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 跃
1,不速之客
下午2点钟左右,正在开会的古副主任接到一个意外的电话,儿子在电话里支支吾吾说:妈,你别、别吃惊啊,我现在、在江城呢……
当妈的差点儿从主席台上蹦起来——孔亮刚去新加坡还不到一个月,怎么一个招呼不打就突然回来了?
她怎么可能不吃惊呢。
而且,凭着母亲的本能,她马上就猜到了——儿子出了什么事——是的,一定是的……
幸好是在会场上,在主席台上,不好当场发作,否则,按古副主任的暴脾气加更年期综合症,她非得劈劈啪啪先将儿子骂个狗血喷头,再将手机摔它个八瓣开花!……
老古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用颤抖的手指跟儿子发了条短信:一小时后,国际饭店门口见。
又挨了十几分钟。瞅了个空,老古悄然离开了会场,打的直奔市中心目的地而去。
在国际饭店门口,她果然见到了儿子。孔亮脸色苍白,蔫头耷脑的,一副没精打采、六神无主的样子,让她又生气又心疼。
老古走路脚在打飘,她只好先带他进了附近的一个茶楼。她之所以选择这样的一个公共场所,也是为了强迫自己不发火,不吼不叫。
老古坐下来的第一句话就问:小芳怀孕了了吧?
孔亮低着头不吱声。
老古的头开始打飘了。有什么需要妈妈帮助的?老古强压着怒火,尽量使用着“外交辞令”。
没什么。孔亮嗫嚅着。我们能,能解决的。
已经多少天了?
说是40天吧……
你是什么时候到江城的?
上午。
事先怎么不跟妈妈说一声?
反正,反正要回来的。回来说也一样的。
一样吗?老古不知不觉又愤怒起来:你这是先斩后奏!突然袭击!知道吗?你认为妈妈能受得了这样突然的打击吗?如果我有高血压的话,刚才已经死翘翘了!……
又来了又来了,吵什么吵?孔亮一脸厌恶地抗议道。
好好好……老占做了个熄火的手势,然后强迫自己低头喝茶。
那你打电话给我干什么?你真的不需要我的帮助吗?少顷,老古义问了一遍。
你只要、只要把我的身份证、户口簿给我,就行了。孔亮说。
——要户口簿干什么?老古警惕地问。
你别管。孔亮说。我的东西,你给我就OK了。
——是不是想领结婚证啊?老古一针见血地指出:是不是小芳逼你的?
你别管人家。人家够痛苦的了。
——我问你,结婚这样神圣的事,应该这样子强迫绑架、逼上梁山吗?她怀孕和结婚证有什么关系?难道想把小孩生下来?你以为领了证就能生小孩吗?你们也太天真了,太幼稚了,太可笑了……
反正要、要结婚的,孔亮哼哼唧唧地说,不就先领个证嘛……
——你呀!你把婚姻当儿戏啊!老古痛心疾首。你考虑问题、处理问题哪像二十四五岁的成年人?连中学生都不如!还结婚呢!这样子能结婚么?……
又来了又来了,吵什么吵?孔亮一脸的厌烦:吵能解决问题么?
这句话倒提醒了老古,这样吵除了丢人现眼,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怎么办呢?……她只好再次竭力克制自己,用最平缓的声调轻轻说道:
儿啊,你想不想听听老妈的建议?
孔亮的眼睛冲着她翻呀翻的:你说说看。
既然这次你躲猫猫似的悄悄回来了,索性就悄悄到底。把躲猫猫进行到底,好不好?谁也别告诉,谁也别惊动。连你老爸也别让他晓得,我们尽量悄哨地带小芳把手术做了,然后我悄悄地照顾她,你再悄悄地回新加坡,名誉要紧,工作要紧,前途要紧啊儿子!再说,做这种手术是越早越好。今天是星期四,明天就做。接下来有两天双休,星期一能请假就请假,请不了假也能去上班了,幼儿园,又不干体力活,这样子,神不知鬼不觉的,事情就过去了……你看行不行?
