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 拙
1
万娇的爸爸像那又丑又笨又憨的闷牯牛,要是打他一鞭杆,他哼都不会哼一声,他在桌上吃饭,面前放的不管是一碗什么菜,他以为那碗菜就是给他的,就只吃那一碗,从不到别的碗里去搛一筷子。万娇妈妈叫他往东,他从不往西。不过安排他做的事,他除了手脚比别人慢一点,从来不会出差错。他还有一把鲁莽力气,更像一条能拉断犁辕的大牯牛,稻场上两三百斤一条的青石磙,他用双手一头抠住石磙的一个海窝,劲一鼓就抱在了胸前,再一抖,就扛在肩上了。
万娇还没懂事的时候老是抱怨妈妈:“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一个爸爸,让我在别人面前老是抬不起头来。”她还说:“我今后决不找像爸爸这样的男人做女婿。”
听了女儿的话,妈妈眼神忧郁地看了一眼女儿,什么也没说。
万娇是在她爸爸进她家六个月时候出生的。显然,少不了人在她妈妈背后指指戳戳。
万娇不知道妈妈的心里比她更不好受。在招她这个爸爸之前,妈妈已经是个未满二十岁的年轻寡妇了。
万娇妈妈是十八岁嫁到姓万的家里来的。
在这之前,姓万的儿子与万娇妈妈订有娃娃亲。姓万的儿子得了晚期血吸虫病,黄皮寡瘦,肚子大得像扣在面前的一个筲箕,颈项细得像磨芯,腿子瘦得像麻秆。万家的父母亲却说:“我们的儿子是得了想姑娘的相思病,把媳妇接过来冲了喜,这病就会好的。”
万娇妈妈希望是这么回事,就以冲喜为名,嫁进了姓万的门。她与姓万的儿子拜堂没多久,万家的儿子就过世了。
万氏家族的人为了这一脉不断香火,就想方设法阻拦万娇妈妈改嫁,劝万娇妈妈说:“守孝不守三年满,也要守一年半。不守一年半,也要守得黄土干,”万娇妈妈敌不过他们,只好以泪洗面。她娘家的姆妈也好心劝女儿说:“好马不配双鞍子,烈女不嫁二夫君。”她的姆妈还讲《十八层地狱》的故事给她听:说是一个女人要是嫁了两个男人,女人死后,就会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判官就要把这个女人用锯子像锯葫芦瓢一样一破两开,分给两个男人,万娇妈妈是个贤良的女人,听了这些话,只得孤身留在姓万的家里,寡妇伴孤灯。
万娇妈妈守寡有了一年多,万娇这时已钻进了她妈妈的肚子里,她正想找个男人做挡箭牌。这时,万娇她们村子后面的西荆河上要修一座公路大桥,村子里住满了民工,在这些民工中,有一个民工比万娇妈妈大八岁,规矩得几乎像机器传动的皮带一样,一天到晚围着两个轮子直来直去地运转。也许是他过于老实,快三十的人了,还没得哪个姑娘愿嫁给他,万氏家族觉得这个人适合做倒插门的女婿,万娇妈妈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当然也同意,他们就搬了人去跟这个民工说,这个男人听了,甚至连“行”和“不行”都不会答复,只机械地点了一下头,于是万氏家族就决定招他为万娇妈妈的“抵门杠子”。
好在这个上门女婿什么事情都不知道,他不知道人生孩子还要十月怀胎,对万娇没按期出生,他也没反应。万娇爸爸做了上门女婿之后,仍然是每天吃饭、做事、睡觉,沿着三点一线的轨道运转,别人对他的家庭说三道四,他就是听到了,也不知别人说些什么,和没听到一样,
万娇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她为什么姓万有些好奇,她觉得爸爸、妈妈都不姓万,她也不该姓万,就问爸爸妈妈,她妈妈不告诉她,她爸爸也说不知道。
她初次知道她姓万的理由是续“万氏香火”,是姓万的族人们告诉她的。是又过了好多年以后。
万娇妈妈后来一直没有给她生弟妹,在那儿多母苦的年代,她的生活过得很优越。
2
万娇的隔壁有个男孩姓家名宝。家宝他们家在万家湾是小姓,只不过四五户人家。家宝的家里祖祖辈辈都不发人,前三代是单传,轮到家宝这一代,他又是一个“独种宝”。因此,他也被看得十分娇贵。
在那个还没时兴独生子女的年代,这两家就代表着独生子女家庭,过早地卷入了一场独生子女培养教育和婚姻家庭、传宗接代的矛盾漩涡里。
万娇十三岁时,家宝十四岁,他们一同读初中。
万家湾到乡中学有五里多路,家宝的家里娇惯他,给他买了一辆飞鸽牌自行车。这在那时孩子多的家庭里想都不敢想的事。
上学和回家,家宝的“飞鸽”带着万娇飞来飞去。
一天下了场暴雨,路上是一泡糟的饱和泥,很难骑车。他们两个都不愿意走路,仍然坐在一辆车上,结果连人带车翻到了路边的水沟里,他们浑身上下都滚满了泥巴,湾子里的人看见了,都笑他们:“像两个腌鸭蛋。”万娇脸羞得通红,自己内心里也好笑。
家宝回到家里,他妈妈看了心疼儿子,问他是怎么成了这个样子的,家宝说:“骑车带万娇摔了一跤。”
家宝的妈听说家宝是带万娇摔成这么个样子的,就来了气。因为万娇是她妈妈弄了这个男人只有几个月的时候生的她,家宝妈妈认为上梁不正下梁歪,万娇将来也会和她的妈妈一样是一枝出墙的红杏。她不准她的儿子和这样的女孩子好。要是娶这样的女人做媳妇,到时候会败坏门风的。家宝妈妈不愿意娶万娇这样的姑娘做媳妇,就不让家宝和万娇在一起,要他们趁早分开。家宝妈妈是不愿意用劝说的办法来说服人的,哪怕是她的儿子。她觉得对那种女人只有用谩骂和诅咒的方式。家宝妈妈就想骂万娇母女俩。
她觉得自己不顺心的事,就要破口大骂。不管是她丈夫,还是村里的什么人。她骂人就像那些很有天赋的作家一样,词汇丰富、语言独特、自成风格。就是骂上二天三夜,也不会重复骂一句话,按水月村的人说:“她骂人从来不炒馊饭。”她骂人,骂得鸡犬不宁、狗血淋头、天昏地暗。
家宝妈妈骂人,还要让被骂的人听到,不然,她就觉得没有达到骂人的目的、预期的效果。
家宝妈妈从家里走了出来,望着万娇住的屋子敞开了嗓门儿:“真是你妈的一个巧妖精,从小就害人。真是话没说错,是什么种出什么苗,弯把子葫芦锯出来的就是一把犟把子瓢。跟你妈一样的货色,像一个巧妖精。自己没有车子骑,就走路。你没长脚的?搭我儿子的车子,把我的儿子摔成了这么一个样子了……”
家宝妈妈一开口,万娇妈妈就听出来是在骂自己母女的。万娇妈妈想顶她两句,但是,家宝妈妈也没有指名道姓地公开说是骂的她们,万娇妈妈知道,她这一搭腔,两家就等于搭起了一座吵架的擂台,今后就会“战火纷纷”,没有宁静的日子过了。两家隔壁左右地住着,不说要当六亲,也不该作仇人,万娇妈妈向来不喜欢和别人吵架,她想,只要不理家宝妈妈的,再叫万娇不搭家宝的车子了,她骂了这一回,也许就不会有第二回了,让她这一次吧。
万娇妈妈没还嘴,但是这事不能不跟女儿说,只要女儿不再跟家宝在一起,她也许就不会有下次了。晚上,万娇妈妈来到万
娇的床边对她说:“你已是人长树大了,不要让别人讲闲话,惹妈妈生气。”
刚躺下的万娇一听,好气恼,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是谁在说闲话?不就是搭了下家宝的自行车吗?有什么闲话?”
