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４６年：特大金砖失窃案

袁修美

金砖不翼而飞

1946年5月23日上午,中央银行开市营业,保管科长率员入金库做例行检查,打开保险柜盘点时,对照清单,发现少了一块金砖以及一批支票、债券、现金。金砖是没收的伪满敌产,重453两1钱2分,上面铸有“满洲国中央银行”字样,债券上也盖有中央银行印章的封条。

保管科长一下子傻眼了,倒抽一口冷气,急忙着人驾着摩托,去唤金库保管员陈元盛。5月上旬,陈元盛称有要事请假半个月,至今尚未上班。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传呼人回来报告,陈元盛家门锁着,没人在家,询问邻居,说陈今日一早拎着旅行袋出门走了。科长翻查员工出勤簿,陈元盛假期已满,该今日上班。但既没续假,人又不知去向,疑窦顿生,便通过电话向黄浦警察分局报案。

黄浦分局刑事股长周光辉带五六个警员飞车赶到,封锁现场,勘察拍照毕,询问陈元盛的履历及平时表现,保管科长一一回答。

陈元盛原籍浙江镇海,现年30岁,已婚,老家除妻子外,尚有老母、兄嫂,不曾分家,养家糊口每月需15万元。他于1933年进入中央银行,先是当练习生,以办事勤奋谨慎得到上司赏识,提升为金库保管员,多年来可称得上奉公守职。只是近两年讲究吃喝打扮,今年开春,又热衷于股票投机,结识了一批股友,常下馆子大吃大喝,挥霍无度。他还有个毛病,就是喜欢寻花问柳,与妓女小玲珑等打得火热。

周股长当下认定陈元盛为重点嫌疑对象。考虑到被盗的金砖票款等数额巨大,短期内可能还来不及销赃花费;又陈元盛今日之前仍在上海,赃物很可能寄放在知交处,或托好友代为脱手。据此,决定先从与陈元盛往来频繁者入手展开侦查。

5月24日,探员们调查了几个妓女,均没有什么结果。但从妓女口中,得悉勤泰钱庄经理俞时扬是陈元盛的嫖友加股友,两人兄弟相称,嫖宿时争着付钱,关系特别好。

5月25日,周光辉股长来到江西路317号勤泰钱庄,约见俞时扬,单刀直入问近日是否见过陈元盛。俞时扬脱口而出:“见过。22日他还来过。”周股长追问:“他来干什么?”俞时扬局促不安地说:“他要我把寄放在这里的公债券出售,不过至今未曾脱手。”说完,知趣地从保险箱里拿出4包债券。

周股长心中暗喜,但仍然十分严肃,指着债券上中央银行的封条说:“你明明知道这是中央银行的,为什么不举报?知情不报,便是窝藏赃物,与盗窃同罪,懂吗?”俞时扬热汗直冒,连连点头:“知罪知罪,情面难却,做了错事,不!是犯了法了。”

俞时扬并不知道金砖现藏在何处,但在周股长的严厉呵问下,已吓得半死,深知案情重大,决计先立功自赎,遂供出了金砖案的另一知情者潘家谬。

经一昼夜侦查,金砖去向已明,但主犯潜逃了。

周光辉连夜传讯潘家谬,接着又马不停蹄地传讯了潘家谬供出的有关人员:吴明刚、王树梅、陈友庆、施祥隆等一干人,经一昼夜侦查,案情取得了决定性突破。

综合各人交代,金砖案的来龙去脉已清清楚楚。原来,上海市银行襄理潘家谬,早年与陈元盛同为中央银行练习生,早相熟稔,往来密切。4月24日午后,陈元盛带着一金砖来到潘家谬的住处,称受一位朋友之托抵押金砖,10天赎回,许给利息1角6分。潘因本行订有“不放款于私人”的规矩,又行里现款短缺,婉言拒绝。但陈元盛再三央求“帮帮忙”,潘只好打电话与重庆银行襄理吴明刚商量,表示可对分利息。吴认为有利可图便答应了,但又提出不许个人出面抵押,主要是怕金砖来路不明引起麻烦。潘家谬好人做到底,再与鑫大银楼经理王树梅联系,请他以鑫大名义办理抵押手续,给予2分5厘利息,王树梅欣然允诺。

