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若不飞沧海

米米七月

“本纪”原本是帝王的传记,出自《史记》。当然项羽未称帝,亦为本纪,太史公给之“本纪”,也是对其一生功勋的肯定与褒扬。

本栏目冠以“年华本纪”之名,无意与帝王争锋。在一个平民话语异常活跃、自由的时代,每个人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王者”呢?那么说出你动人心弦的故事吧,无论你是否是在校的大、中学生,只要你对生活保持着热度和激情,以“我”字为重点,写出独特的个人经历、成长感悟;展示自己内心的挣扎、彷徨和疼痛;纪念自己的奋斗、成功和喜悦;亦可表达对青春的思索、对人生的叩问。用你生动张扬的笔为你的青春立传!

栏目责编:庞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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扮演作家有一段时间了,总会接到一些外出的邀请,某个邀请灼灼其华又咄咄逼人,打开地图随手一指,都成行。不是度蜜月,跑那么远干嘛,去威尼斯,说不定我会考虑哦。实际上威尼斯也不见得去,在井底看天习惯了,早已不知好歹,如横在巷子里的一袋肥料,你想过去,还得跨过去,别指望我挪。可厦门,还是想去看看的,今生不去厦门,肯定更不会去其他地方。应该接受、习惯、然后爱上旅行,三部曲。二十四岁爱上,算不算晚,那么,让我们从最美丽的地方出发。

一座城市的绿化,最容易获得旅客的好感,这不是三两天的覆盖。接天连叶无穷碧, 厦门号称一个月不擦鞋,呆不了一个月,完成不了此实践,但一天下来,两个鼻孔是通畅的,不沾灰,千真万确。厦门人热情,生怕有一丝不周,损耗了城市的名声。这来自富足,也来自天然的城市自尊心。好名声不争朝夕,它来自湖光山色,也来自人心手心。大街上单调得只有几种车,不是保时捷,就是奔驰宝马,要么就是凌志。总结了一下,这是一个鲍鱼鱼翅吃到你吐的城市,这是一个五星酒店住到你晕的城市。它看起来不大、并不奢华,可能过于洁净而显得收敛安详。

无鱼不成宴,傍晚去海边又是吃海鲜,有朋自内陆来,就故意吃啊吃。这边的饮食太讲究,一道又一道,慢条斯理的、要品要漱的,我吃得天真烂漫,吃得一惊一乍,吃得浑圆多汁,多次从凳子上滑落下来。朋友哭笑不得,告诉我,那些鱼,个个都是千儿八百的,你真是没口福。啊,真该通过海鲜来反省人生,首先,命运曾向我呈现过诸多美好的东西,我却浑然不觉。再者,我收集了吃剩之后类似钢盔器皿之类的好几个壳做纪念,有劳服务员洗刷刷还喷了香水,结果因为前行嫌负累,丢弃在电梯间或者楼道里。可见,我真是一个缺乏品位的女人,一个不知所谓的女人,真的是一个不值得流连忘返的女人。那些海鲜,我惟有通过不拉肚子来向你们致敬。酒足饭饱之后,海风帮忙扶上车,路过白天没注意的跨海大桥,好几座,巨人啊巨人,海沧大桥。“海沧”“沧海”二字,让人想起“沧海一声笑”,想起“沧海月明珠有泪”,友谊、际遇、身世、命运仿佛都跟这二字逃不了干系,灯辉投怀送抱,有一种繁华的落寞、璀璨的伤感。这些情绪都跟海有关,像什么“浪里飘萍”啊,什么“海上花”啊。