万娇妈妈也不好跟女儿多说些什么,只得好言相劝:“你以后上学就一个人走,搭人家的车,把你摔坏了不好,把别人摔坏了更不好。”
万娇把妈妈的话当成耳边风,天天上学还是搭坐家宝的自行车。家宝妈妈看到了总是气得鼓白眼。
万娇妈妈看到了家宝妈妈那种要吃人的模样,心里好不受用,就提前把家里的猪卖了,给万娇买了一辆自行车。
万娇有了自己的自行车,是凤凰牌26型的,上学、回家时,她就和家宝一起比赛着骑着。
万娇说:“家宝:我是凤凰,你是飞鸽,我们俩比翼双飞。”
万娇说这话时,还不知道比翼双飞是比喻的什么。
从此以后,万家湾的人见了他们两个孩子一个前一个后地骑着自行车,一路笑语欢歌,都说他们像金童玉女。万娇听了,也不知道金童玉女是什么,只以为人们是赞扬他们像金子玉石一样的亮丽。
3
万娇出落得像村子东边反王湖里的荷花一样的美丽,脸蛋儿白里透红像荷花花辦,眼睛儿像吃了杏子肉,剩下的一颗中间圆两头尖的杏仁,眉毛儿像柳树梢上一片带弯儿的柳叶。她的学习成绩也是学校的尖子,老师说她考县里的城南中学是被褥上面放鸡蛋——稳当了。若在高中成绩不滑坡,上一类大学也是不成问题的。
还差一个月中考,万娇妈妈突然不让她上学了。其实,这又是万氏族人的决定,他们看出了万娇苗头不对,逼着万娇妈妈这样做的。他们怕万娇书读大了,远走高飞后,不认姓万的,不回这个窝,还是断了万氏家族的一脉香火。不让她读书了,要她在家吃老米——招女婿,续万氏家族的香火。
万娇知道了这事,就直截了当地问她的妈妈:“妈,你不姓万,爸爸也不姓万,我本来也不该姓万。凭什么要我跟他们姓万的继承香火?”
万娇妈妈听到这话,忙用手去捂万娇的嘴巴,生怕她的话被姓万的人听见了。她对万娇说:“你好不省事,女人本来就没有姓,只怪你妈妈进了姓万的门,你就成了姓万的人。再说,妈就你一个命根子,你假如有一天真的不在妈妈身边了,叫妈怎么过。”
万娇说:“我到哪里,就把你带到哪里,这该行吧。”
万娇还是个小伢,她妈妈拿万娇没办法,只好细心地劝她:“只怪我娘儿母子命苦,你要是有个弟弟、妹妹,妈妈也不得惹你生气。你要体量妈妈,”万娇妈妈说着说着,就流下了两行清亮的眼泪,这眼泪像两串珍珠断了线一样,一颗接着一颗地滚落在她的胸前,一会儿就浸湿了她胸前一大片衣襟。
万娇见妈妈伤心,她的心也软了,也跟着妈妈流泪:“妈妈,你不哭了好不好,我听你的,不读书了还不行吗?”
万娇知道,爸爸跟木乃伊差不多,妈妈心里闷着一腔苦水,她不能再跟妈妈添烦恼了。
万娇不读书了。就到地里和爸爸妈妈一起干农活。万娇使了些力气,本来就是长身体的时期,这时的身体就像气球充气一样长得快,没几天,胸前就耸立起了两座小山,有了衣架子。有衣架子的女人,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好看的女人就像花园里的花,吸引着那些似喜欢采蜜的男人。
家宝本来成绩不好,加上万娇又不读书了,来去身单影只,没有说话嬉闹的伴了,更加觉得读书枯燥无味。他人在学校里,心在万娇身上,本来不太好的成绩又一路下降。
后来毕业考试,家保险些交了白卷,高中没考上,他父母硬要他复读初三,他死活不干。按倒和尚是安不上发髻的。他父母拿他没有办法,只好让他下地干活。
家宝他家的地与万娇家里的地也和他们住的房子一样挨着边儿。这是分田到户时,队里规定挨家挨户分的。干活时,都禁不住偷偷地你看我、我看你,有时四目相撞,撞得火星直闪。他俩总是会心地笑,竟是那么舒心。有时甚至忘了手中的活路,两张笑脸就像两块磁铁的正负极互相吸引着。
不知不觉,家宝和万娇的关系像鱼和水一样,更是谁也离不开谁了。一旦离开谁,对方就像掉了魂一样,心胸郁闷,甚至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
收工时,万娇和家宝两个总是等他们的大人走后,两个人凑到一起,像他们那时上学一样,边讲边往家里走,村里的人看到了,暗地里议论说:“家宝和万娇活像一对小夫妻。”
万娇和家宝亲密无间的模样,湾上的人看到了,万娇妈妈看到了,家宝妈妈也看到了。
万娇妈妈只好打哑谜给万娇听:“女孩不像男孩儿,有些事是不能做的,人的名树的影。女人一次做错了事,就会背一辈子不好的名声。”
家宝妈妈也跟家宝说:“你不要理万娇,她是一个巧妖精,你一个独种宝,还愁你的爹妈跟你娶不来一个好媳妇子,俗话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她的妈妈名声不好,她以后也不会是一个好女人,你不要缠她。再说,她是一个独女儿,要留在屋里吃老米,不会嫁出门,我们更不会让你到她家里去入赘做女婿。”
家宝不听他妈的,仍然和万娇好。他妈妈觉得只有诅咒万娇母女俩,要万娇自觉地与她的儿子家宝分开。阻止这一宗正在萌芽的婚姻,但是,一直找不着开口的理由和机会。
一天夜里,不知那里蹿来一对猫子,在他们两家的巷道里叫春。那种和鸣声抑扬顿挫,此起彼伏。家宝妈妈听到了,她觉得这是向万娇母女俩发泄心中怨气再好不过的机会和借口,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下地来,趿拉着一双布鞋,蹿出门去,三两步就站到了两家的巷道口,冲着叫春的猫子,朝着万娇屋子的方向,跺着脚骂:“你这个小骚×,勾引男人,还隐蔽一些啦,就这么大呼小叫的,闹得人心神不安,满湾子的人都知道了。你是蹲着屙尿的,一个母的,就不怕别个说你偷人养汉,”
万娇妈妈听出来这是在指桑骂槐,可还是只好忍气吞声。第二天早晨,万娇醒来,就见她妈妈坐在她床前,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怜兮兮地望着她,
万娇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就问她妈妈:“妈妈,你又怎么了?”
