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的守望者

云中子

“严寒拯救了苏联”

也许这个论调多少有些片面和老套，但“严寒挽救苏联”这个理由在一定程度上还是成立的。1941年11月莫斯科战役打响之前，德国国防军损失的总人数是75万多一点，其中冻伤有30-40万人，占总死伤人数最少三分之一以上!古德里安的战后回忆录里记载到：“在集团军的医院里，我看到冻伤的伤病员占一半以上，最高统帅部要对此负主要责任。那里的很多人已经2年多没去过战场了，很多人还是用上次大战的经验来指挥这次战争，而我们根本就没有冬季作战装备。”德军统帅部和希特勒战前没想到战争会进入冬季，加上游击队的问题，国防军的冬季装备在1941年11月底还在波兰的仓库里。结果，东线德军部队既无保暖设备也没有足够的冬装，飞机和坦克的马达无法发动，枪栓拉不开，武器失灵。

不过如果将硬币翻过来的话，情况却完全不同了。经过苏芬战争的残酷洗礼，严寒条件下的作战早已由曾经的软肋变成了红军的强项所在。1941年11月初，莫斯科已经进入寒冬，气温摄氏零下20-30度，但幸存下来的红军却已经为严寒作了最充分的准备，不仅普通红军战士能够穿戴上保暖棉衣、皮靴和护耳冬帽，而且枪炮也都套上了保暖套，涂上了防冻润滑油(仅英、美根据莫斯科议定书就给苏联运送了150万双军靴，10 500吨制靴皮革，随后又运去700万双军靴)。更重要的是，苏联红军根据此前冬季战争中获得的经验，不但大大扩充了自己的滑雪部队，而且因为自动雪撬的存在，红军滑雪部队的机械化程度是无与伦比的——火力与机动性上的优势，使其战斗力远超传统意义上的轻装滑雪步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当严寒降临时，机械化滑雪部队与T-34坦克、卡秋莎火箭炮一样成为了红军手中的一张王牌。因此，在1941—1 942年莫斯科城下的冬季反攻中，红军实施进攻的指挥员们主要依靠少量独立坦克旅、脆弱的骑兵、空降兵与部分实现了机械化的滑雪部队来执行纵深发展任务，虽然这些部队的纵深作战能力有限。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红军最高统帅部仍然做出了在莫斯科城下进行反攻的决定。德军不仅被全线扼止，而且开始遭遇反攻。总之，历史注定要给德国军人留下永远的遗憾，以提醒他们犯下了不止一个错误，而除了T-34外，也还有些别的“惊喜”在等待着他们……

第一个自动雪撬连

尽管早在国内战争时期，就有在军事行动中成功使用自动雪撬的经验，不过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军事编制，红军的第一个自动雪撬单位(连级)，却组建于正值莫斯科战役高潮的1942年1月(无疑是战场压力下的一种自然结果)。对此，莫斯科战役中的一位旅级指挥员后来回忆到：“在强烈要求下，(西方面军)参谋长索科洛夫斯基终于派来了一支人数不多的增援部队：这是个装备自动雪撬的步兵连，看上去怪模怪样，并不令人放心，不过由于兵力有限，雪撬连还是被作为预备队配属给了旅指挥部。事实上，这个让人心里没底的连队，是我们手头唯一的一支“机械化部队”……1942年2月2日，德军以一个约200人的滑雪步兵连作为先导突入了旅指挥部附近地区，企图切断我军右翼，打开一个突破口突围。自动雪撬连被派出执行反冲击任务，6小时后的战斗结果表明，在丛林雪原中自动雪撬发挥的作用比坦克还要大——我们的滑雪步兵给德国人造成了毁灭性打击，200多个德国鬼子大部分没能回去……”

