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碎影林徽因

2009-10-16 06:26孙晓青
小康 2009年9期
关键词:梁思成林徽因胡同

孙晓青

梁思成、林徽因夫妇是人们心中守护北京旧城的象征。当被拆除的命运吊诡地落到他们故居的院落时,其悲剧感更让人无法释怀

今年夏天,北总布胡同3号,这个曾经名噪一时却又埋没很久的地方,因为拆迁,再次走入了人们的视线。如今,它已更名为北总布胡同24号。1930年至1937年间,梁思成、林徽因曾居住于此。多年来,很多人慕梁思成、林徽因之名,来这条胡同寻梦,却总是失望而归。

胡同里有几处旧宅院,如今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小饭馆,商贩肆意地招揽着生意。在一排蓝色铁挡板背后的废墟里,静默着这个著名的故址,砖头瓦砾、一片狼藉。这里再也看不到曾经满是诗影书香的院落,也很难和那些迷人的往事衔接在一起。

在上世纪80年代初,24号院内主体房屋就已基本被拆除,一位开发商买下了24号院里的土地,在其中建起了一座三层高的现代楼房,假山、柳树全都被清除,东厢房被拆除,倒坐房的房门被砌死。“严格意义上说,梁思成、林徽因故居从那时起就已不存在了。”一位老街坊说。而对于这次拆迁,有媒体报道,梁思成和林徽因的大女儿梁再冰更是态度“漠然”,2007年时她去过那条胡同一次,现实与记忆的巨大反差,让她觉得“根本不是故居了,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尽管如此,来自民间的声音仍要求,故居“应予保留”。7月末,市文物局明确要求管理使用部门保护梁思成故居,不仅北总布胡同24号院的拆迁被叫停,梁、林在抗战胜利回到北京后的居所——清华大学新林院8号也将纳入文物保护范围。

北总布胡同6年

梁、林夫妇在北总布胡同这个庭院里只住了6年,但这里是他们人生中的一段非常重要的时期,不但开始了他们卓越的建筑史研究,而且林徽因也形成了自己风格独特的文学创作。

梁再冰曾在她的文章中描述了对这座庭院的记忆:这是一个两进四合院,大大小小一共40来间屋子。这所房子有两个虽然不大却很可爱的院子,正中有一个“垂花门”。夏末秋初,园中蝉鸣不断,许多红色的马缨花落在石板地上。院子中还有一个小小的花坛,种着鸡冠花和喇叭花。

梁思成、林徽因就住在里院的一排北房中,房前有廊子和石阶,客厅在正中央,东头是他们的卧室,卧室和客厅之间有隔扇。两头是他们的画图室,周围有许多书架。客厅的窗户朝南,窗台不高,有中式窗棂的玻璃窗,使冬天的太阳可以照射到屋里很深的地方。林徽因喜爱窗前的梅花,喜欢摆放的泥塑小动物,还有客厅西北角窗前书桌上放置的毛笔和毛边纸。梁再冰回忆,那段日子她还很小,林徽因常常拉着她的手在北面的院子里散步,教她认字。在她的记忆里,“妈妈年轻,很美,脸颊上有一个酒窝,爱笑,皮肤柔和,还有淡淡的檀香味。”

梁、林夫妇有很多朋友,他们也一直保持着在国外留学时养成的每天下午4点喝英式下午茶的习惯,所以每到周末下午,总是有很多人来家里,在女主人的款待下喝茶、聊天,对时局或者文艺问题各抒己见。

曾到梁家造访过的美国学者费正清这样记述当时景象:“凡事都由徽因来管,别人还没想到的事,她都先行想到了。每次进餐,我们都吃得很慢;餐后开始聊天,趣味盎然,兴致勃勃,徽因最为健谈。傍晚5时半,我们便点起了蜡烛,或是类似植物油灯一类的灯具,8点半就上床。没有电话,仅有一架留声机和几张贝多芬、莫扎特的音乐唱片;有热水瓶而无咖啡;有许多件毛衣但多半不合身;有床单但缺少洗涤用的肥皂;有钢笔、铅笔但没有供书写的纸张;有报纸但都是过时的。你在这里生活,其日常生活就像在墙壁上挖一个洞,拿到什么用什么。别的一无所想,结果便是过着一种听凭造化的生活。”

徐志摩是少不了的客人。曾一起住在北总布胡同3号的梁家亲戚,还依稀记得,徐志摩每次出现都很“戏剧”——“穿件锦缎长袍,脖子上围一件细致的英国羊毛围巾,一副怪诞组合”。“他的外表有几分女性气质,人却是热情奔放的。”