万娇妈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对万娇说:“妈没怎么,但妈有一句话再三叮嘱你。”
万娇睁大杏仁一样的眼睛,满是疑虑地望着她妈妈,问:“什么话?”“往后,你尽量少和家宝在一起。别再给妈讨气怄了。”“怎么啦?哪个给气你怄了?”“昨夜里,家宝的妈骂的那些话,你莫非没听见?”“他妈骂的些什么?我睡着了,没听见。”
万娇妈妈听女儿说没听见,也不想把那些挑不上筷子的话说给女儿听,那些话她也说不出口,
她只想告诫女儿,以后不要和家宝在一起。她就编了一句谎言跟女儿说:“家宝的妈说家宝不上学,是受你的影响。”
万娇一听,觉得太冤枉了。
就问她妈妈:“谁说的?我一直都在劝家宝上学呢。”
万娇妈妈见万娇问是谁说的,也不好跟她直说:“你不管是谁说的,以后不理家宝就行了。”
万娇毕竟还是个孩子,很听妈妈的话,再到地里干活时,就真的不朝家宝的地里瞄了,家宝的眼神扫描过来,再也碰不到万娇的面孔和笑容了,晚上收工,万娇总是和她的妈妈走在一起,不让家宝有和她在一起说笑的条件和机会。
家宝却不知道其中缘由。趁一次收工,他叫住了万娇,“万娇,我什么事得罪了你?你这么长时间不理我?”
万娇嘟着嘴巴不做声,想从家宝的身边绕道而行。万娇往哪边绕,家宝就往哪边拦,像他们小时候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一样。家宝还说:“你今天不说,我就不让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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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娇被逼不过,冲着家宝说:“你这个宝贝儿子,我惹不起,难道躲都躲不起吗?”
家宝听了,更加莫名其妙。他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得罪了万娇?让她如此痛恨他。就问:“我有不对的地方,你给我指出来,我今后改还不行吗?”
万娇听了家宝的话,觉得家宝也没有什么不对,自己这样做,也有些对不起家宝,就缓和口气说:“你倒是没什么不对,你妈骂我的一些话,难道说挑得上筷子吗?”
家宝听了万娇的话,忍了嘴,只好说:“她是她,我是我。”
万娇说:“看起来,她是她,你是你。可是,你是她的儿子,”
后面有收工的人赶了上来,万娇又气又慌,冲着家宝说:“你今天让我走,以后我有机会,跟你说还不行吗?”万娇边说边夺路而走,家宝见有人来,也不好再拦她,蹲下来假装系鞋带,让万娇走后,他才尾随其后。
4
西荆河不知道是从哪里流来的,两岸的人畜和田地都在这河里饮水和抽水灌溉禾苗,河滩上有很多抽水用的机屋,隔那么远才一个,很少有同伴。只是抽水时,才有人和它亲近,平时都是闲着。万娇和家宝觉得这些机屋里避闲,该说和不该说的话,该做和不该做的事,到这里都可以说,都可以做。
万娇和家宝的事却早被万氏家族的人看在了眼里。其实,是万氏家族的一些青年小伙子,看到万娇出落得如花似玉,想偷吃这禁果,可她偏偏又姓万,这里有句俗话叫“乱亲不乱族”,亲戚老表之间都可以乱来(这里又有“老表老表捞到就搞”的说法),一个姓氏家族里的男女就不行。万氏家族的小伙子们不好乱族规,看到家宝和万娇这么亲热,肥水往外人田里流真,/C:/里实在难受。只好跟他们的长辈们说:“像万娇这样下去,恐怕会败坏我们家族的门风呢,”万氏家族的头人就含沙射影的对万娇妈妈说:“孩子大了,该跟她招亲了,早些把万氏家族的香火续起来。”
万娇妈妈为了避免闲言碎语,也觉得只有这样才是上策。
万娇妈妈要给万娇招女婿,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来得这么突然,却是万娇始料不及的事。万娇急了,就约了家宝去河边的机屋。“家宝,我家里要跟我招女婿,我们怎么办?你赶快想办法。”
家宝一听,好一会儿才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你不答应找女婿,就说你还只二十岁,还不想结婚,”
万娇急得哭了起来,凄凄艾艾地说:“这由不得我,我妈妈的命苦,我又不能让她伤心,”“那你……”“我只想告诉你,
看你……”“看、看我……”家宝着急得有些结结巴巴,“那、那、那我上你家做女婿。”
家宝的话如石破天惊,把万娇吓得如惊弓之鸟。她不假思索地说:“那不可能。正因为你妈妈反对我们,两家才变得像仇人一样,”
家宝听了,沮丧地蹲在地上抱着脑袋,半天想不出一个法儿来。蓦然,他凄厉地喊叫着:“万娇,你说话不算数。”“我什么时候说的话不算数?”“你那天在这机屋里对我说:你是属于我的,你不能变卦,”
万娇这时显得出奇的冷静。她说:“我没变卦。我今天当着你的面,还是这么说。即使将来我不能与你结为夫妻,但是我的心都归你。”
家宝陡然暴跳起来:“我不但要你的心,而且要你的人。我要你的全部。我回去跟我的妈妈拼了,她不同意我们结婚,我就杀了她。”家宝的话还没说完,他的人就像一只机灵的小老鼠蹿出了抽水机屋。翻过河堤,不到两百米,就是家宝的家。
万娇心里十分慌乱。不要说家宝杀他的妈,就是家宝他妈知道万娇还和她的儿子纠缠在一起,她也不会轻易放过她万娇的。她要想方设法地制止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她忙追出抽水机屋,慌不迭声地喊叫着:“家宝,我还没有把话说完,你千万不能做出出格的事来呀!”
年轻气盛的家宝,怎么也遏止不住他激发的怒气。万娇在他背后喊些什么,他根本没听见。
5
家宝回到家,只见他爸爸坐在床前抽烟。家宝跑到他爸爸面前,直截了当地说:“我要到万娇家里去做女婿,你们要是不答应,我就……”
家宝的爸爸没等他“就……”下去,就猛地打了他一嘴巴。
家宝爸爸的骂声和打他的嘴巴就像打雷和扯闪一样,是同时出击的:“你这个没出息的杂种,亏你说得出口!世界上少了漂亮女人,你就是要天上的嫦娥,老子也跟你娶得来。”
家宝平时娇生惯养,长这么大,家里还没有人弹过他一指头。这时他爸爸在气头上打了他,他心里更加不服气,也就不顾什么了。“你不同意,就是不尊重我的意愿,我就杀了你。”说着,家宝就冲进厨房去找菜刀。
家宝怒气冲冲地跑进厨房,看见他的妈妈在烧火做饭。家宝回来本来是想找他的妈妈算账的,他挨了他爸爸的打和骂,这时把矛头和怒火就转向了他的爸爸。他拿起菜刀就要去杀他的爸爸。家宝妈妈先听见他爸爸的骂声,接着看见她的儿子进厨房来拿菜刀,她意识到儿子要做什么了。家宝妈妈眼下又怕儿子一时冲动,要去阻拦,看来不及了,她就想到用骂她丈夫的话来阻拦儿子:“你这个没出息的老砍头的,这关我的儿子什么事?惹得你又是打,又是骂。母狗子不翘尾巴,公狗子不会上背。不是那个小妖精把他的心迷住,在背后使坏,我的儿子一个独子怎么都不会说去她家做女婿。她又不是金枝玉叶,皇帝家的公主。她想把我家氏家族的香火断掉,老子就要她姓万的先断。”
家宝妈妈的嘴巴像放机关枪,噼里啪啦不住地骂着。接着,她丢下还燃着的锅灶,跑出门,朝着隔壁万娇的屋里大骂起来:“隔壁屋里的小卖逼×、老卖逼x,你们都好些听着,你们要我的儿子做种,不把脑壳想扁了成怪物……”
家宝刚冲到父亲的面前,听见他母亲又在门前骂那些侮辱人的肮脏话,这才知道了万娇说他妈妈骂得一些挑不上筷子的话是什么了。家宝又踅转身沖到他妈妈的面前,他举起刀,口里怒吼着:“你再无中生有,出言不善,老子就不认你是老子的母亲,一刀劈了你。”
毕竟是母亲,家宝下不了
手。他口里这么说,举起的菜刀终究没有朝他的母亲砍下来。但是,愤怒难平,家宝把菜刀砸在他母亲的脚前,举起他正义的拳头,把他母亲揍倒在地上。
儿子打了母亲,家宝妈妈要冤枉万娇的理由似乎更充分了。她沖着家宝说:“我晓得都是那个小卖逼×使得坏。今天我不活了……”她一把拉过一根草绳子,要到万娇家里去上吊寻死。
万姓人多势众,万娇他们的门前早就站满了万氏家族的人,他们拦住了家宝妈妈,不让她进门。他们冲着她吼叫着:“你撒什么泼?你以为你的儿子是个宝?谁在要他做女婿?你的儿子是一个癞皮狗,老是缠着我们的娃儿。你把自己的儿子不管好,反倒朝别人出气!”
