢你,老师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那您怎么就不能接受我?”妙龄女孩儿紧追不舍。
老头说:“老师老了,老师真的老了,你要叫我爷爷哩。”
“这我不管,只要您喜欢我、我喜欢您就够了。”说罢,妙龄女孩儿又一头偎进了老头并不宽广的怀里,小手仍调皮地在老头满是胡茬的脸上轻轻地蠕动着。
忽然,妙龄女孩儿惊叫了一声:“老师,您哭了?”因为她在老头脸上蠕动的小手感到了一丝温热和湿滑。
老头说:“老师没哭,老师的眼里有虫子。”
妙龄女孩儿说:“那我帮您捉出来。”
老头摇摇头:“你捉不出来。”
妙龄女孩儿说:“一条虫子有什么了不起,我能捉出来。”
“你捉不出来,它已经钻进了老师的心里。”
妙龄女孩儿说:“我不相信,哪会这么快?”
老头说:“其实老师的心里本来就长有虫子。”
“不会吧?”妙龄女孩儿若有所失。
老头说:“相信老师,老师不会骗你。老师还要告诉你,老师突然明白了,老师不是一名真正的诗人,真的不是。”
妙龄女孩儿痴痴地看着老头,半晌没有说话。
自此以后,古樟树下变得空寂了,那一张网里也是空空的,没有一条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