孔亮低头想了一会儿,说,不行,我要给她一个交待,不能让她不明不白的……
我知道小芳在逼你,你很为难,老古说,但是你要清楚,婚姻是一辈子的头等大事,不是站在眼前就能决定的,更不是逼出来的,你要领结婚证,至少要过你老爸这一关吧?那样的话,我就帮不了你了……
2,缓兵之计
回家之前,老古打了个电话给老公。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她是这样给他打预防针的:孔亮到上海出差,路过江城,今天回家看看。我们半小时后到家,具体的回家再说。
接到电话的孔教授满腹狐疑:出差?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没有?……
母子俩进门后,孔亮直奔卫生间而去,老古却将户口簿及孔亮的身份证悄悄塞到孔教授手里:你先把这个藏起来!
孔教授心里格登一下,进而证实了儿子的此次来者不善。他做贼似的掩进书房,东看西摸的,转来转去,紧张得满头是汗。最后他决定将两样东西分开来坚壁。他先将户口簿插进角落旧杂志堆的某本杂志里,又将身份证插进书橱的某本书里。
母子俩说在外面吃过了,不饿。孔教授只好一个人坐在餐桌旁打扫中午的剩菜,心里堵得慌,哪里吃得下?算是真正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味同嚼蜡。连二锅头泡的药酒也不辣了,跟喝可乐似的。
老古恻恻地移过来,坐在老公身边,幽幽地问了一句:你猜儿子回来为什么事吗?
孔教授愣了愣,脑子像生了锈的表,怎么也转不动。
我一猜就猜到了。老古重重叹了口气。
她见孔教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心里害怕起来,忙说,吃过饭,你到外面去散散步,儿子的事情我先来应付,也好给你留有余地。
孔教授的心脏有一下没一下地跳着:孔教授的血压不算太高,但也不低。几年来,为儿子的考学,工作,恋爱,孔教授操尽了心,愁白了头。孔教授就像一头在沙漠里长途跋涉的老骆驼,在等待着压垮它的最后一根稻草。
孔教授有每天晚饭后外出散步的习惯。只是今天他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浑身都像灌满了铅。他决定到老黄家的沙发上去坐一会儿。
老黄和孔教授是大学的同班同学,毕业后同在这个江南小城,碰巧住的也很近。老黄现在和别人合伙开着一个机械厂。俗称老板。这年头老板不好当,身体也是每况愈下。别看他比孔教授小两岁,血压却比他高出许多。老黄家里自备电子血压计,孔教授每次去玩,都要测上一测。
今天测试的结果:一个是高压148,低压105;一个是高压138,低压95——仍然是老黄胜出。
孔教授在老黄家东拉西扯坐了半个多小时,才告辞出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事后老黄替他总结了“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巾心即是对小芳极端不满,说她是“三差女”——经济差(苏北农村贫困家庭),长相差(眼睛斜视),脾气差(已和老古吵过好几次):基本点一是强调子女的婚恋是最重要的,前面培养得再好,最后一关失守,则前功尽弃:二是主张“先下手为强”,家长应早点为他们物色对象,放个样板,不至于随便将一个次品、废品当宝贝似的捡回家……老黄说他听后深受启发,决心重点把好女儿的恋爱
关,不让孔亮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
至于孔教授只记住了老黄的一句话:别让他们领结婚证,拖一天是一天,只要把儿子哄走,就是胜利!……
——只要把儿子哄走,就是胜利!
——你猜儿子回来为什么事吧?
——我一猜就猜到了……
这天夜里,孔教授躺在床上,躲在黑暗中,拼命地想,拼命地猜。其实他早猜到了。他想不通的是:领结婚证与打胎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3,金蝉脱壳
翌日是星期五。孔教授一早就去学校上课了。整整两个小时时间。孔教授站在讲台上,头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都讲了些什么。倒是事后有同事打趣说,听说孔教授上课跟学生大讲门当户对,很精彩啊。孔教授心里大惊,表面还要不动声色:那是在讲一篇有争议的论文呢。
好容易盼到下课铃响,孔教授机械地骑车回家。进门后,见儿子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电视。他也不去理他,自己洗了把脸,喝了口水,然后躲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睡觉。
中午,老古在单位找了个借口溜回家烧饭。烧好了,喊老公、儿子吃饭。可面对一桌子的菜,谁也吃不下。孔教授有酒作伴,吃的算最多的。看着旁边的儿子心事重重唉声叹气的,他只说了一句话:孔亮啊,我告诉你,你吃苦受罪才刚刚开始!你要和她结婚,就要准备一辈子吃苦受罪!