家宝妈妈被万家的气势吓住了,倒在地上连滚带爬,双脚不住地互相蹬着,像一个打灰窝的母鸡。
虽说他们姓家的家族也在场,不说势单力薄,他们也觉得家宝妈妈是在撒泼,完全是背理,只好劝阻她。
突然,家宝的爸爸在屋里鬼哭狼嚎起来:“家宝家宝,我的家宝……”
家宝妈妈和姓家的族人们听见家宝的爸爸一个劲儿地喊“家宝”,就知道出了事。一起涌进了家宝的屋里。
家宝喝了农药。
家宝妈妈由撒泼转为悲伤:“我的心肝,我的儿啊!”
家宝的屋里一片喧嚣和狼藉。有人找来鸡蛋,灌鸡蛋青给家宝喝,迫使他呕吐,好把农药药液吐出来。有人叫快送医院抢救。
6
万娇听说家宝喝了农药。拔腿就要过去看他怎么样了,她妈妈不让她去,说:“他喝药水又不是我们灌的,与我们有什么相干。”
万娇心如刀绞,顷刻昏死过去。
姓万的人看到这种景象,都叹息娃儿们真是痴情。
家宝被送进了医院,他的爸爸妈妈不得不跟着去看护这么一个独种宝儿子。
万娇妈妈守着昏死的女儿,心里十分痛苦地想着万娇的父亲——那个工作组的王组长,万娇妈妈十八岁嫁到万家来冲喜,丈夫患晚期血吸虫病,早就肝腹水,肚子鼓得大大的,已经丧失了性功能,怎么能过夫妻生活呢,她一进万家的门就等于进了孤寡院,不得不忍受着寂寞孤苦的生活。
她的丈夫没有三兄四弟,她丈夫死后,家里的事没人帮忙,但是他万氏家族有势力,小队、大队、公社都有姓万的人当头儿。她享受到了做轻活、拿补助费、吃救济粮等一些特殊照顾。这也算多少给了万娇妈妈一点补偿和安慰。
万娇妈妈嫁到万家时,抱有良好的愿望,丈夫的病好了,她也会像冬天地里的小麦和油菜苗一样,走过了冰天雪地,就是春天,就会有开花结果的日子。她还想:丈夫的病好了,就可以过夫妻生活了,到那时一切重新开始,只当是推迟了几天婚期。她又把这眼前的日子当作是立春后的倒春寒,挺一挺就会过去。
虽然日夜精心护理着丈夫,可是,丈夫的病总是不见好转,并且是日益危重。这对于万娇妈妈来说不谛于雪上加霜。后来丈夫死了,她虽然还是女儿身,但是,她的身份和名誉却由闺女到媳妇而成为寡妇了,就在这时,水月村来了一个驻队的县委工作组,带队的组长是县林业局的副局长,他姓王,住在当时还叫水月大队的三生产队。社员们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都喊他王组长或王局长。
王组长三十挂点零,长得秀气、英俊。驻队的干部除了指导农业学大寨,还要和社员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在村子驻的时间长了,王组长才知道万娇妈妈是个年轻的寡妇。这个年轻的寡妇在王组长的心中有很好的印象,对她生出一些暧昧的怜悯之情来,而万娇妈妈却把王组长的同情看成了那种不寻常的关爱。为了表露她的心迹,她独守青灯。含着寡居的心酸和向往王组长的喜悦,给王组长做了一双拴有心字图案的千层底布鞋。做这双鞋时,她怕她的汗手弄脏了鞋底,总是用一方手帕包着。
王组长见了,先是喜之不尽,接着是惊吓不已。他不敢收这双好想要而又不敢要的布鞋,万娇妈妈以为王组长是嫌她的鞋做得不好,羞得两脸蛋儿红彤彤地说:“你先穿着试试,我看合不合你的脚。要是不合你的脚,我再过细地给你做一双。”她说着就拿起一只鞋,弯下腰,给王组长试鞋,她的脑袋就钻进了王组长的怀里。
王组长试鞋时一只脚着地自然站不稳,就双手扶在躬着腰的万娇妈妈肩上。扶着一个女人,王组长就有了那种想法。他好想这么久久地扶住这个女人,不仅扶着,还想……可是他有些害怕:要是被别人窥视到了,那还了得?他连连说:“我自己扯,我自己扯。”
在这样的夜里,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推一搡,一笑一顰。王组长离开老婆又好长时间了,情不自禁时就一把抱住了万娇妈妈。
虽然结了婚,但还未试云雨的万娇妈妈这时还不知道做女人是怎么做的,一个男人搂抱住了她的腰肢,她觉得浑身痒痒的,整个身子像抽光了骨头一样,瘫软在王组长的怀里……
随后发生的事情,使万娇妈妈从一个原始的世界突然间超越到了现实世界。她先是精神上感觉到紧张、晕眩,接着是她感到下身有一种胀痛,紧接着又是感受到浑身从未有过的爽快、舒适,兴奋得飘飘欲仙。极度的兴奋使她流出了幸福的眼泪。“你怎么哭了?”王组长搂住她亲昵地问。
万娇妈妈这时把王组长搂得更紧了,她说:“我没哭,我终于享受到了女人应该享受的幸福,”
王组长看到床上的女儿红,感到非常吃惊:“你怎么还是闺女?”