鼓浪屿与以上凄厉的词汇绝缘,它心平气和,嘴角有一抹微笑,永远只洗阳光浴。轮渡过来不要钱,回去才要钱,干脆坐快艇。又觉得这个岛朝你眨了眨眼,睫毛长长的,做了个鬼脸,逗你玩呢,其实聪明着呢,它什么都懂,没那么不识人间烟火。岛的体形很像岛上出售的一种乐器,像巴乌或者埙。如果它有小名儿,我应该叫拨浪鼓。有首歌叫《鼓浪屿之歌》,流传挺广的,不会唱,但是有印象,它的每个音符被嵌进地面,挺好玩的,一个一个数,可惜自幼家贫没送去学五线谱。自恃离台湾近,很多卖A货的,包包和眼镜,看我等气宇轩昂风度不凡,都来争夺。我脱口而出,“给我瞅瞅,我还从来没拿过假的。”他们欣喜若狂。等我补充说,“换句话说,我也从来没拿过真的呢。”他们作鸟兽散。看来,我始终没有虚荣的天赋。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海子写的就是这时的这里吧,我惟有狂奔向海。“你怎么舍得,让我的泪流向海。”“如果大海能够带走我的哀愁,就像带走每一条河流。”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像第一次,那么冲动。也许,一个人,只有面对大海,赤子之心才收放自如,踏沙逐浪,在海滩上划分、堆砌银白的沙,这些行为,我们以为永远丧失,可是,它又重返。“海风吹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静静蹲着,任浪花缠绕着双腿,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起来。海浪摸走了我的一双船袜,哎,终于知道,这种浅浅的袜子为什么叫船袜,难怪它俩第一时间被海水拐跑。在一家店里试外套,袖子太长,淹没了双手。店主耐心地教我:“小姐啊,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握心袖。”哦,听了几遍才听明白,还以为是“卧薪尝胆”的“卧薪”。岛上的东西还真不便宜,买的大部分是小玩意儿,都在一家很素的店里买的,素得白纸黑字似的。给自己一份,朋友一份,不让朋友背负夺我心头爱的恶名。原木的相框、可爱的灯盏、新奇的打火机、挂件。商品并不多,也不集中,没那么市侩要处心积虑做生意。抬头不语,走在一些不出彩的巷子里,看排挡上懒懒散散蠕动的海鲜们,看红棉大片大片滑落,盖住大半个屋顶。好象在提醒,你是需要一只肩膀的,至少,是一块披肩。

身在鼓浪屿,想不抒情都难,你必须拼了老命想出一些美好的句子,不然就是辜负了。向我心爱的词人求救吧:“给我一扇门,看你离开,给我一辈子,被你宠爱,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亲爱的蝴蝶姑娘,如果不打算飞过沧海,如果没有更好的去处,就请在此处停歇。

来鼓浪屿,心中有你,缘分会不会在最薄弱的时候鼎力出手。还记得吗,漆黑早晨,母亲不知趣,谨慎地夹坐车中,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我以为就要失去你了。在机场漫不经心翻书,第一页就是你的名字。拍下来发给你看,你也大笑。世界那么大,这么容易就同名,天知道那个人是谁。却以为就是你,以这种离奇的方式抽身陪同。应该都读过那个版本的课本,叫舒婷的女诗人,她出生在这里。不惊动,不寻找哪门哪户,就像我从不问个所以然。《致橡树》,也许我们都记不全那些句子了。在这里,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凌霄花,什么是木棉树,目睹、指使这些植物长大的女子,被这些植物反问、追问的女子,叫她如何不成诗。“我如果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与其在悬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对,她从小就看到过岩石和悬崖。

那是爱了,可是,不爱呢。如果不爱,我就是秃头歌女、我就是寂寞庄园、就是那堵废墙那些残砖断瓦、就是被淘气孩子拿弹弓掷破的路灯、是被靴子匆匆绊倒在地的花儿给泥土擦伤了脸、是那个无人问津的算命妇人、是那面努力反射着一天的光线也没获得购买的紫水晶小镜、是被海浪打昏过去的海星尸体。请爱我,不计前嫌不厌其烦地爱我,不要让我流离失所。永远在身边,如反手去捏一只风筝,用船只引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