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过客》 线性时间 时间性 时间意识
摘 要:线性时间意识作为时间意识的一种对中国现代作家群体创作的影响是深刻的。鲁迅在《过客》中从两个层面展示了线性时间意识,一个层面是实体的、表象的、物理学意义的时间,另一层面是心理的、深层的、内在的哲学意义的时间性。两种时间在《过客》中的交融表现出鲁迅的存在倾向及其救赎意义。
《过客》作于1925年3月,最初发表于同年3月的《语丝》周刊第十七期。作为鲁迅散文诗集《野草》的代表作,《过客》以其独特的文学形式和思想内涵展现了鲁迅的生命哲学,体现他对时间、人生和存在的思考。自其发表以来,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研究与探讨的焦点之一,这些研究大致可以以1981年为界分为前后两段。前期的作品或是揭示作品的旨意,或是探讨鲁迅的思想,主要展现《过客》的诗剧形式、人物形象、主题思想以及意象设置等等。1981年以后的研究在以前研究的基础上则出现了哲学化探讨的倾向,“‘存在主义、‘人生哲学、‘生命哲学成为《过客》研究的关键词。”多数相关研究重在存在主义的内涵,大多偏重生命存在以及与文明的关系问题,较少关注《过客》的时间性问题。本文试图从时间性、时间意识的角度探讨鲁迅《过客》文本所展示的深刻内蕴。
时间性、时间意识不同于时间,它是主体自我显现、追求本真、把握世界的一种方式,这一时间观念在中国作家的创作中有一定的展现。《过客》中的时间性可以分为两个方面,一个是外在的线性时间,另一个则是存在主义意味上的时间性。
作为一种外在的、物理的时间观,线性时间意识对中国现代文学的文学品格和美学理想的形成和塑造产生深刻的影响。鲁迅在《过客》中自然地展现了他对于线性时间意识的理解。在《过客》中,“过去”“现在”和“未来”三个向度构成了时间线性整体,主要是客体的、表象的、外在的物理意义上的时间点之间的前后相继。
《过客》的主人公是一个“约三四十岁”的汉子,这样一个反抗社会黑暗的受尽折磨的艰难的跋涉者和斗士出现在“或一日的黄昏”,时间由此展开。夕阳映照下,“东,是几株杂树和瓦砾;西,是荒凉破败的丛葬;其间有一条似路非路的痕迹。一间土屋向着这痕迹开着一扇门”。汉子就行走在东西之间“似路非路的痕迹”之上,接下来他遇见土屋的主人——约七十岁的老翁和约十岁的女孩。讨水——问路——规劝——拒绝——布施——告别,最终,“女孩扶老人走进土屋,随即阖了门”。过客则“向野地里跄踉地闯进去,夜色跟在他后面”。这一系列不同的事件点展现的正是由“夕阳西下”到“夜色苍茫”的时间上的前后相继与变换。这种时间即是一种能够被量化和计算的物理学意义上的存在。这种时间也是外在的、实体的、均匀的、不可逆转地向前流动的存在。
除此之外,老翁与疲惫困顿的中年汉子之间的问答也展现了物理学意义上连贯的时间:
翁——客官,你请坐。你是怎么称呼的。
客——称呼?——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只一个人。我不知道我本来叫什么。我一路走,有时人们也随便称呼我,各式各样地,我也记不清楚了,况且相同的称呼也没有听到过第二回。
翁——阿阿。那么,你是从那里来的呢?
客——(略略迟疑,)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
翁——对了。那么,我可以问你到那里去么?
客——自然可以。——但是,我不知道。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要走到一个地方去,这地方就在前面。我单记得走了许多路,现在来到这里了。我接着就要走向那边去,(西指,)前面!