万娇妈妈点了点头。这一点头,等于她把这以前的孤独和悲哀全部告诉了王组长……
此后,万娇妈妈的后门天天夜里都跟王组长开着。
可好景不长,王组长不久就离开了水月大队。
起初的一夜,万娇妈妈焦躁地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没有合眼,她在心里怨恨王组长失信,第二天,她一有空就到王组长的住户门前走一趟,看王组长在家里没有,一连三次,她都没有看到王组长的影子,她有些失望,以为王组长是开会去了,心里才得到了些许安慰和平衡,又过了两天,王组长还没回来,她发现人们看她的目光都怪模怪样的,有时一堆人好像在一起议论什么的,当她一走近,人们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而且神色异常,
最后,有干部来找她调查,她才知道王组长因为她而被审查。据说要开除党籍。她跟调查组的人求情,说:“这事完全是我找的王组长,是我的责任,该我承担,你们把我怎么样都行,不该找王组长。”
调查的人不管这些,她心里难过极了,痛恨自己为了过女人生活,害了王组长,误了王组长的前程。她多么希望王组长再来一次万家湾,她要以死来跟他赔礼。可是,他不可能来了。从此,一到夜晚,万娇妈妈想起王组长的时候,她就在油灯下给他做布鞋。她纳鞋底时,仍然是用手帕隔着,生怕把白府绸鞋底染上污点。她要做他一辈子都穿不完的鞋。她把鞋当着他的化身,要他在脚下踩一辈子,她又把鞋
当着他,跟他做鞋就好像看见王组长在身边。
过了些日子,她突然间想吃酸东西,按时来她这里歇脚的大姨妈也不见来了。她怀孕了,她对王组长的忏悔又有了新的决定,这是他的骨肉,她要把他的孩儿生下来,就算是对他的补偿和报答。可怎么才能把这个消息告诉王组长?她还不知道他的家住在哪里,只知道王组长是江陵县人,江陵县是在水月村的东边还是西边,她也不知道。她幻想王组长总有一天会来看她的,一夜夫妻百夜恩,她的肚里已经有了他的骨肉。
万娇妈妈头脑稍微冷静一些,她又想起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一个祸根,只要她的肚子一大,她原先咬紧牙关说别人说她和王组长有作风问题的事,是诬害她、是侮辱她,这挺起来的肚子不就是不打自招的事实。如果让孩子出世,以后,她和孩子肯定都抬不起头来。去把孩子打掉,也要大队打证明,她没有丈夫,在大队干部的面前她说不出口。她想到这是王组长的骨肉,她又舍不得打掉,是王组长让她做了女人,是王组长使她怀了孕,是王组长给了她做母亲资格。不管有什么艰难险阻也要把他的孩子生下来。她想了好些日子,觉得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的找个男人来做挡箭牌。哪怕这个男人是聋是哑、是瞎是跛,憨厚些的男人更好,他不会追根究源。
万氏家族的人也急于给她找个男人,让她定下心来。他们在住村修大桥的民工中发现了一个男人。他憨厚老实,一天到晚都在人家的吩咐下做事。他们觉得这个人最适合做倒插门的女婿。
万娇妈妈料定:这样的男人绝对不会知道女人是怎么怀小孩的。她觉得这个男人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挡箭牌。这就坚定了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的决心和勇气,
万娇的这个爸爸只知道男人要和女人结婚,他知道他爸爸妈妈就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他不知道结婚要做些什么。那天晚上万娇妈妈要他上床睡觉,他问:“我睡哪里呢?”万娇妈妈想到了和王组长睡觉的幸福,就对她的这个准丈夫说:“你睡我上头。”万娇爸爸就爬到被子上睡下了,万娇妈妈又告诉他:“你睡到下面一点。”他又钻到了床底下。万娇妈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自顾自地睡了。第二天,这一对新婚夫妇就分了房,一个东房,一个西房,万娇的爸爸对她的妈妈和他分房,也没什么想法,他这二三十年,除了小时候跟他妈妈睡过,长大后从来没和别的女人睡觉,都是一个人睡。
万娇是在她妈妈和爸爸结婚七个月时出生的,万娇妈妈不仅放了心,而且很得意,孩子的出生沾了七个月的边,她就好向外人交代。这里的习俗有“养七不养八”的说法。
取名的时候,孩子是万氏香火的继承人,姓万成了不争的事实,其实她与万氏家族没有一点血缘关系。甚至连她妈妈的子宫内从来就没有沾染过万氏男人的一滴圣水。
万娇妈妈从没想过要把万娇嫁人。这是王组长的骨肉,她舍不得王组长,即使族人们允许,她也不会让女儿离开。
早先,万娇妈妈看到女儿和家宝青梅竹马亲热不过,就想:将来这两个孩子长大了,就让他们结婚,或嫁或招女婿都一样,反正两家就这么隔壁住着。
然而,隔壁家宝妈妈却不像她想得那么美妙,戏还没开锣,她就一个红花脸蹦蹦跳跳地唱进唱出。万娇妈妈惹不起,甚至躲也躲不起。
家宝一片痴情,为她的女儿喝下了农药。
万娇得知,潸然泪下,哭诉着说:“家宝,是我害了你。”
7
万娇想到医院去看家宝,又不敢去,家宝妈妈心疼她的儿子,一定在医院里守护着,一步也不会离开,要是万娇去医院,家宝妈妈见到她,定会对她不依不挠。
万娇想不出好的理由去看家宝,只好整天藏在屋里。她也不敢抛头露面,她知道,外面的唾沫星子就足够淹死她。
家宝在医院一躺就是七天七夜,万娇在家,茶不思饭不想,整日以泪洗面。就七天,万娇就像过了好多年。她想呀想,终于想出了一条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计策。
万娇天天在屋里期盼,不时朝窗外窥视,终于盼到家宝出院了。家宝是从死神那里奔回来的,人瘦了一大圈,他已经七天没吃一顿好饭了。他走到万娇的门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来,朝万娇的窗前看了一眼。屋里比外面阴暗,不靠近玻璃窗,外面看不见屋里的一切。家宝没有看见里面万娇为他忧伤的神情。家宝以为万娇不在家,有些失望,灰心丧气地垂下头往自己家里走去。
万娇看到正在上台坡的家宝看了她一眼,她多想叫住家宝,向他倾诉。可是家宝的后面紧跟着他的妈妈,这一喊。刚停熄的战火定会死灰复燃。万娇只得忍住,眼睁睁的隔着玻璃窗看着家宝怏怏不乐地朝屋里走去。
好不容易盼到夜深,再也不能等待的万娇,要去敲家宝的门。
万娇刚一打开自己的房门,门前站着一个人影,万娇以为是鬼影,吓得倒退进屋里,连忙关紧了门。
家宝见万娇把门关上,知道她没看清门前站着的人是他,这时,家宝轻轻地敲着门说:“万娇,是我。”
万娇一听是家宝的声音,立即把门打开,一把把家宝拉进了屋里,抱住了家宝,生怕他跑了。万娇躺在家宝的肩上。要哭又不敢放声,只得嘤嘤地抽泣。
家宝对她说:“不哭了,哭哭啼啼也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到河边机屋里说话去,”
他俩从两家的巷道里绕道屋后,经过一条小路,翻过河堤,就是抽水机屋。这是他们走过不知多少回的小路,他们就是闭上眼睛,也能熟练地沿着小路找到。正巧,这晚是农历七月七日,是牛郎织女相会的一天。天河消失了,月亮早已躲开,只有星光格外灿烂。
家宝抱着万娇,好久都不肯放开,生怕一放开就再也不会在一起了。万娇说:“家宝,我们恐怕今生是做不成夫妻了。都怪你一时莽撞,惹恼了你母亲,闹得两家的仇越结越深,也许是命里注定的,我们只能做露水夫妻。当然,我要为你生儿育女,承担妻子的全部责任。你我两家只不过隔一条两尺多宽的小巷道,你在屋里咳嗽一声,我都能听见。我们约个暗号,你想要我,你可以过来,我也不例外,也可以过去。”
万娇说完自己的想法,用一双期待的目光眼巴巴地望着家宝,等待他的决策。家宝也觉得只有如此而已。他紧紧地搂抱着万娇,作为对万娇决策的回答,万娇得到信息后,决定现在就开始实施这计划的第一步,她忙给家宝宽衣解带,在这里把第一次给家宝。
他们在天亮前悄悄地潜回了各自的家里。在路上,万娇把早就准备好了的自家钥匙给了家宝一把。
8
万娇妈妈只想早些给万娇招个女婿,免得她和家宝继续把这种关系发展下去。
找女婿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现在愿意出门做女婿的不是身体有缺陷,就是秉性不好,或者家里穷得丁当响。精明强悍的小伙子不愁娶不来媳妇,不会背个做女婿的名声。俗话说:无智
无能的儿子做女婿,受别人娘儿母女的气。
其实,万娇妈妈早已经发现了女儿的秘密。那天夜里,她听到女儿的房门有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就意识到女儿已经背着她和家宝在一起了。她心里不禁为女儿发愁。她知道这种野合从此以后是难舍难分的。她和王组长就有亲身体验,女人和男人只要有了这种瓜葛,就像那瀑布一样,用剪刀是难以剪断的。她想,要为女儿找女婿,不得不考虑女儿的这一因素。不过,她还是告诫女儿,这事发展下去,以后是不能自我解脱的。
几个月过去了,一天万娇一头扑到妈妈的怀里。结结巴巴地说:“我……已经有……有了家宝的孩子。”
万娇妈妈惊呆了,这与她是多么的相似,她心里怜悯女儿,可是嘴里仍然责怪她,“你好浑啊!”