雪地通行能力极佳的自动雪撬，再加上对天候和地形的熟悉，得到自动雪撬加强的红军滑雪步兵简直如鱼得水。他们常常在密林中高速滑雪穿梭，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冒出来用机枪向公路旁的德军营地扫射一阵，在鸡飞狗跳的混乱中，又像幽灵一样地消失在密林中。事实上，从1942年12月之后，深入苏联境内的德军，常常能够遭遇如此噩梦般的一幕：在俄国的冰天雪地中，好容易扎营安顿下来，除了远处若隐若现的飞机引擎声有些令人担心外，一切似乎还说得过去，然而很快灾难便降临了。随着“飞机”引擎声越来越大，德国士兵们开始警惕的盯着天空，可惜危险并没有来自天空，那里空空如也。在一阵令人疑惑的雪尘飞扬中，公路两边茂密的针叶林里突然“飞”出了几个装着风扇的怪物。德国兵还在发愣，怪物上安装的机枪却已经劈头盖脸的将弹雨倾泻了过来，结果很多德国兵还没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就被莫名其妙的打倒了。当训练有素的普鲁士军官们开始将惊慌的士兵们重新组织起来时，他们却懊恼的发现，那些袭击者早已经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钻回了林海雪原的深处。引擎声渐渐消逝了，除了凌乱的营地与伤员的哀嚎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在吃了几次大亏后，德军也尝试派出巡逻队，但这样非但没有什么效果，甚至于这些巡逻队还常常被红军滑雪部队伏击，消失得无影无踪。红军自动雪撬在让德国人大感头痛的同时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实战中的教训也表明，如果指挥员在不考虑地理因素的情况下，贸然将自动雪撬投入战场，其代价将是惨痛的。特别是在某些恶劣的山林战场环境中，如果路面宽度低于4-4.5米，自动雪撬的通行将面临极大困难，有时甚至寸步难移!在这种狭窄的林间小道上行进，频繁出现的大角度弯道、随处可以见的树桩与枯树枝、厚达半米的腐叶层……这一切对自动雪撬都是极大的挑战，其平均速度只能保持在10千米/小时左右，而且还要冒着螺旋桨随时损坏的危险(树枝卷入螺旋桨经常使木制螺旋桨折断，这也是为什么RF-8与后期生产的NKL-26从一开始便使用金属螺旋桨的原因)。

战斗在列宁格勒的运输雪橇

考虑到自动雪撬在战场上的出色表现，红军最高统帅部大本营在1942年1月将自动雪撬部队正式分划为两种类型：即战斗型自动雪撬部队与运输型自动雪撬部队两大类。营级单位是其最高建制：每个战斗雪撬营(BASB)约装备50架自动雪撬，基本以NKL-26与RF-8两种武装自动雪撬为主，下辖4个连；每个运输雪撬营(TASB)装备约40-60架自动雪撬，同样下辖4个连。但与战斗雪撬营装备上的整齐划一相比，运输雪撬营的装备则要繁杂凌乱的多，从ANT-Ⅰ/Ⅱ/Ⅲ/Ⅳ这样的古董到NKL-16/41、NKL-16/42、ASD-400这样的新锐型号都有，实际上是有什么用什么。

虽然在更多情况下，运输雪撬营都是被拆成连排级分队，作为战斗雪撬分队的配属分队直接参与一线作战行动的，作为普通运输单位来使用的场合并不多见。事实上，由于高寒地区雪地作战的特殊性，战斗雪撬营也的确需要能够与其机动性保持一致的后勤单位，为其承担“重型武器”(82毫米迫击炮、45毫米反坦克炮)、弹药、食品、零配件、

油料等物资的补给输送，以及后撤伤员和通信联络等方面的辅助任务。也正因为如此，出于提高可维护性方面的考虑，1 943年后的运输雪撬营，开始逐步剔除其他五花八门的型号，在装备上过渡到以NKL-16为主，以达到与战斗雪撬营的NKL-26在零件上通用共享，减轻保障压力的目的。然而，在列宁格勒前线，几个运输雪撬营却是这座孤城赖以维系的重要力量。