说完,他放下碗筷,又躲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睡觉。
听门外的动静,好像儿子收拾东西要走,要去住旅馆,当妈的哭着挽留他,然后防盗门咣当一响,就没动静了。两个人都出去了?……孔教授暗想。
佛教上说,人生来就是受苦受罪的,人生有八大苦,逃不掉,躲不掉,别人也代替不了,正如我们不能阻止地球的旋转……
到了晚上,孔亮又突然杀了个回马枪,坐在家里要户口簿,并声称:拿不到本儿他就不走了,新加坡也不去了。言下之意,要和他们同归于尽。这些话,他是对老妈说的,在老爸面前,他还不敢如此放肆。孔教授知道自己没法再躲猫猫了,必须出来面对儿子,面对现实。
你的身份证户口簿我可以给你——孔教授一上来就给儿子吃了颗定心丸——但不是无条件的。
什么条件,你说。儿子一副“舍命陪老子”的态度。
我们早就说好,到了2012年,你和谁结婚都可以,那时你二十七八岁,成熟了,可以独立成家了,大家经济上也好有个缓冲,有个准备。一个月前,你回来过春节时,还表示同意这个方案,现在怎么可以单方面撕毁协议。说变就变呢?我们当父母的既没有思想准备,也没有物质准备……
——你直接说条件吧!孔亮等得不耐烦了。
要说条件,也不是什么新条件,还是老条件,大家早就说好的,如果你现在突然要领结婚证,我们父母毫无准备,那么我们就无法参与、无力支持了,一切你们自理,一切责任由你们自负。
——可以!孔亮站起来,一伸手说,你把东西给我,我马上就出门,不再来烦你们!
这倒是将了老子一军。孔教授没想到儿子的态度这么强硬,这么不顾一切。他只好狡辩说:东西肯定会给你的,但不是现在。结婚是人生大事,也是家族的大事,不能这样马虎、草率吧?你回来的事,又不能告诉奶奶,她老人家有高血压,一着急就玩完。这事我和你叔叔商量过了,他下周二专程来一趟江城。由他做证明人,当他的面,我们把话讲清楚,该写的写下来,然后当他的面把东西交给你,慎重行事,以尽到我们父母最后的责任。将来万一打官司,大家都有一个证人……
孔教授故意将事态说的危言耸听,想吓唬一下儿子。
好的,那就下周二。儿子没被吓住,却也中了老子的缓兵之计。他扳着手指说:三天时间,我等得起!
——儿啊,你等得起,小芳可等不起哦!老古及时将孔教授赶出门去散步,好单独跟儿子说悄悄话:小孩子在肚子里多一天,手术就多一成危险,你不能拿小芳的生命健康开玩笑啊!
老古在妇联任职,这方面的事例很多,随便挑出两个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的,添油加醋一番渲染。孔亮果然有些害怕了。他站起身,脸色有些发白。
我走了,现在小芳最需要的是我在她身边。他说。
明后天是双休,我和你爸爸要去扬州开会,钱早就交过了。老古把儿子送到门外,转弯抹角地叮嘱说,如果你们做手术,需要妈妈的帮助,随时打我的手机,我会抛下一切,赶到你们身边的……
4,躲到扬州
翌日早,孔教授夫妇果然搭乘旅游包车去了扬州。名义上是参加一个“领导力培训”会议,实际上就是区机关一次小小的可带家属的公费旅游——“烟花三月下扬州”嘛。孔教授作为“家属”,本来不想去丢这个身份,但现在为了和儿子躲猫猫,还是临时决定“屈尊”一回。他们希望孔亮在找不到父母胡闹的情况下,能先把小芳的手术做了。如此,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得多。当然,这只是孔教授夫妇的如意算盘罢了。
扬州与江城仅一江之隔,走大桥,不到一个小时,他们便已到达扬州石塔宾馆,
上午自由活动。孔夫人拉着老公去逛商场。孔教授逛得不耐烦,便打手机跟扬州大学的一个朋友申教授聊天。申教授邀他中午一起喝酒,孔教授没有推辞,一口答应下来,并立刻打车前往。
饭局的主人不是申教授,而是财政局的一个官员。申教授冲孔教授耳语:不管他们,我们吃我们的,吃完了我请你泡澡。
