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爱而重新羞涩

当代爱情诗的写作取得了很高的成就,不论是男诗人还是女诗人,都有令人心动的爱情诗篇。从闻捷到余光中,从林子到舒婷,闪光的诗作随处可见。这一组诗也说明中国当代并不缺少精妙的爱情诗。李见心是一个以情与心来从事诗歌写作的人,所以读到他的这一组爱情诗,真的令人感动,让人深思。首先是让我们感到欣喜:当代的中国还是有真正的以自我生命来写诗的人。玩文学游戏的诗人,自然不能与他相比。

这组诗有以下三个特点:

一是出乎意外的想象力与陌生化的语言表达。“趁着血液还能呼喊/月亮还能伸出手来/海潮退去得还不远/我们再把它一遍遍叫回来//趁着顽石里还有心跳/枯木里还有火星/山峰还有继续长高的能力/我们也要再次扬起头”。(《重新羞涩》)诗中抒写对于自我生命力的寻找,但并非直接的表达,而是以“血液”、“月亮”、“海潮”、“顽石”、“枯木”、“山峰”六个相似性的意象,呈现要不断地寻求自我与满足自我的精神形态,诗中所表达的情感犹如海波一浪高过一浪,主要是对自我生命能力的一种自信。“等待一个不会出现的人/等待一个不会出生的人/等待一个意料之中的意外//等待一场哭,生命那么小/等待一场睡眠,死亡那么大/等待一场等待,过程般虚空”。(《等待一个不会出现的人》)表面上是一种相似句式的重复,其实诗人对期待圆满爱情的表达非常曲折,“不会出现的人”与“不会出生的人”、“一场哭”与“一场睡眠”并不一样,其实是一种层层递进的关系。主要是对于爱的期待,其情其景感人至深。由于语言表达的曲折与反复,让全诗产生一种陌生化的效果,读起来不容易懂,却能够感觉到一种深厚的诗味。

二是总是构成一种矛盾的情景。“你在近处守护我的夜晚/我却捂住心那么大正流血的伤口/没有对你喊痛/你说:你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情//你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我跳舞/看我把心仪的舞伴全送给别人/自己搂着自己的影子跳得比三个人还热闹/你说:你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情”。(《你从来没有得到过爱情》)在这里,一个是“你”与“我”的对立,一个是“爱”与“不爱”的矛盾,构成了一种戏剧性的场景,一切的诗情与诗意都由此而产生。“等待一个不会出现的人/我的等待才是等待/那个人也才是那个人//等待一个不会出现的人/比第一个还早,比最后一个还晚/比死神还迟到的人”。(《等待一个不会出现的人》)既然是“等待”总是希望对方出现的,诗人却说那是“不会出现的人”,为什么呢?因为她“比第一个还早”、“比最后一个还晚”、“比死神还迟到的人”,看来这个人的确相当神秘,也许只是其心中的一种想象与向往而已。诗的抒情层层叠叠,山重水复,虽然不适合于舞台演出,但每一个诗行背后都有深厚内容,可以作出种种猜测与多样解读。

三是以细节取胜。诗的表达最忌大而化之,与对象作一般性的对话,对事物作抽象化的叙写。而在此诗中,“与其说我爱你/不如说我爱上了你的嫉妒/与别人握手之后/回家后你总是给我洗手,你知道吗?/为贪恋那瞬间美妙的感觉,享受你洁癖的爱情/我故意在你面前和别人握手。”(《与其说我爱你》)自我是贪图与女性握手那样一种美妙的感觉,而对方不满意的恰恰也在这里,因此回家就要求对方洗手,其实这是一种微妙的恋爱心理。“趁着春天的野心还能回头/秋天的宽阔也不是我们的岸/夕阳还在用静静的羞涩退场/把它贴在脸上再看一看你黑夜中的脸”。(《重新羞涩》)无论是“脸”还是“手”,都已经成为诗人眼中的一种意象,其实来自于情感与生活细节,是以诗人的眼睛发现的,具有很强的表现力。

这是一组有独立的艺术构思、独特的艺术体式与自我的语言表达的诗作,从抒情的角度也可以看出:有的是自白式,有的是对白式,有的是叙述式,有的是沉思式,但它们都是对于深切爱情的曲折传达。爱情是中国古典诗歌里的永恒主题,但在现代诗人这里却也是一个常写常新的主题,从汪静之到舒婷,都可以说明这样一点。李见心的组诗对于爱情的表达,不仅充满一种高度的自主性,在艺术上也有独自的探索,诗中体现了诗人的良苦用心与艺术匠心。我真的喜欢这样的一组诗。

邹建军,著名批评家,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