至于其他常客,还包括政治学家张奚若,国际问题专家钱端升,经济学家陈岱孙,考古学家李济,社会学家陶孟和、物理学家周培源等。沈从文也常来。“瘦瘦的,鼻子尖尖的,看起来脸很清秀。”梁再冰说。

按照费正清的记忆,那时的沈从文与林徽因之间“发展了一种亲密的友谊。她对他有一种母亲般的关怀,而他,就和一个亲爱的儿子一样,一有问题就去找她商量要办法。”当沈从文因对“一位北京的年轻女作家”高青子产生爱慕,而与妻子张兆和不快时,“差不多是哭着赶到梁家,来寻求徽因的安慰”,而林徽因安慰、批评沈的时候,“回忆起志摩如何同世俗的悲伤奋斗。”

林徽因一生,鲜有女性挚友。但同时代的男子,却都对她倾慕有加。作家萧乾就曾在半个多世纪后,回忆起他与林徽因初次见面时“窘促而又激动的心境和拘谨的神态”。

1933年秋,萧乾还是个大三学生,他的小说《蚕》发表在《大公报•文艺副刊》,当时刚任主编的沈从文给他写了一封信,“我接到沈先生的信,说是:‘一位绝顶聪明的小姐看上了你那篇《蚕》,要请你去她家吃茶。那几天我喜得坐立不安,老早就把我那件蓝布大褂洗得干干净净,把一双旧皮鞋擦了又擦。”

星期六,萧乾羞怯怯地随着沈先生走进北总布胡同。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林徽因。“在去之前,原听说这位小姐的肺病已经相当严重了,我以为她一定是穿了睡衣,半躺在床上接见我们呢,可那天她穿的却是一件骑马装,话讲得又多又快又兴奋。”那以后,萧乾便经常见到林徽因,也跟着大家叫她“小姐”了。

北总布胡同3号里的聚会,倒也不是林徽因在1930年至1937年间的全部生活。1931年2月时,林徽因肺病加重,医生要求静养,遂在香山疗养,同年秋病愈下山。林徽因的堂弟林宣回忆当时徐志摩频繁上香山探林,而二哥梁思成给他的任务,就是陪徐志摩上山。林徽因素来爱美,即便山居养病也着高跟鞋,下山时,常由徐、林二人在两侧扶持,唯恐跌倒。

另外,每年夏秋,林徽因基本上都同梁思成一同出外考察古建筑。尽管身体羸弱,但遇到需要攀高爬低的测绘,她也从来不假人手。两人共同走过晋、冀、鲁、豫、浙等省,考察了赵州桥、五台山佛光寺、山西应县木塔等建筑。

遭暗讽的梁家聚会

1933年,林徽因随梁思成由山西调查庙宇建筑回到北平后,忽然叫人拿一坛又陈又香的山西醋,送与冰心,并在以后多年间,一直当做“得意的趣事”。原因何在?据与林徽因私交甚密的文学批评家李健吾说,那是因为,冰心刚刚发表的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让“绝顶聪明,好强口快,性子直,几乎妇女全把她当作仇敌”的林徽因,“反应很激烈”。

冰心的这篇小说,引起平津乃至全国文化界的高度关注。作品中,无论是“我们的太太”,还是诗人、哲学家、画家、科学家、外国的风流寡妇,都很自然地让人与梁家聚会中的主宾一一对应。难怪此事后,林徽因与友人通信,总将“冰心”直译为IcyHeart,暗指其冰冷无情。

在“考证派”们看来,继冰心小说后,“太太的客厅”又被钱钟书先生写进了小说《猫》里。虽说建国后,钱、梁两家成为邻居,钱钟书确是拿竹竿帮自己家的猫“花花儿”,打林徽因家的猫“爱的焦点”,但文学史料上,却并未有钱钟书、林徽因交恶的记录。然而,钱钟书在《猫》里对“太太”的讽刺,倒是不遗余力。

初见林徽因时,那个羞怯怯的萧乾也被钱钟书写进了小说,演绎出大学生齐颐谷初见李太太的场面。钱钟书顺笔提及齐颐谷与寡母相依为命,点的是萧乾是个遗腹子。

至于沈从文,成了《猫》中的作家曹世昌:“这位温文的书生爱在作品里给读者以野蛮的印象,仿佛自己兼有原人的真率和超人的凶猛。他现在名满文坛,可是还忘不掉小时候没好好进过学校,老觉得那些‘正途出身的人瞧不起自己,随时随地提防人家损伤自己的尊严。”

