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椿
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对抗很常见。认识到这种对抗关系的内在心理机制和破解方法,对教育工作非常有益。将心理学一些精妙的发现运用到教育实践中,或许能取得别开生面的效果。
南京大学和浙江大学曾有规定,禁止新生带电脑,理由是部分新生进入大学后,沉迷网络,容易处于失序状态。这种状态很糟糕,于是责任感很强的大学管理层要控制这种失序状态的发生。这类规定收效如何,实在可以想见,无非是让新生的上网地点从宿舍转移到了网吧,繁荣了周边的网吧生意。著名的心理学作者武志红在《七个心理寓言》中,从心理学的角度为这个现象下了一个诊断:越控制,越失序。
武志红在书中写道:我们的大学校园越来越像是养鸡场,不成熟的小鸡们被圈养起来,以帮助缺乏自制能力的大学生们健康成长。养鸡场的逻辑是,小鸡们自己独立走路的话,会走歪,所以得由大人给他们划定一个活动范围和一条成长路线。“养鸡场的逻辑,在我们这个国家无处不在,并集中体现在学校和家庭。”
教育者很容易将自身置于一个塑造者的角色中,而控制那些可能越过规范的行为和思想,则是一件义不容辞的工作。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人都天生惧怕失序。失序意味着不可知的风险,于是人们总是千方百计地让一切按照我们的安排来进行。我们带着这种心理本能去面对生活和面对他人,当我们身为教育者时,自然又将这种心理本能带进与学生的关系中。
于是,控制成为了教育关系中最常见的一种关系模式。一旦教育者与学生双方的关系走向控制与被控制,结局一定是对抗,教育者的精力也将不得不从解决问题转移到压制对抗。以上述两所大学的规定为例,粗暴的控制不但不会取得成效,还会让教育者失去真正帮助学生解决问题的机会,沉迷网络的学生依然沉迷网络,信任老师的学生却开始想着法子应对控制。
这将产生一个诡异的恶性循环:因为害怕失序,所以着力去控制方方面面,然而控制的结果却是更加“严重”的失序,“严重”的失序又诱发更强力的控制……我们在那些严厉控制的教育者那里往往会看到一种两极分化的景象:他们或者培养出无数缺乏独立人格与独立意志的“好孩子”,或者培养出无数叛逆成性的“坏孩子”。
当然,一切的控制都可以有善意的理由:父母控制孩子,是因为父母爱孩子;学校控制学生,是因为学校爱学生。这些理由貌似合理合情,然而埃文斯在她的经典之作《不要用爱控制我》中,犀利地戳穿了爱对于控制的种种“合理”说辞。
《不要用爱控制我》一书向我们展示了许多存在于亲密关系中的控制模式。这些模式同样可以用来考察教育者与学生间的关系。埃文斯在书中写道:“在被控制者的眼里,控制者看上去非常有力量:傲慢、专横无比,让被控制者感到惊恐万分。实际上,与被控制者的感觉刚好相反,控制者本人经常感觉自己无能为力。”
埃文斯的意思是,控制是一种彻底的幻觉,这种幻觉让控制者获得一种安全感,这种幻觉同样让控制者不能正确认识与他人的关系。“当有人处于控制模式中,也就是说,当他们正在试图控制别人时,常常感到不能自拔和无能为力。”埃文斯的观点得到了武志红的响应。在武志红看来,“只有你缺乏理解的时候,才有掌控的必要。如果你已经把事情看得很清楚,自然就不需要掌控了。”
教育者在学生违反了指令时,会感到极端的愤怒。这种愤怒正是源于学生的行为打破了他的控制感。每当这个时候,教育者都面临一个选择:或者任由控制感支配他的情绪;或者摆脱这种控制感,而选择一种更加积极的内省。武志红提供了一个父母与孩子之间经常发生的故事作为案例。
3岁左右的孩子,有时候会做这样的事情:他要吃大饼,你撕一小块给他,他不干,把这一小块扔在地上,哇哇大哭,你把剩下的一大块给他,他也不干,只有一个完整的大饼才能让他破涕为笑。严厉的家长,决不会在此时满足孩子的要求,很明显那样做太“奢侈”了。家长的一般做法是斥责孩子,甚至干脆揍他一顿,用暴力让孩子学会“正确”的节俭。