上午“皮包水(汤包)”下午“水包皮(泡澡)”,是扬州人的待客习惯。习惯成自然,自然便成瘾。每次来,申教授都要请他去泡澡。孔教授说,我宾馆房间里可以洗澡。你就别破费了。申教授说,那不一样。那是两码事。
进了浴室,孔教授发现申教授的动作非常熟练,非常快。三下五除二。早脱了个精光。孔教授跟在后面一路追赶。申教授在大池里泡了大约五分钟,便说我们上去蒸一下吧?两个人去桑拿问蒸了不到三分钟,申教授又跑出去洗头了。等孔教授洗完头,澡堂里早不见了申教授的身影。申教授像是在玩躲猫猫游戏。孔教授最后在楼上的一个包间里找到了他。
——你这速度,哪叫“水包皮”,顶多是跟水亲了个嘴罢了!孔教授笑他说。
我几乎天天泡,泡油了。申教授也笑。
这时门口进来几个衣着暴露的小姐,上身只系了一条窄窄的丝带,即所谓的“无上装小姐”。她们媚态十足地问,先生要按摩吗,要按摩吗?……
申教授不做声。孔教授说,我们要谈事呢!小姐说,按摩又不影响你们谈事。孔教授说对不起,我们有重要的事要谈呢!……小姐们又纠缠了好一会儿才离开。申教授说,你别理她们,你看我,看都不看她一眼。她就晓得你是老手,就不敢来宰你了。
哦。是这样啊。孔教授觉悟道。
申教授又说,我看你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有什么心事啊?
孔教授也就把儿子的事简单说了一下。我想不通的是,我儿子仪表堂堂,又在新加坡工作,月薪过万,羡慕者追求者很多,他怎么会看上那么一
个又丑又穷脾气又坏的乡下丫头?孔教授说得痛心疾首。
申教授说,这都是性苦闷闹的!饥不择食嘛!皇帝饿了,还好上“珍珠翡翠白玉汤”呢!不就是叫化子吃剩下的馒菜粥嘛哈哈……
我有个办法!申教授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喝了一大口浓茶,再点起一支烟,似乎有长篇大论要发表。孔教授不免精神一振,瞪大了眼睛注视着他。
申教授的办法是这样的:你把你儿子带到扬州来,我带他去找小姐,让他开开眼界!
孔教授一听。不禁哑然失笑:老申啊,你找对了病因,却下错了药。
药也没有下错,申教授狡辩说,就像乡下人,喝了农药,或者吃河豚中毒了,解毒的方法就是去喝粪清,你听说过吧?
5,我想通了
晚上,老古收到儿子的短信。大意是:我在小芳的手术单上签字时,我崩溃了,我没有勇气签字。我一定要拿户口,先领结婚证,才对得起小芳。就算儿子这辈子最后一次求你了。
很煽情。当妈的一看就崩溃了。
老古躺在宾馆的床上泪流满面,悲痛欲绝。她担心儿子做出什么傻事,或者被小芳逼出什么毛病来。她告诉孔教授,她们单位有个姓谢的职工,就是这样被逼疯的。当时他和一个有夫之妇搞到一起,一面是女方为他离了婚,打了胎,一面是老娘跪在他面前以死相逼。最后倒是与那个有夫之妇断掉了,但小谢也在精神病院住了一年多。人算是废掉了。
正说着,孔教授又接到弟弟从昆明打来的电话,说孔亮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户口簿,这样子闹法也不是个事。你们躲到扬州也不是个办法。你们可以先答应下来,先把身份证给他,稳住他。最迟星期二,我出差回来,直接来江城,帮忙做些工作。其实。你们硬藏着户口薄也没什么用的,他只要到派出所去报失,派出所电子档案就能调出他的资料,交点钱,就能补办一个。孔亮现在还不晓得用这个办法。如果把他逼急了。他跑到派出所去一问,办法就问出来了。
孔教授说好的好的,就按你的方案办,你告诉他一下吧,我们说话他已经不相信了。先稳住他再说。星期二你肯定能来江城吗?
我在昆明的事情星期一就结束了,当老总的弟弟回答说,星期二飞南京的机票已经订好了。我从机场直接开车来你们家,最迟晚上8点钟到吧。
放下电话,孔教授将身体摊成“大”字仰在床上。半天没有说话。
老古沉默了良久,幽幽地说了一句:
我想通了。
孔教授还是一动不动。
我们转弯吧。她又补了一句。
转什么弯?
