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倒的荣辱观

2009-10-23 08:31李雪峰
电影文学 2009年15期
关键词:丁玲当代文学

李雪峰

[摘要]特殊的政治背景使丁玲把自己的一份“光荣”长时期内当作一份不光彩,甚至当作“耻辱”来看待。这种“荣辱颠倒”是不正常的。但作家浩然的态度却相反,他以带有“左”的印记的作品为荣。通过对他们二人“荣辱”颠倒的观照.从中窥探出中国当代文学迅猛发展的障碍。

[关键词]丁玲;浩然;当代文学;荣辱颠倒

一个人在漫长的生活路途中会有成败得失,自然也会有荣辱毁誉。这些东西组合成为人生的复杂内容,画出了人生的圆形轨迹。但光荣与耻辱不是界限分明的,有时人会在目眩五色光怪陆离的生活中把两者混淆以至于颠倒。这些现象的出现.不惟是当事人的认识混沌,也是强大的集团性的社会意识使然。如果廓清了云雾,会使真相明确清晰起来,对今后的工作会有所助益。在这里,我指的是两位有影响的作家:丁玲和浩然。他们的创作道路便可以做如是观。

丁玲于1927年完成了《梦珂》和《莎菲女士的日记》两篇小说,这给她带来了声誉,特别是《莎菲女士的日记》,描绘之细腻,剖析之深刻,开掘之深邃,体察之人微是其他女作家难望其项背的。这些作品的发表,证明这位女作家是一位描写刻画女性复杂心理与追求的能手。她以后的创作都说明了这一点。但当丁玲创作日盛的时候,不幸降临到她的身上。1931年1月。她的丈夫胡也频在上海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在极为悲痛的日子里,冯达闯入她的生活。1933年5月,冯达与丁玲同时被捕。冯达意志不坚,欲意附逆,丁玲遂与冯达分道,但特务机关阴险狡诈,非但不告诉丁玲实情,反而命冯、丁继续同居,以惑其性。三年的南京囚禁生活,是丁玲生活的一个雷区,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在延安,她受到礼遇,但她的创作优势却无法发挥。小说《在医院中》、散文《三八节有感》等受到批判。赖有最高领导人的庇佑,她才免遭厄运。《太阳照在桑干河上》的出版,使她再度辉煌,这部长篇小说虽然反映的是土地改革,但它的主旨却是提出一些政策性的问题,诸如如何识别投机分子的问题。如何避免平均主义倾向的问题等。除此之外,丁玲塑造了众多的生动的人物形象,其中最杰出的莫过于李子俊老婆和黑妮两个人物了。李子俊老婆是一个反面人物,而黑妮却是作家予以同情的人物。黑妮人物形象的成功。说明作家笔下最成功的人物形象也是她过去最熟悉的被压迫被损害的女性形象。她们在被压迫被损害之中显示了坚强的灵魂和个性。可惜的是在这样的作品中,作家最擅长的东西几乎无用武之地,黑妮形象的设计是作家积习使然。当然,从各种情况来来看,黑妮和莎菲是不同的,她们的差别甚至是巨大的。但是,从人物形象的根本性格及她们的人生轨迹来看,她们是极为相似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黑妮是莎菲在一个特定时期的存在。