万娇妈妈紧紧的搂住她,既埋怨她。又怜爱她,默不作声。
两双泪眼各自流着。
万娇妈妈开始给她物色上门女婿,村里人给介绍的几个她都觉得不合适。万家湾的人开始对万娇妈妈有议论了,说她家招女婿又不是皇帝家里招驸马,挑东拣西的也不怕人家耻笑。
其实,这些人都错了,万娇妈妈并不是想给女儿找一个人上人的男子做女婿,她巴不得给女儿找像她的丈夫一样的男人。只有这种男人,才会对女人的私事不闻不问。
这时村子里来了一个编箩筐、晒垫的小篾匠,湾里的人问:“你做不做女婿?”
因为万娇妈妈托了好多人给万娇说女婿,湾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事,只要有合适的人选,村人都要打听一番。
他说:“做。”
晚上,湾里的人就把这个小篾匠引到了万娇妈妈的面前。
这小伙子名叫刘文武,从他的身上看不出来一点带文的气息,带武的好像还有一些,他五短三粗,生得横眉鼓眼,显得粗鲁和野蛮。
万娇妈妈想了想,就点头应承了。万娇妈妈有她的心思,招他这样的女婿,他可以凭手艺让大人小孩吃饱穿暖,不要家里负担他。他虽然不与她的丈夫同类型。什么事情都不会不知道,但是,他做手艺的人会常年在外,在家的时间少,能让女儿万娇有更多的接触空间,他的长相不难看,和万娇有些匹配。
9
万氏族人招赘女婿的要求就是要改姓,因此刻文武由万氏族人改为万传宗。
万家湾里的人却又很少叫他万传宗,也没有人叫他原来的名字,大家都叫他篾匠。
万娇的婚事定了,接着就办了喜事。
时光流逝,万娇生了个女儿,取名万家珍,这是万娇和家宝商量的名字。看似粗鲁的篾匠,粗中还有点细,他见出生的孩子刚满七个月(他来到万家,只有七个月),就起了疑心:人人都说十月怀胎,她七个月就生了。他就问万娇:“人人都说十月怀胎,你怎么七个月就生了呢?”“这还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万娇不假思索地回绝他:“养七不养八,古来就这么说。”
篾匠无话可说,他也知道这“养七不养八”的说法。“洗九”的那天好热闹。万家所有的亲戚和朋友都来了,湾里的族亲们也来喝喜酒。当然也有篾匠老家的人,亲朋好友们看见小孩儿生得团头刮脸,眉清目秀,人人见了人人夸。乡亲们夸过之后,却又的私下议论起来,这孩子好像……她们见有万传宗老家的人,就把后面的话吃进了肚子里。
篾匠老屋的人,从这些人吞吞吐吐的话语里和神秘兮兮的眼神中似乎悟到了什么。她们都是弹花匠的姐姐、妹妹。就在背地里提醒篾匠:“你在这里是外乡人,要小心当地的人把你当‘苕盘。”
10
老屋里人的暗示,让他也感觉到了有些不对劲儿。从此,万传宗就高度地警惕起来了,一天到晚像影子一样不离万娇的左右。
万娇看出了篾匠别有用心,心里好烦。忍不住地问他:“你老是盯住我,是什么意思?”
篾匠也不隐瞒他的观点:“我就是要盯住你。你要是不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又怕我盯着。”
万娇有些心虚,不想和他继续争论下去,就不理他,只说他:“你有神经病。”
万娇被暗中监视得太紧了,就索性不出门,整天沉着脸,郁郁寡欢。有时候一连几天一句话也不说。更多的是坐在后门口,摇着摇篮里的孩子,眼睛前虽然有一遍竹林遮着,但是,心里是没有遮拦的,竹林那边,大堤外就是抽水机屋。那里的美好时光,时时刻刻都在她的心里萦回。
万娇以往为了不让事情暴露,对篾匠男人还假意亲近,男人要她的时候,她就跟他配合。有时还主动地和他假亲热一回两回,以假乱真。如今,事情到了这步田地,她也无须乎再把这假戏演下去了。她不理他,他也不再去找她寻欢作乐。篾匠找出一张竹床,在房里与万娇睡的床,呈“L”字形搁了一个铺,他们分床睡了。
篾匠一时还不知道给他戴绿帽子的人是谁,他想,勾引万娇的男人一定生得眉清目秀,不然,万娇是不会为之所动的。他把万家湾的年轻人挨个滤了一遍,家宝是怀疑的重点对象,家宝和万娇不同姓。当地有一种说法:乱亲不乱族,一个家族里的男女是不能乱来的。但是,这两家的上辈人的关系却很紧张,好像有着刻骨的仇恨,似乎这事情又不可能。
11
过了两天,篾匠的一个同行,来约他出门做手艺去,万传宗当着万娇她们娘儿母子的面,装着不想去,对来找他的同行说:“现在又不少吃少穿,在家千般好,出门一时难。再说,我的篾刀都生了锈,做篾活也太吃亏。我不想出门做这手艺了。”
来约篾匠的同行说:“你在家里只不过是有一个女人,外面的女人未必比你的屋里的差一些?手里有了钱,任你挑,任你选,你做女婿又不是当驸马,你的姑娘又不是皇帝家的女儿,没得哪个和尚要跟你背跑的,何不出去潇洒走一回。”
万娇和她的妈妈听出了来人话中的骨头,但是,对初次来家里的女婿的同行,也算是客人,她们又不能顶撞人家,只有忍气吞声。
篾匠见同行帮他咒骂了万娇她们娘儿俩,心里好受用。他笑着制止来人:“好了,丑话不要说了,你说这次去哪里?”“这次跑就跑远点,干脆去湖南。那边的竹子多,事情也多一些,搞就搞个半年,赚就賺个三五千块钱了再回来。”
他俩一唱一和,像唱双簧的。万娇和她的妈妈都在各自的房里听见了,她们的心里都是喜不自胜,只要这个“现世宝”出了门就好了。
他们主意己定,篾匠就去请示万娇妈妈:“你同不同意我出门?”