下午2时许,潘家谬派营业部主任杨德惠与王树梅一道,带金砖至重庆银行襄理吴明刚处。吴检验金砖,见有“满洲国中央银行”字样,凭经验他相信不会是假货,当即就办妥了抵押手续,扣除利息,付给6300万元押金。

5月4日,抵押期限已到,陈元盛又到潘家谬那里,说友人一时无力赎回金砖,托他将金砖出售,再请潘“帮帮忙”,设法寻找买主。经由潘介绍,三泰钱庄经理陈友庆答应收进,遂仍派杨德惠把金砖送往陈友庆处,双方谈妥以当日市场牌价16?郾15万元/两计算,付给7317?郾89万元,转交陈元盛。

陈友庆收进金砖后,请祥和银楼施祥隆把金砖熔成“小黄鱼”在门市部出售。

神秘女郎电话举报

5月26日,上海各大报章都报道了金砖案初战告捷的消息,并称,经侦查,中央银行1?郾5亿元的巨窃案已经破获。黄浦警察分局不分昼夜,对投机市场彻查得到线索,于昨午在勤泰钱庄起出公债券96万,又在三泰钱庄将金砖起出。

然而主犯在逃。报纸连日刊登悬赏200万元缉拿陈元盛的广告,马路里弄《中央银行缉拿逃员陈元盛》的招贴随处可见,金砖案成了上海滩上的热门话题,陈元盛也成为大上海的“闻人”。

警方侦探四出明察暗访,传讯了与陈元盛往来密切的妓女、股友,并派员赴浙江镇海陈元盛老家。3周已过,仍未得到陈元盛的踪迹。

主持办理此案的黄浦分局刑事股长周光辉甚为焦急。6月18日午后,他突然接到一个神秘的电话,话筒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你们要捉拿的陈元盛在杭州。”周股长为之一振,马上询问陈元盛的确切行踪。女子说:“白天游览名胜古迹,夜间宿于高级饭店,你们会查得到的。”周股长又问女子芳名,以便捉到逃犯后发给奖金,女子说了声“不必了”,就挂断了电话。

警方紧急出动,当天下午4时,周股长乘火车赶往浙江省警察局,请求协助。子夜12点,沪杭警员混合编组四出,突击搜查各大饭店及夜总会。

周股长一行查访至西园咖啡馆,得到重要线索,一侍应生称:有个说上海话又夹有浙江土语的青年,曾来馆里喝过咖啡,好几个小姐簇拥陪伴,特别引人注目。从其谈话中得知,他住在华兴公寓。

不过20分钟,周股长等已出现在华兴公寓。账房一看陈元盛的照片,就惊呼起来:“就是他!住在69号房间,13日那天走的。”随即讲述了事情的经过:5月23日,有个上海来的青年到这里住宿,包下了69号房间。他天天由好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姐陪伴出去游玩,出手非常阔绰。据他自己讲,每天要开销30多万元。一周后,他又去苏州、嘉兴玩了七八天,回到杭州仍住在这里。记得他回来那天晚上,带回了一卷报纸,神色有点慌张。6月12日,他还向人问起过到羊角坊桥37号怎么走,第二天一早就结账走了。

此人在旅客登记册上登记的名字是陈君实。

盗金人被抓获

周股长等立即赶往羊角坊桥37号,布置好暗哨,堵住了前后出口之后,上前敲门。开门的是一个老太,经盘问,知宅主一家去了南京,老太是佣人,留守看宅。陈元盛是宅主的远房亲戚,6月13日来这里,17日就走了,说是去朋友家吃喜酒,过两天就回来。周股长自称是陈元盛的友人,约好在这里碰头,请求在陈元盛住的房间里借宿一晚,老太太答应了。

进得门来,他们立即在陈元盛住的房间内展开细细的搜查,从抽屉里发现一页纸,纸上勾画着一张简图,旁边写着“浙江上虞”,对照笔迹,确定是陈元盛写的。周股长判断,陈元盛已逃往上虞,当下决定,留2人在此守捕,其余赶赴上虞。