我想通了。现在最痛苦的是孔亮!小芳在逼他,我们再逼他,把他逼上了悬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小芳只会哭一个礼拜,而我要哭一辈子!……说到这里,老古果然哇一声哭出来:老孔啊,我们转弯吧,让步吧,随他去吧!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
孔教授还是一声不吭。他缓缓起身,走到房门口,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老古急忙给儿子发了一条短信:我们明天提早回来,给你说法。稍安勿躁,先睡个好觉。
6,摊牌
翌日上午,孔教授夫妇从扬州提前返回了江城。
家里果然被儿子翻的乱七八糟像遭了贼。房间里,孔亮正躺在床上看电视,没吭一声,也没有看他们一眼。当妈的看儿子一副憔悴的样子,心先剧疼起来,怀疑他是不是在搞绝食抗议?
当妈的赶紧去厨房忙着煲汤做饭。当爸的只好正面与儿子进行一番推心置腹的长谈。孔教授开门见山地说,户口簿可以给你,但我们要把话说清楚。他的策略是先将儿子的情绪稳住,再与他摆明利害关系。
我们户口簿一交,你就真正独立了,我们的责任就到头了。当爸的这样说道。你就像风筝,在天上飘,以前是父母为你掌着下面那根线,如果我们丢手了,风筝飘到哪里、落到哪里,我们就无法控制了。一切就昕天由命了。一切后果就由你自己承担了。这点你清楚没有?
儿子眼睛盯着电视。哼了一声,脸上毫无表情。
这事非同小可。当爸的继续说道。后天,我约了你叔叔到场,我们把这些都写下来,大家签字认可后,再当场将户口簿交给你,也算是正式的移交仪式吧?
孔亮想了半天。说,那你先把身份证给我。
可以。
孔教授从书房的某本书中找出那张硬纸片,交到儿子手上,说,从此,你一切事务自理。你早日独立,再不要父母烦神,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不多时,老古在厨房里喊吃饭了。她悄悄问老公:儿子肯吃饭吧?
孔教授说,他正给小芳发短信报喜呢!我们先吃,别把他当回事!你越把他当回事,他越不把你当回事。
但女人毕竟是女人。母亲毕竟是母亲。老古还是跑进房间,连哄带骗,连拉带拽,将儿子拖到了饭桌旁……
虽说度日如年,但摊牌的日子还是很快到了。
周二这天正好是孔教授的52岁生日。孔教授跟老婆商量,何不利用这个借口把小芳叫来一块儿吃顿饭呢?
提到小芳,老古就气不打一处来,满脸厌恶地说:喊她干什么?怎么,你准备认这个丑媳妇啊?
这是策略,叫软刀子杀人。孔教授耐心地解释说。我们的目的有三个:一不让他们领结婚证:二要让小芳尽快做手术:三是让孔亮按时回到新加坡去上班。其中最关键的人物就是小芳。现在孔亮一切都听小芳的,只要小芳松了口,事情就好办了。所以,我们先给她一个面子,叫她不好意思当场翻脸。然后将孔亮的户口簿交给叔叔带走,保管,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既然硬的不行,我们就来软的嘛!老黄有一句话说得好。拖一天是一天,只要把儿子哄走,就是胜利!……
老古终于被说服了,答应好好配合,把戏演好。
下面的事进行得还算顺利。孔亮的叔叔“孔总”晚上8点多钟开车到了楼下,打开门,见客厅的餐桌上摆满了鲜花蛋糕酒水菜肴,早已等候多时。小芳也是早早到了。老古已经悄悄地给她上了不少糖衣炮弹,答应找关系找专家为她做手术,答应手术后住在家里修养一个月,答应给她买纽崔莱高级营养品……待“孔总”到达,生日家宴正式开始时,桌上的气氛表面上已经很“融洽”了。
闲话少叙。不多时。大家酒足饭饱,撤去碗筷,换上茶杯。饭桌就变成了会议桌。孔教授正式请“孔总”发表讲话。
“孔总”不愧是“孔总”,和稀泥的专家。他讲了一通不疼不痒、温水煮青蛙式的话。看样子青蛙们个个都感到很舒服。讲到最后,“孔总”让大家都“随便讲讲”,畅所欲言——“自家人嘛,又没有根本的利害冲突,所谓的矛盾都是误会引起的,大家只要多沟通,讲开了,误会消除了。矛盾也就迎刃而解了。”
孔教授先后点名让孔亮、小芳讲。他们都不讲。孔教授只好自己讲了。他先表扬了孔亮、小芳一通,说他们走出校门半年多来,进步还是很大的。目的是让他们先在温水里泡泡,然后再突然加温。孔教授甚至说,我们做父母的,一直在为你们2012年结婚做准备,房子啊,酒席啊,一切都要办得风
