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渝南 权小芹
发表于1895年的《无名的裘德》是英国小说家托马斯·哈代的最后一部小说,同时也是当时一部最受争议的小说,它比《苔丝》更深层次地触及到了对社会习俗的反抗等方面内容,更深刻地思考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悲剧命运,因此在刚问世的时候,它被认为是“惊世骇俗”的、“不道德”的,被称为《淫乱的裘德》,遭到许多书评家的反对,然而这本书还是得到了它应该获得的声望,直到今天,仍有不少的人阅读它,喜爱它。
《无名的裘德》之所以成功,不仅仅在于他塑造了裘德这样一个人物形象,更在于哈代以敏锐的洞察力绘出了一个早期的新女性淑的形象。这本书在最初的时候曾经被命名为《淑的灵与肉》,哈代通过对淑的描写反映出新女性的复杂心态和人生追求。
一
过去很多评论都把淑当作了“灵”的化身,既然作为“灵”,当然与“肉”是截然对立的,而“肉”往往意味着尘世的欲望。那么淑是否真正是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呢?她的性冷淡是否说明她不具有一般女性的心理呢?让我们对淑的心路历程进行简略的分析。
在遇见裘德前,淑已经完全毁了一个人的人生:那个基督寺大学的学生。他与她关系非常亲密,教会了她许多东西,他们一起生活了十五个月,淑却没有成为他的情妇,最后使得大学生心碎而死,淑明知他的死与自己有关系,却为自己辩解,希望他的死是因为肺病的缘故,而不是自己的原因。淑对那个大学生并非丝毫没有感情,在他死了以后,她仍然保留着他的照片。但她对爱的观点决定了她不会爱上那个人,或者说她不可能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包括裘德。
淑是美丽的,她能够充分意识到自己的美丽,并乐于接受美给她带来的好处。波伏娃认为:“女性打扮是成功的标志,通过获得艳羡或赞美,她得到了对她的美貌、优雅和趣味,也就是对她自身的绝对肯定,她以表现自己来显示自己的存在,寻求的是一种确实的自身价值”。女人并不是天生的,而是由社会造就的。社会赋予了淑女性的身份,也造就了她的女性气质,如纤弱、敏感、美丽,这使得淑具有被男性追求和呵护的先决条件。淑也很懂得利用她的这些特质。在传统社会中,女人不能够和男人一样拥有参与社会竞争的权利,要实现自己的价值往往就要通过男人来实现,淑在这一点上潜移默化地接受了传统,她具有一般女性都具有的虚荣心,甚至以引诱男人为荣,就连裘德有时候都觉得她是一个打情骂俏的女人。淑乐于接受别人的爱,她却不愿去爱别人,只是把征服一个人当作自己的乐趣。
与淑在一起的三个男人的命运都是不幸的。他们热烈地爱淑,而淑却对他们若即若离,欲拒还迎。大学生爱她,教会了淑许多东西,淑在他的身上不仅得到了遗产而且得到了渊博的知识,但大学生却心碎而死;费劳孙枯寂了四十多年的爱情被淑点燃,淑虽然不爱他,但还是和他结了婚,却厌恶费劳孙对她提出的性要求,抛弃费劳孙投入了裘德的怀抱,使得费劳孙遭到周围人的耻笑,在最后她又把费劳孙当作救命的稻草,重新回到费劳孙的身边,这种无爱的婚姻无疑只能带来痛苦;裘德把淑当作偶像一样顶礼膜拜,淑明知裘德爱她,却假装不知,与费结婚时竟然不管不顾裘德的感受请裘德扮演“爸爸”角色,在与裘德私奔后,拒绝裘德的性要求,不得不和裘德结合以后,又坚决拒绝与裘德结婚,使他们的同居生活不容于世人的眼光,最后不顾裘德的哀求,抛弃了裘德,使得裘德因爱的绝望而死。就如裘德所说的,淑对他的爱不及他对她的爱的十分之一,淑自己也承认“刚一开始的时候,裘德,我不爱你,这一点我承认,我刚一认识你的时候,我只要你爱我就完了。有的女人,生来就有一种使她们堕落的欲望,一种比不能控制的热烈感情还要厉害的欲望——那就是想要引诱男人,迷惑男人的欲望,不管这种引诱、迷惑对于男人会有多么大的害处:我当时也有这种欲望。”三个男人对淑的爱恋都导致了自身悲剧性的结局,淑成功地不仅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占有了他们。从这一点来看,淑是冷酷、自私的,她只爱自己。