“你是谁”代表着中年汉子的现在、此在,“你是从那里来的呢?”代表着汉子的过往,“你到那里去”意味着汉子的未来。“过往”“现在”“未来”这三个向度构成了前后相继的时间的序列。
在《过客》中还存在着另外一种时间,或者准确地说,不是自然的、表象的线性时间,而是深层的时间性或者时间意识。线性时间是客体的对象的属性,而时间性或者说时间意识则是心理的、内在的属性,他基本上属于哲学范围,相当于海德格尔所说的时间性。《过客》是鲁迅对于文明的整体反思,是一个高度凝聚的场景。但是这一个个别性的场景却折射出整个人类文明之进程,这一整体文明进程的历时性表述即是其中的时间性。
《过客》中首先标明剧情发生的时间和地点,即“时:或一日的黄昏”和“地:或一处”。当这个不确定的时间展现在我们面前时,所体现的却是整体文明进程中的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个时间。用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观点来表述,它就是时空的概括性,用海德格尔哲学思想来表述则是其存在时间的不定性,而这一不定恰是一种“在场”,即经过在一种“在场”而表达一种“不在场”。
《过客》中那位三四十岁的汉子的时间性表现得较为浓烈。鲁迅用一个意象来展现中年汉子的时间性,那就是“走”。他说:“从我还能记得的时候起,我就在这么走。”汉子的一生或者说从他有记忆开始到中年,他不停奔走的历程正是文明不停演进的过程。而汉子的“不回转去”,也正是时间进程上、历史进程上的不可回归。文明回不到原始或者原初,汉子也回不到他来的地方,时间也不允许。因此,汉子的生命的演进就浓缩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历史。汉子的形象中还存在着另外一个时间侧面,即“过客”。这一侧面主要强调汉子的个体的时间意义,人人皆是过客,既然是过客,必然有过时间和空间。人生无论是生若蜉蝣,还是长寿百年,就天地之间来讲皆是“过客”,必然经历着由生至死的时间演进过程。汉子这一人亦是如此,即是“面向死亡的存在”。在这一点上,汉子所经历的时间性与他所听到的召唤、他走向坟墓的必然性是高度一致的。这一高度的一致性上所反映出、折射出的正是《过客》中浓重的存在主义意识,同时,也正是在这一点上,汉子的不顾老人的规劝和小姑娘善良的关怀,一意走向他的时间的终结点——死亡。这一义无反顾的前行表现出的既是汉子“面向死亡”的无畏,也是时间的必然性的到来。
《过客》的人物形象体系的构成是富有意味的,或者说,《过客》中的老年男子、中年汉子和小姑娘三者各自的时间性划分开来,即各自代表着时间的曾在、现在和将来。老人已经是走向人生的暮年,他经历了人间的沧桑,将人生看破,恬淡虚静,也即无生的渴求,亦无死亡的恐惧,人生恬静之中犹如燃过的死灰。那么,老人应该代表着时间经历者,即时间的曾在。小姑娘年约十岁,正处在天真烂漫的年代,还在用孩童的天真的眼睛看待世界,还不知道人世的丑恶,没有经历过幻灭的悲哀,不知道思考人生意义的小女孩,世界在她的眼中是非常美丽的,所以,老人看到西边满是坟地,而她眼中展现的却是“许多许多野百合,野蔷薇”。故小姑娘应该代表着时间的未来性,是时间性的“将来”。女孩童心未泯,爱心依然,表明她未经过文明进程中的异化和侵蚀。女孩赠送给汉子一小块布,并且赞成汉子在无法承受“布”之沉重时,把“布”“挂在野百合野蔷薇上”,这展现的也是她对未来的时间的童稚般的憧憬。在老人、小姑娘中间的中年汉子即是时间性中的现在,是一个尚未进入时间的佛道意义上的永恒,也没有丧失奋进之心的行程者。
《过客》是鲁迅十年思索所创作出来的精品短剧,这一短剧的时间的高度凝练性和存在意义上的所指表现出鲁迅对整个文明的批判以及对汉子不畏精神的赞颂和无奈。尤其是通过时间性将汉子的无可奈何、任何人都停止不下来的时间,淋漓尽致地表现了人类“在路上”的存在主义意义的虚无以及汉子的虚无的无可奈何的时间解救。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程春艳,河南师范大学教师,文学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