万娇妈妈心里是求之不得他早点出门,但是唯恐他是使得诡计,不得不防。回答他说:“我们是不愿意你出去的。恐怕湾里的人说的不好听,我们一家人在家里享福,把你一个做女婿的赶到外面吃苦。你说外头有钱赚,你要去,我们也拦不住你,你只不说是我们娘儿母子赶你出门的。”“那就算是我决定出去的吧。”
篾匠临走时,板起面孔对万娇说:“我出门几个月,你给我
在家老实地看孩子,田里有那两个老家伙就行了,你要是不给我把孩子带好,做出了对不起我的事,我就对你不客气。”
万娇没理他,她心里在说:“把孩子带好,是你的孩子吗?你出门在外,我做了什么事,你也不会晓得。”
篾匠走后,万娇犹如脱了轭的小牛,摆脱了羁绊,又可以自由自在的行动了。万娇要立刻约见家宝,把她好似遭受软禁几个月所积聚的苦恼和烦闷跟他倾诉。
万娇妈妈看到了女儿的亢奋,知道她可能要做什么了。但是,篾匠走时得意忘形的神情,万娇妈妈早就看出了篾匠的诡计,不得不提醒女儿:“你切莫中了他的圈套。他这次决不是出门做手艺去的。说不定他就躲在附近不远的地方,像咬人的狗子一样,不声不响,想伺机咬你一口呢。”
万娇听了她妈妈的话,一想,也不无道理,他平时就粗野蛮横,什么样的事都可能做出来。只好把自己的激情压抑下来,暂时按兵不动,不与家宝接头。
12
篾匠万传宗和他的同行出了门,上了屋后的西荊河大堤,往北走了一会儿,就到了镇上,沿着三一八国道往东走,可以到市里,若在半路里往北拐个弯,就是繁华的江汉油田,篾匠选择了往北行,这里的交通又方便,随时随地都可以回家实施他的恐怖行动。
他们的房屋后面有一片竹林,密集的竹林可以藏污纳垢,躲蛇藏鼠。篾匠一连二天,天一挨黑,就潜伏到了这竹林里,瞄着和听着屋里屋外可能发生的事情。这三个夜晚,他忍受着蚊虫叮咬的痛苦,实指望发生他希望发生的事情。结果让他灰心丧气了。他的屋子里,比他在家时更平静。
究竟是他老屋的人看见他俩不般配,疑心生暗鬼呢,还是她们娘儿俩发现了他的阴谋诡计,按兵没动呢?他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定。篾匠最后想:他自从进了万家的门之后,她们娘儿母子就没有对他热乎过一天,大凡夫妻两个人关系不好的,女的一定有外心。她夜晚按兵不动,会不会在白天行那黑夜之事呢……他拍了一下脑袋,似乎悟出了事情的真谛,他开始按新的方案实行,他掏出了准备弒杀奸夫的匕首,趁天亮之前,慢慢地靠近了他家的后门,他用匕首拨开了后门门闩,来到了他原先和万娇睡觉的床后面。这是一间装杂物的套间,有通堂屋和他的房间的两扇门呈曲尺,通往堂屋的这扇门一般都是虚掩着的,不上闩。这套间放着一些存放时间较长的物资,平时不会有人进去。他在一个装稻谷的桶側面躲藏下来。像猫捉老鼠那样在等待着偷食的“老鼠”出现。
天亮之后,熬过了三个不眠之夜的万娇,似乎比得上熬过了三年的时间,她对她的妈妈说;“你今天在家照顾万家珍,我去下地干活。这娃儿真缠人,一天到晚像绳索捆绑着。”
其实,万娇妈妈只要女儿一开口,就想到了女儿的心思,她本想对女儿说:“你还是要防着他呢。”万娇妈妈想过这话,又考虑到万传宗出门已经三天了,该走的已经走了,不该走的也该回来了,况且现在又是白天,也许不会出事的。万娇妈妈嘴巴翕动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
万娇下田去了,把个躲在套间的篾匠急得要死。他篾匠躲在这里边,又饿又累,又不会知道,又不能实施计划,到头宋是一场空。他越想越急,又不敢出来露面。
万娇出去了两个小时就回来了。她在田边约好了家宝,其实,万娇是不敢到家宝的家里去的,家宝妈妈对万娇恨之入骨。
万娇为了和家宝说一些话,要她的妈妈也不在场。她想,只有他们俩人在一起时,她要哭要喊,也不会有半点顾忌,于是,万娇就对她的妈妈说:“我干了一会儿活,怎么头昏,你把万家珍抱出去玩一会儿,让我安静地休息一会儿。”
万娇妈妈知道女儿的心里很苦,不好道破,也不好干涉。她也觉得,反正弹花匠人不在,也让女儿高兴一会儿。她自己也是有过同样的经历和痛苦的人。
万娇妈妈抱着孙女儿出去玩去了。万娇从厨房里打了一盆水,把身上洗干净。
万娇刚洗完澡,还没有穿衣服——她也没打算穿衣服,她和家宝已经约好了的。他宋了,她要和他做那事,还是要脱衣服,反而多一些麻烦。她裸着身体迎接他,更显得对他的爱慕。
篾匠听见了钥匙插进万娇房里通向外面的卧槽门的锁孔的声音。进来的正是家宝。好久他们没在一起亲热了,家宝关上房门反转身就抱住了赤身裸体的万娇。
藏在套间里边的篾匠,听到万娇娇滴滴的欢叫声,更加怒火中烧,万娇和他在一起时,从来就没有这么欢畅过一回。
篾匠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愤怒了。他握着匕首,从后面的套间疯狂地冲到前面的房里,照着床上的人捅去。
匕首毕竟太短,虽然家宝的身上挨了无数刀,但是,匕首终究没有穿透家宝的身体,而损伤万娇的肌肤。
篾匠正要扒开家宝的尸体,去捅万娇,而万娇这时正想到了要逃命,她在用力掀掉压在她身上的家宝。匕首就留在了家宝的身上,压在家宝身体底下。而家宝的尸体又压在了篾匠的身上。万娇趁机爬了起来,赤身裸体地就往外逃命。篾匠掀开家宝,爬起身来追万娇,一步就跨出了房门,忘了拔匕首,他一把挽住了万娇的头发,两个人连扯带拉,拖到了台坡下的大路上,篾匠用另一只手抽出裤带,就抽打万娇。
万娇好似一截竖立着的木桩子,似乎不知道疼痛,也不知道羞耻。她不哭、不跑、不讨饶。
围观的人都站得远远的,生怕被误伤。万娇妈妈抱着孩子,发疯般地往他们跟前跑,要来帮她的女儿,却被好心的人拦在半路上。
篾匠见了吼叫道:“老女人,你快把那野种拿来,让我撕死她,”他说着放下万娇,就朝万娇妈妈祖孙俩逼来。
正在篾匠接近万娇妈妈和孩子时,欲断万家香火,斜刺里冲出一个矮矬的男人来,这就是万娇的爸爸,能抱得起石磙的男人。他双手张开,像一把铁钳,把篾匠死死地箍在他的胸前。篾匠一时难以挣脱,万氏族人这时一拥而上,人多力量大,把他打倒在地,然后用绳索死死地把他捆绑上了。
正当人们在捆绑篾匠的时候,裸着身体的万娇奔进屋里,看见心上的人死了,自己也遭遇到这般蹂躏,觉得没有脸、也没有意思在这世上再活下去了,她就从家宝的身上拔出那把匕首,对准自己的心窝刺去。
当万娇妈妈想起女儿时,她已经横躺在了家宝的怀里,
万娇妈妈当场昏倒在地。
家宝的父母亲还在地里干活,听到儿子被人刺死的消息,没来得及哭喊一声,就倒在了地里,一连两二天,总是刚醒过来,就再一次晕死过去。
13
人生莫过于少年丧父(母)、中年丧偶、老年丧子(女)这三大悲哀。万娇和家宝的父母亲都在极度的忧虑和悲痛之中,只得靠两家的族人来掩埋这一对多情的男女,有好事者提议:把他们两个合家。他们生前没能做真正的夫妻,死了就让他
们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家宝妈妈虽然气尽力微,只要稍微清醒一些,就要去找万娇家里的人拼命。家氏家族的人就拦她、劝她说:“你的儿子是在人家家里被捉奸杀死的。又不是人家的女儿在你家里被捉,还能说别人勾引你的儿子,害了你的儿子。人家万家是大姓,人多势众,倘若别人要说是你的儿子强奸人家的女儿,你反倒还说不干净。”
家宝妈妈一听,又只得哭天嚎地:“我的儿子不是就白白地被他们杀死了?我的儿子死得冤枉啊!”