在“考证派”眼里,《猫》之众角色,每个都有原型:爱慕女主人的诗人是徐志摩,政论家马用中是罗隆基,袁友春是林语堂,亲日的陆伯麟即周作人。一番人物上场,便将当年的文化名流一网打尽。

新林院8号的红色记忆

“七七”事变爆发后,梁思成带着全家逃亡到了昆明,此后又辗转了几处地方,过了九年流亡生活。长期的颠簸让林徽因肺病加重。1946年8月,梁、林全家再次回到了北平,10月,清华大学增设建筑工程学系,梁思成受聘为教授兼系主任,他们搬进了位于清华园的新林院8号寓所,一住就是8年。而梁家下午四点半的茶叙,在新林院8号重新开始,而且是每天举行。

梁思成的续弦林洙,对于过往的记忆便是从这里开始的。1948年,林洙进入清华大学,因为是福建同乡,她父亲便请林徽因照顾女儿。“那天我在她家里看到了她。太瘦太瘦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瘦的人,但她眼睛放射出的光芒还是一下子能把对方抓住。”年过四十的林徽因此时刚动了肾切除手术,肺结核已是晚期。

由于身体孱弱,林徽因每天下午都会发烧,咳嗽得很厉害。可是当有客人来时,她却仍显得生机勃勃。林洙记得,“林先生是茶会的中心,不管谈论什么都能引人入胜,她还常常模仿一些朋友们说话,学得惟妙惟肖。梁先生则说话不多,总是注意地听着。”那时,金岳霖、张奚若、周培源夫妇、陈岱孙这些老朋友依然是梁家的茶客。建筑系的师生们也常来,外语系教授王佐良和周钰良有时也会加入。

新中国成立后,新林院8号成了梁思成夫妇完成历史性设计任务的红色中心。在这里,他们和清华建筑系的教师们开始了新中国国徽和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设计工作。当时的客厅里到处都是红、金亮色的国徽图案,沙发上、桌子上、椅子上摆满了国徽。梁再冰用“国徽作坊”形容当时的情景。

同时,梁思成、林徽因也在不遗余力地建议保护北京城,他们有很多美妙的构想:城墙上可以绿化,供市民游乐;壮丽宽广的城门楼可以改造成图书馆;护城河可以引进永定河水,夏天放舟,冬天溜冰……为了这个美好愿望,林徽因直斥主张拆迁的北京市副市长吴晗:“你们拆去的是有着八百年历史的真古董……将来,你们迟早会后悔,那个时候你们要盖的就是假古董!”当时是1953年,林徽因肺病几乎说不出话。

1955年4月1日,林徽因去世。留梁思成一人,独自为北京城的古建筑奔走。无可挽回的时候,他只是痛哭。“文革”期间,梁思成有次流着泪对林洙说:“他们(红卫兵)烧了徽音的照片,人民英雄纪念碑的草图也被撕扯了。”林洙记得,之后,梁思成点燃火柴默默地把设计图烧了。“最后一张他拿在手中凝视了良久,还是扔进了火堆。”此后不久,梁思成去世。临终前,他叮嘱林洙,台湾回归之际,一定“家祭毋忘告乃翁”。

“文革”时,林洙和子女们被轰出了新林院。如今,她和儿子、儿媳还有小孙女住在一处两室一厅的老房子里。梁思成、林徽因两名建筑学家终身租房,名下没有房产。在梁再冰看来:“我父亲想保护的是北京城,而不是他自己的房子。”梁、林夫妇在很多人心中,是守护北京旧城的象征,因而当被拆除的命运吊诡地落到他们故居的院落,其悲剧感更让人无法释怀。好在,有了一个相对美好的结局。

梁、林夫妇在北总布胡同这个庭院里只住了6年,但这里是他们人生中的一段非常重要的时期,不但开始了他们卓越的建筑史研究,而且林徽因也形成了自己风格独特的文学创作。

林徽因一生,鲜有女性挚友。但同时代的男子,却都对她倾慕有加。

TIPS

北总布胡同

总布胡同是一条有数百年历史的北京老胡同,以朝阳门内南小街为界,将总布胡同一分为二,南小街以西叫西总布胡同,以东叫东总布胡同。离东总布胡同东口不远有条南北走向胡同就是北总布胡同,长394米。梁思成和林徽因1930年至1937年居住在北总布胡同24号院(旧门牌为3号),他们的朋友金岳霖住居在紧邻24号院的北侧,12号院。徐悲鸿创建的北平国立艺术专科学校也在这条胡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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