但是武志红问道,“自以为正确的大人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大人们以为自己是在塑造孩子的节俭,但他们不知道,孩子这样做,并非因为他们贪心,而是他们正处于追求完美的敏感期。一个完整的大饼是完美的,被撕开了就不再完美,孩子因而哇哇大哭,这哭是因为他对完美的追求遭到了破坏。
会有多少家长在控制孩子之前,先选择一种积极的内省,去试图理解孩子呢?同样道理,我们的学校教育也时刻面临同类的问题。不少地方的中学规定女生必须剪短发,如果女生想方设法抵制,或者留的长度稍微不合规定,就会受到老师的严厉训斥。但是,谁会去理解,青春期正是一个孩子自我意识苏醒,开始建立自我形象和自我认知的敏感时期呢?一头美丽的长发可能会是一个女孩自信开始的源头。长发被剪掉,内心的自我意识和自我认知遭到破坏,冲突由此而来。一把剪刀横扫过去,最后我们看到了整齐的校园,但是却不会知道某个孩子可能会自卑地度过几年。
正由于不理解,而拼命去控制。两颗隔阂的心灵之间,只能陷入控制与反控制的无止争斗中,“人与人之间正常的联系,是一种心灵上的联系,人与人之间需要心灵上的交流。”埃文斯指出,只有破除控制的幻觉,才可能真正建立起积极健康的关系。其中最大的幻觉是,当教育者在力图施加控制时,一旦学生有稍许的反抗行为,教育者很难退回到内省中,反而他们会感到被伤害,这种被伤害的幻觉,又会迫使他们去进一步控制,消灭一切的反抗行为。我们看到的恶果就是,在教育者尽心尽力地工作之后,我们收获了一大批没有个性没有创造力没有想象力的学生。
我们需要有力量去摆脱控制的幻觉,这种力量的来源是理解和有效的交流。特别是有效的交流,它在健康的教育双边关系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但是有效的交流并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它需要用智慧用心去创造。《跟谁都能说上话》一书中有这样一个例子,很具有普遍性:某学生英语底子不差,但就是不用功,眼看快到学位英语考试了,还是不着急,每天照样踢球、玩游戏。英语老师找他谈了几次,道理反反复复都说了,该学生仿佛仍然无动于衷,英语老师感到非常无奈,只能是怒其不争,在班级辅导员面前将该学生训斥一顿。过两天,辅导员看到该生在球场踢球,将其叫到场边,问道:“学位英语考试准备得怎么样了?已经是加时赛后半场了,你要抓紧啊!”该学生听言,突然一个激灵,之后立刻回宿舍拿上书包去教室。为什么班主任的谈话能有这样的效果呢?有一类人是非常缺乏时间观念的,在他们大脑中很难建立起关于时间的尺度,上面的这位学生就属于这种情况。不论英语老师在耳边说多少遍“时间很紧了,时间很紧了”,可是在该生的心里,没有这个概念,他仍然觉得时间还有不少,可是班主任用他熟悉的足球术语“已经是加时赛后半场了”,立刻就让该生大脑中形象地明白了时间到底有多紧,他自然知道应该拼命进攻了。
正是由于这位辅导员非常理解这类孩子的心理特点,用积极而有技巧的方法,达到了有效的交流;如果他一味控制,看到学生踢球、玩游戏就训斥,最后只会变成老师与学生之间的漫长对抗。需要强调的是,有些教育者辩解说:“我和学生之间一直在交流,我每周要找他们谈话。”是的,可能他是说了很多,但这不表示交流很有效,可能他说的任何一句话,都没有被学生的语言系统“消化”。一旦意识到“说”不代表交流,“听”也不代表交流,就在有效交流的道路上迈进了一大步。
有效的交流常常需要放下自己的语言系统,改用对方的说话方式。只有理解了不同的人,你才能和他们达成有效交流。在时下最受年轻人追捧的这本谈话书里,《跟谁都能说上话》的作者,“演讲与交际协会”的资深辅导员列举了大量有效交流的实例和技巧,这些技巧对于教育的双方都是非常实用的。
核心的无疑是用心和在教育生涯中历练出的洞察力,但是运用语言的技巧,获得有效交流的机会,对于理解和摆脱控制感,也是至关重要,短短的三年或者四年时间里,如果教育者沉溺于控制学生的游戏,而错过了与学生有效交流的机会,那将是多么令人惋惜啊。
责任编辑 李 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