周股长等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上虞。据一轿夫说,有个与陈元盛长相差不多的人,曾在车站理过发,后来与一个卖炭老翁同行去了陶家湾。周股长寻得卖炭老翁,雇请他带路去陶家湾,并从老翁嘴里探听得那男子的确切住处。

陶家湾四周都是竹林,人家不多,房屋都散落在竹林掩映处。周股长等人分散合围,向两间连栋的破旧茅草房接近。见门前一老妪坐在矮凳上编织竹篮,东山墙边竹椅里坐着一个男子,左手托着报纸,右手拿着茶壶,眼睛却不在报纸上,时不时四处张望。周股长在暗处觑得分明,此人正是陈元盛!

一声呼哨,警员从3个方向飞奔而上,手枪指着陈元盛:“不许动!”

出人意料的是,陈元盛既不逃跑,也不反抗,只是乖乖地束手就擒。他苦笑着说:“我天天看报,不想为了我一个连累许多亲友。我已3天3夜没有好好睡觉了,夜里听到狗叫也吓得心惊肉跳。诸位也为我奔波受苦,很对不起你们。”

6月23日,“金砖案主犯从上虞押解到沪”的消息见诸报端,《申报》报道此项消息的副标题是:“陈元盛败于少女手中,猛抬头,如梦醒,记否双携水畔拾金时。”

原来,一个月前的5月23日,陈元盛带着金条、现款离沪潜逃杭城,开始了他的逍遥生活,轮番招集舞娘歌女纵情欢娱,挥金似土。一日,与几个小姐同游灵隐寺,他从衣袋中掏手帕擦汗时,不慎拖带出一根金条,“哗”的一声落在石块上,弹跳进阴沟里。小姐中一个“格格”笑道:“这是我的了!”说着捋袖俯身去捞摸,不料脚一滑,差点摔倒。陈元盛将她一把拖起来,半真半假说:“你们这种人真是贱骨头,要钱不要命。”那小姐满脸羞色,继而眼泪汪汪,尚未游完,便托故离去。

向上海警方报案的,正是此女子。她从报上看到了通缉陈元盛的消息,决计报一箭之仇,马上拨通了黄浦分局刑事股的电话。

7月23日,上海地方法院开审金砖案,潘家谬、吴明刚、王树梅、陈友庆、俞时扬等与窃案有涉,一并到庭受审。此案震动了南京最高当局,引来各方观审,旁听席上人满为患,周边各省市通讯社、报社记者也都赶来作现场采访。

法庭上,陈元盛和盘托出了盗窃金砖的经过:他因想买股票发财,但手头无钱,便于3月上旬偷了353万元支票一张,提取现金购买若干股。不料股市下跌,不但赚不着,而且蚀了老本。又偷了500万元现金、8万元美钞再买股票,哪知又被套牢。一不做二不休,再偷金砖及96万公债券。他将金砖抵押后投入股海,准备翻本获利后再赎回金砖。可事与愿违,又是连连被套。无奈之下,只好将金砖变卖……

8月15日,金砖案宣判,陈元盛以连续盗窃公物罪,处无期徒刑,剥夺公权终身。俞时扬、潘家谬以窝赃罪、故意买赃物罪,各处3至9个月有期徒刑不等。

宣判完毕,陈元盛被押往提篮桥监狱服刑。

时光流逝,两年很快过去。正当金砖案渐渐被人淡忘时,1948年8月25日,上海各报纷纷报道:上海监狱三犯越狱,金砖案主角逃脱!原来,8月24日深夜,乌云翻卷,雷鸣电闪,不一会大雨如注。陈元盛与室友姜吉祥、王海良趁机把窗子的铁栅锯开后越狱。直到8月30日,警方才将享受了6天胆战心惊“自由”的陈元盛抓住。

一年后上海解放,人民法庭改判陈元盛5年徒刑,遣送苏北服刑。1956年刑满释放,在劳改农场就业。1979年回上海定居,至1984年病故。

(责编 何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