丁玲最光荣的、辉煌的历史在于“莎菲”期,这是她的优势所在。赖有莎菲的存在,才使得这位女作家的才情得以发挥到极致。在“莎菲”以后的创作中,凡是遇有时机表现“莎菲”型的.她的才华便显现出来,“莎菲”型的女性系列形象是丁玲的优势所在,也是她光荣的表现。如果历史的发展能使这位女作家的才能得到发挥.她的创作成就可能就不止目前的几部作品了。但令我们遗憾的是,历史的发展是另外一个样子。1957年在丁玲、陈企霞反党集团“查无实据”的情况下,却突然给这位女作家扣上了反党的“右派”分子的帽子。在延安时期保护过她的毛泽东,这时却在两次会上点了她的名。丁玲在劫难逃了。女作家的罪状之一,就是塑造了莎菲。作家内心的丑陋通过莎菲表现了出来,并且断言,丁玲就是莎菲,丁玲之所以堕落为“右派”,盖源于莎菲没有进行思想改造。按照这种逻辑.莎菲是一个坏女人。她的一切都是资产阶级心理、思想、生活方式、价值取向的表现。把莎菲定为坏女人.丁玲就是莎菲,那么丁玲也便是坏女人的逻辑便顺理成章了。在这种残酷的背景下,丁玲极力否认莎菲就是自己.多次撰文为自己辩解,以示自己和莎菲有本质的不同。莎菲不是纯粹意义上的英雄,却是具有自主意识,要求妇女解放的女性。她的追求、她的矛盾、她的苦闷和她的分裂与痛苦都具有反封建的意义。除了一般意义上的反封建作用,还具有大革命失败后对国民党黑暗统治不满的积极意义。莎菲形象的存在,具有独特的美学意义。作家丁玲应该以创造这样的人物形象而自豪,以此为荣是顺理成章的。但在特殊的政治背景丁玲却把自己的这份“光荣”,长时期内当作一份不光彩,甚至当作“耻辱”来看待。这种“荣辱颠倒”是不正常的.不仅扼杀了丁玲的才能和她的创作优势,而且使作家的心灵蒙受到莫大的伤害。

按常理说,在新的历史时期。这种荣辱的颠倒应该被纠正过来,但是丁玲的特殊遭际却使这种颠倒继续下去,一直到她的生命结束。她复出之后,并没有发挥创作“莎菲”时的才能,而是写出并非她所长的《杜晚香》。《杜晚香》是有意义的,但较之《莎菲女士的日记》便逊色多了,丁玲的代表作是《莎菲女士的日记》《在医院中》等,但丁玲的晚年一直把《杜晚香》当成自己的代表作。不把优秀之作当作代表作,而把庸常之作当作代表作,这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这个现象说明,即使在粉碎“四人帮”之后的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内.“左倾”思潮还不时禁锢着人的头脑。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丁玲的悲剧是时代赋予的,她在这个环境中是无可奈何的。

印度裔的英国作家拉什迪在她的小说《撒旦》诗篇中写过一段很有意思的话:“英国……国人的麻烦是.他们的历……历……历史发生在别处。所以分段他们不……又不……不明白这历史的含义。”…我们是否可以用此来解释丁玲的创作呢?丁玲光荣的历史发生在莎菲期,但丁玲对于这光荣的历史的含义并不明白,或者说强大的主流文化使她不明白,直到现在,还有许多有人不明白。这说明我国的思想解放运动还是十分不彻底的,旧的思维观念、思维方式、思维轨道还有强大的市场。

长期以来.一直认为文学作品中的所谓正面英雄人物是作品的美学价值所在。其实,这是一种认识上的偏颇,起码是一种观念上的误区。一个形象的道德水准和它的美学价值并不是一致的。即以道德而言,莎菲也并不是这方面的低下者。从某一个方面而言,可以说她是道德方面的高尚者。我们长期以来在道德方面认识的一个误区便是认为独立的自主的人性需求是不道德的,这其实是落后的封建意识在作怪。丁玲之长者,并非是道德中的卑下者。即使退一万步说,道德卑下者的美学价值并不一定很低,相反倒是很高的。这在文学史上是不胜枚举的,那么,是什么东西使文学理论上的普通常识变成是非颠倒的理论上的误区呢?道理十分明白.是长期肆虐于中国政治中的“左祸”。“左倾”思潮产生的背景十分复杂,从实质上来看,“左倾”思潮和封建意识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把封建意识重新包装,贴上马列主义的标签,再打着革命需要的旗号,便能逞凶于世。民族救亡运动需要批判的武器,在一个封闭的封建意识十分浓厚的国度里,救亡运动中的批判的武器有一部分是旧文化中不太先进的东西。在这种情势下,

造成丁玲对自己的历史的含义不理解,把“光荣”当作了耻辱,并造成了这个作家的创作悲剧。这个责任不能让作家自己来负.但丁玲情绪化的个性以及相应的弱点是否也起一定的作用呢?这个问题值得我们继续探讨。