又有人劝家宝妈妈:“忍得一日之气,免得百日之忧,杀死家宝的人,是要抵命的。外面不是有人说那孩子是家宝的吗?你何不放下面子,跟万家讲和,也不枉家宝做了一场人,有这么一个后人。”
家宝妈妈听了这一番话,眼里又像看到了一点希望之光,但是她又觉得她怎么也低不下这个架子,到万娇妈妈面前去低三下四地提这种要求。即使是她低下了这个架子,她原先那么对待过万娇妈妈,现在万娇妈妈会不会原谅她的过去呢?
家宝妈妈想得到孙女,冥思苦想,却想到了一条苦肉计:反正两家的人把两个死人埋在了一起,她就天天去给他们上坟。烧香纸,哭儿子、媳妇,让万娇妈妈她们知道,待到两家的矛盾得到缓和后,再开口说这事。
万娇妈妈惦念女儿,也到坟墓去呼唤女儿,她一步一个趔趄,一步一声哭诉。到了坟前,她却看到了家宝妈妈也在坟墓前哭哭啼啼。一口一声儿子、媳妇,哭得是那么凄凉。
万娇妈妈做梦也没想到家宝妈妈会一口一声“媳妇:的哭喊。起初,万娇妈妈闹蒙了头:这里谁是她的媳妇?她很快地就意识到了这个坟墓里埋葬着两个人,万娇妈妈在心里说:“你早在做什么?你先是这么想,这一对人儿就不会死。”
家宝妈妈也想到万娇妈妈这时不会理她,只想用她忏悔的感召力来感动万娇妈妈。她要面子,直接去向万娇妈妈赔礼道歉反而会认为她是虚情假意,不会理她。她只能选用忏悔来吊唁万娇的方式,来告诉万娇妈妈知道她现在是后悔莫及。家宝妈妈哭得声嘶力竭,说得确切一些,家宝妈妈这时的哭诉,是哭给万娇妈妈听的,要万娇妈妈知道她现在已经承认她过去是错的,
万娇妈妈听了,认为家宝妈妈这时的感情是真诚的,她知道家宝的妈的为人,她的隐私万娇妈妈也知道,万娇妈妈有个老表就是家宝妈妈那个村子里的。万娇妈妈不像她,万娇妈妈的为人就是能含羞忍辱。她不愿与任何人针锋相对,都是女人,不必闹得两败俱伤。今天,在她们一双儿女都惨遭不幸后,家宝妈妈终于省悟了。这是万娇妈妈在这次劫难发生之前,她多么希望达到的目的。可是她始终没有等到这美好的时光,万娇妈妈想到这里,哭得更加伤心:“万娇,我的儿,你走了……你妈再怎么活呀……”
家宝妈妈见万娇妈妈哭得死去活来,却立即止住了哭声。她撩起衣襟抹了一把眼泪,怯生生地、不好意识地向万娇妈妈走去。
家宝妈妈在万娇妈妈的身边俯下身来,劝道:“婆婆,你别哭了,要注意身体。人死不能复生了,活着的人,还要活下去。都是我的不对,我害死了我的儿子,让你也赔上了一个好女儿——我的一个好媳妇。”
家宝妈妈越是这么说,万娇妈妈越是伤心,哪里忍得住悲痛与忧伤。
家宝妈妈见万娇妈妈仍长哭不止,不理会她,为了证实自己的真诚,就一头朝家宝和万娇的坟堆栽去。
家宝妈妈撞去的地方,正是家宝和万娇下葬后三天,圆坟的时候,家人给死者砸碎叫饭的瓦罐和瓷碗地方。家宝妈妈的脑袋正好撞在这堆碎渣破片上,顿时,头上鲜血四溢出来。
万娇妈妈在痛哭流涕的当儿,虽然泪眼蒙胧,仍然看清了家宝妈妈从额头流下来的鲜血从她的脸上滴落在她的身上。万娇妈妈看到这种情景,赶紧止住哭声,慌里慌张地抹了一把眼泪,就忙用抹泪的手帕去按家宝妈妈额头的伤口,帮助止血。
家宝妈妈的头上流着血,还在不断地和万娇妈妈继续倾诉着:“婆婆,我以前真是鬼迷了心窍,不理解娃儿们,是我害死了他们。”
万娇妈妈忙拉着她的手说:“你不说了,我谅解你还不行吗?我和你一起去卫生所包扎、打针,小心得破伤风。”
家宝妈妈见万娇妈妈说得很真诚,觉得得到孙子有希望,揩了一下额头的血,继续说:“亲家!”她索性把万娇妈妈叫起了亲家。这是万娇妈妈原先多么想她喊这一声的!可是在万娇活着的时候,她没能名正言顺地被她呼唤这声亲家。今天,她终于这么叫了,却已经名不副实了,而又引起了她无限的悲哀。她的喉咙哽咽了一下,又嘤嘤地抽泣起来。“你要节哀呀。我们年轻的
时候,做父母的也是管得紧紧的,我们该得到的不能得到。到了我们做父母的时候,我们又重走我们父母的老路,不能让孩子们如愿,给他们挖了这座坟墓。我这是自作自受。”
万娇妈妈听了家宝妈妈说的这些话,好像是第一次听见她在说人话。万娇妈妈虽然口里一直没有搭理家宝妈妈,心里却认了。
万娇妈妈陪着家宝妈妈,默不作声地往治病救人的村卫生所走去。
(插图于秀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