风光光、尽善尽美。接着他话锋一转,说,假如你们现在就要结婚的话,我们就毫无准备了,既没有思想准备,更没有物质准备,炒股的几万元钱,被大熊市吞了一半还多,这些情况孔亮都是晓得的。今天我们把道理讲清楚,并按孔亮的要求拟了一份简单的家庭协议,三方签字画押后,连同孔亮的户口簿,一起交给叔叔保管,也算尽到我们做父母的最后的责任。
说罢,孔教授从书房里拿出一只信封,倒出里面的两张纸,一张是孔亮的户口活页,一张是打印好的家庭协议——
家庭协议
第一条:孔亮如在2012年前结婚(领结婚证),一切事项和费用自理:其父母的财产与其配偶无关:与孔亮配偶的亲属及社会关系无关。
第二条:孔亮如在2012年后结婚(领结婚证),其父母将按正常程序帮助孔亮办婚事,尽力提供人力、物力的支持。
协议人:父亲:
(签字)
母亲:
(签字)
儿子:
(签字)
证明人:
(签字)
孔教授故意做得很坦然,其实他心里紧张得要命,他最害怕的是孔亮将他的户口活页抢了去,往身上一装,再不肯拿出来——这戏就算彻底演砸了。
看得出来,小芳更紧张,她比谁都清楚:这是决定命运的时刻!她坐在孔亮旁边,低着头,涨红着脸,甚至都不敢看一眼面前的这两张纸。
孔亮先是将协议拿在手上看了一遍,放下来,然后又将户口活页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好像在鉴定它的真伪,对面的孔教授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他故作镇定地喝了口茶,不料被呛得剧烈地大咳……
旁边的老古实在顶不住了,伸手将活页纸从孔亮手上夺过来拍在桌面上,气势汹汹地说:
协议签了字才好拿呢!
好像这东西放在桌上就会安全很多。孔教授见状更急了,忙将手上的茶杯塞给她,说:麻烦你帮我加点开水。老古没有答话,一双眼睛瞪圆了紧盯着桌上的那张纸,还把签字笔硬塞到儿子手上,说:这协议都是按你的要求写的,我们都不怕,你怕什么?
孔亮磨磨蹭蹭的,在协议下面签了个名。
旁边的老古眼疾手快,将两张纸抢在手上,折起来放进信封,再将信封交给“孔总”——
我们相信叔叔!孔亮你相信叔叔不?
孔亮一时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表态。
关键时刻,“孔总”叔叔说话了:我也就是替孔亮保管一下,你要用,随时可以跟我拿。
老古及时补上一句:只要你拿走了,你的一切事情都跟我们无关了,也跟叔叔无关了。你最好等小芳在我家把小月子做完了再拿。否则我们一切不管。
小芳坐不住了,起身踅进了房间。
孔亮跟屁虫似的跟了进去,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他们肯定要商量对策!老古站起身,将信封直接塞进了“孔总”的公文包,说:就这么定了,想翻案也不可能了!
看看时间已过了午夜1点,孔教授长出一口气,压低声音对“孔总”说:散吧,散吧,洗洗睡吧,万一孔亮要拿信封的话,你就推明天——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一个小时算一个小时,嘻嘻……
他奇怪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
当天夜里,老古安排小芳睡大房间,孔亮和叔叔唾客房,自己和孔教授睡在小房间。
临睡前,老古忽然担心孔亮会不会去偷那个信封?于是又悄悄起床,将“孔总”的那只公文包转移到了自己睡的小房间里,还开包检查了一番,见信封和里面的东西都在,这才熄灯睡去。
翌日一早,“孔总”就要走了。“孔总”是个大忙人。老古起来专门为他做了一大碗江城特色的叫、刀面”。这是小叔子最爱吃的早餐。
送走“孔总”后,老古轻手轻脚来到孔教授床前,塞给他一只信封,神秘兮兮地说:还是交给你,把它藏好了!
孔教授还没有睡醒,含含糊糊地答应了一声,顺手将那只信封塞到了枕头底下。
责任编辑:范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