与丁玲不明白自己历史的含义一样,有一个作家对自己的历史的含义也不太理解,不过两个不理解自己的历史的含义又是相通的:丁玲是以荣为耻,而这位作家却以耻为荣.在这里我指的浩然。还必须说明的是,在文中的“耻”和“荣”并不是道德的评价,而是对自己创作上的认识。浩然本是一名河北籍的农民,他自学成才,凭着坚忍不拔的意志和毅力,迅速成长为一名作家,且有大量的作品问世.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问题是浩然和丁玲一样生活在一个“左倾”肆虐的时代。不过,丁玲的遭遇是备受“左”的打击和摧残,而浩然却是备受“左”的呵护和青睐。不能否认,浩然的《艳阳天》有一定的成就,展现了浩然的创作才能。这部作品热情洋溢地歌颂了英雄人物肖长春,赞扬了农民走社会主义道路的积极性,作品还批判了党内走资派马之悦、“反动地主”马小辫。是按照阵线分明的阶级斗争的模式进行创作的,在《艳阳天》之后,浩然又创作了另一个长篇《金光大道》,这部小说更进一步强化了阶级斗争。《金光大道》的创作更自觉地适应主流意识形态(左倾思潮)的要求,更有力地贯彻当时倡导的典型化的方法、人物形象的个体意义,作家的本身体验,都被整合到作家所认同的“文革”统一的历史叙述之中。这样一来.主流意识形态的要求便是作家的体验和认识。即使作家有一些个人的感受,也会在主流意识形态的强制性的要求下。被主流意识形态所改造。正像书中的后进人物被“正确思想”改造一样。实际上,无论是《艳阳天》抑或是《金光大道》都是在这个被改造被强性的政治环境与文化背景下创作的,在这种情势下,浩然的创作被打上“左倾”的印记那是必然的。在中国具体的政治文化背景下,问题不在于浩然的作品是否被打上“左”的印记。问题的本质在于,在新的历史时期,作家对于过去问题的探讨和重新认识,以及弃旧图新,和全民大反思的思想大解放的步伐一致。在中国的历史条件下,全民大反思的深度、广度都是十分不彻底的,加之市场经济建立初期,有许多问题.特别是干部作风及商品经济初始阶段诸多问题,使这一部分人在情绪上怀念过去。在这种社会大背景下,一些写过“左倾”印记作品的作家也认为时机已到,发表文章和谈话为过去招魂、为“左倾”张目、为己辩护,拒不承认自己的作品中的问题,还一直认为自己那个时期的作品是自己的辉煌和光荣。浩然便是其中之一,并且是最为甚者。关于浩然问题,特别是关于《金光大道》问题的争论.实际上是由浩然自己挑起来的。我们并不是完全否定《艳阳天》和《金光大道》,但需要指出这两部书中的“左倾”印记是时代进步的需求,也是作家进步的契机。作者如能以思想解放的心态待之,他会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取得新的进步,会有更大的成果。但作家浩然的态度实在令人遗憾,他以带有“左”的印记的作品为荣,这就妨碍了步入新的坦途,使之固步自封。浩然的“荣辱颠倒”,虽然同丁玲的“荣辱颠倒”相反,但同样给中国文坛带来损失。

中国的历史进入新的时期,无论是文学创作或者是文学批评都发出一阵反叛的呼声,只有对“文革”以及“文革”以前的带有“左倾”标记的创作批评进行反叛,才能有所突破和前进。在文艺界呼唤大家的声音时时响起,但“大家”并没有因反叛叫声和盼望呼唤而到来,企盼成了失望的同义语。这其中的原因是十分复杂的,但丁玲和浩然两位作家的“荣辱”颠倒也是其中的因素之一。通过对他们二人“荣辱”颠倒的观照,从中窥探出中国当代文学迅猛发展的障碍。这种探索对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有所裨益。

[参考文献]

[1]刘禾.语际书写[M].上海:上海三联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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