希腊神话中有一个纳西索斯的故事,他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后成为了水仙花。淑也同样是一朵水仙,她完全符合自恋者的标准。奥托·肯伯格这样概括自恋者在日常生活中的症状:“在与人的交往中,渴望他人的爱和仰慕,只求索取不予奉献。他们的感情生活很狭隘,没有同情心,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只从别人给予的奉献中取得快感。”他们“仿佛有权力控制、占有、利用他人,而丝毫没有负疚感,在他们妩媚迷人的外表下是冷酷无情的心。”淑的自恋情结使得爱她的人注定以悲剧结局,在最后,她遭遇了极大的打击以后,自恋变为了“自罚”、“自贱”,她回到了毫无感情的费劳孙的身边,以出卖自己肉体的方式,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
淑对待爱情是不负责任的,她没有成功的成为一个妻子,一个情人,她也没能当好一个母亲,她因为同情“小时光老人”而把他带在身边,但却没能给他一个欢乐的童年,她自身的忧郁气质更加深了“小时光老人”对世界的绝望,使得悲剧最后发生。
二
淑的自恋、冷酷导致了悲剧的发生,但我们在读了小说之后,并不会对她产生厌恶之感,这就是因为淑的所作所为带有一种对传统的反叛。当时的社会总是要求女性要服从,要牺牲,要循规蹈矩,却听凭男性自私、纵欲、不负责任。在19世纪,英国“在婚姻方面的主要问题是丈夫对妻子的单方面的性要求。”妇女被看作性对象,男人认为妻子服从自己的性要求是天经地义的。而夫妻间一旦结婚,就被视为签订了永久的契约,一般不允许离婚。如果必须离婚的话,妇女需要提供比男方提供的更多的证据。正是这种婚姻制度,使得婚姻成为了扼杀爱情的枷锁。
淑之所以被称为“没有凡心的仙女,或者游戏人间的精灵———而不是尘世凡间的女人!”正是由于她对性的抵触,而性在当时被看作是女人不能自主支配的,淑力图抵制男人的性要求,是因为她想借此保留自己的人格独立性。在婚姻当中,男性往往能够获得比女性更多的好处,他拥有了一个合法的性伴侣,一个料理家务的保姆,一个生育子女的机器。囿于女性的社会地位,女性往往没有独立的经济来源,她与男性的婚姻,通常是性与物质的交易。女人通过一纸婚书,将自己卖给了男人,从此就不得不忍受男性的单方面的欲求。而性行为的发生,往往会造成无节制的生育,带来一大堆不受欢迎的生命,从而更加重了女性的负担。当时的科技不发达,没有切实有效的避孕手段,女性要想摆脱无休止的怀孕,就不得不采取禁欲的方法,因此性对于女性来讲,往往意味着痛苦。淑作为一个有着“以实玛利”精神的叛逆者,她自然想对这种命运作出抵抗,她厌恶费劳孙只是在他作为她的丈夫的时候(这意味着费对淑拥有性主宰的权力),她希望和费劳孙保持一种无性的婚姻。淑与裘德同居以后,长时间拒绝裘德的性要求,在不得不和裘德发生性关系以后,她又拒绝与裘德结婚,一方面是怕结婚束缚爱情,一方面也是怕裘德成为又一个费劳孙(拥有主宰其性行为的权利),哈代本人在一封信里也直言不讳地做了解释:
有一点“我不能细谈:尽管她有了孩子,她与裘德的亲昵从来没有超出过偶然的程度,即使在他们一起生活的时候。(我提到过,除了快要结尾时,他们各人有自己的房间。她不愿意举行婚礼的理由之一,是恐怕自己在欢愉时有所保留,或者事后完全不予理会,这未免有违婚约;尽管没有这个婚约,她觉得不受约束时,也只凭自己兴趣偶尔逢场作戏而已。这有助于使他的热情直到最后仍然同开始时一样, 并且有助于使他心碎。他从来没有真正随心所欲的占有过她。”
当时妇女在性行为上完全处于从属地位,而淑则拿起了性作为自己的武器,对传统发起了奋力反抗,她的拒绝婚姻,抵触性行为的举动有着深刻的社会意义。“如果妇女想使自己的境况来一个明显的改观,显然她们似乎必须拒绝结婚……妇女获得解放的主要手段是以享乐原则取代迫不得已。”淑坚持不与裘德结婚,而保持着同居的关系,这就使得她保持了人生的独立性。在最后的悲剧降临以后,她选择了离开裘德。淑始终把性作为了献在祭坛上的祭品,因此,在最后她为了惩罚自己,把自己献给了费劳孙,用来赎清自己的罪过。
淑的所作所为和复杂的心理,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研究新女性的范本。虽然,淑的反抗最终没能取得成功,但作为第一个出现在小说里的新女性形象,无疑是具有里程碑的意义的。淑的形象较之裘德,更具有无法抹去的魅力和光彩。
林渝南,权小芹,四川外语学院南方翻译学院亚欧语言系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