早在1941年9月，德军开始对列宁格勒实行严密封锁，不断炮击和轰炸该城。希特勒宣称：“我军的目的在于包围这个城市，用炮击和连续不断的空中轰炸，把它夷为平地。把这个城市接管过来的任何要求，将不予考虑，因为全市居民的生存和供应他们食物的问题，不能也不应该由我们解决。在一场争取生存的战争中，我们对这样一个大城市的人口连一部分也不想保留。”然而，炸弹可摧毁列宁格勒人的家园，却摧毁不了他们的坚强斗志，严寒和饥饿也不能。于是，列宁格勒被德军包围不久，自动雪撬便在长达3年的城市防御战开始发挥难以替代的作用。在1941年冬季那段最艰难的日子里，列宁格勒人奇迹般地在拉多加湖冰面上开辟了一道冰上公路，通过这条与外界联系的唯一“生命之路”，大量自动雪撬作为冰面上最为有效的运输工具，运进粮食，运出伤员，最终帮助列宁格勒军民战胜了严寒和饥饿的威胁，挫败了德军困死列宁格勒的企图。而到了1943年1月12日，出于打通列宁格勒包围圈的战略意图，红军最高统帅部又发动了代号为“火花”的突围战役。由于突围点选在拉多加湖南岸的施吕瑟尔堡地区，因此无论是气候还是地形都十分适合自动雪撬部队大展身手，它们在战斗中的表现也的确给人们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像。

此役，苏联红军第11、18、35运输雪撬营作为第2突击集团军的支援分队，负责为几个炮兵师的82毫米、120毫米重型迫击炮与45毫米反坦克炮或是76.2毫米榴弹炮提供雪地机动能力。扮演火炮牵引车的角色，对运输雪撬营来说是全新的尝试，很多人对此心存疑虑。为此几个营的指挥员们在战役前，对车组进行了一个星期的强化训练。事实证明，尽管战役期间平均日降雪量达到了60毫米，气温低至零下20摄氏度，很多地方都已经形成了深可没顶的积雪层。然而，三个运输雪撬营的表现却令人欣慰。

运输雪撬营在“火花”战役中最出色的表现发生在从1943年2月23日到1943年2月24日的短短两天时间里，3个运输雪撬营共向前线运送了535名兵员、22门45毫米反坦克炮、18门82毫米迫击炮、220箱追击炮弹、80箱反坦克炮弹、100箱手榴弹、900箱步枪子弹、5000枚地雷、5.4吨其他补给品，并将840名伤员从火线撤回。

另一个在“火花”战役中表现出色的自动雪撬单位是苏联红军第40运输雪撬营。这个装备有30架NKL-16运输型自动雪撬的运输营，于1943年2月20日至1943年3月20日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冒着平均温度零下20摄氏度、风力约6.5级的恶劣气候，向前线输送了104.5吨弹药与补给物资，并将513名重伤员从火线后送至后方。平均一次出动，该营能够向前线输送13～15吨物资。虽然很多人可能对此嗤之以鼻，不过考虑到在同样气候条件下，装备卡车的红军普通运输团根本无法出动，这个数字便很有些雪中送炭的味道了。当然在整个战争中，像列宁格勒前线这里，一个或几个运输雪撬营倾巢出动的情况是极为罕见的。更多的情况下，运输雪撬营都是被拆分成连甚至排级单位来使用的，营部仅仅是一个管理机构而非指挥机构。

天降援兵

与运输雪撬营的情况类似，战斗雪撬营一般同样会被拆成连排级单位，执行大片无人区域的长时间武装巡逻任务，目的是保护己方侧翼和后方的安全。但在1942～1943年间的诸多冬季战役中，它们真正被作为一种有效的雪地战斗车辆为红军指挥员所重视，并开始尝试着将几个战斗雪撬营编组为一个壮观的滑雪机械化集群进行集中使用。

实战表明，某些地势平坦的开阔雪原，是战斗雪撬部队能够发挥出最大战斗效能的理想战场。事实上，由于冰面或是泥滩型冻土带的承压能力有限，对通过性能的要求要高于对雪地机动性的要求，而除了自动雪撬外，东线与西线战场都很难再找出能够将两个性能完美结合在一起的装备。因此无论是冰封的湖面、河面还是海岸沿线地区，依仗自动雪撬带来的高通过性与高机动性能，红军机械化滑雪步兵的实际战斗力要在德国装甲掷弹兵之上。(德国的“装甲掷弹兵”其实与掷弹筒没什么关系。其主要作用在于伴随装甲部队行动，实际上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机械化步兵”)

大多数情况下，战斗雪撬部队都是与步兵、炮兵部队进行混编，但有些时候，自动雪撬部队也能独自执行战斗任务。发生在1943年3月间的一场战斗，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1943年3月26日-27日夜间，苏联红军第111独立滑雪步兵营(驻守摩尔曼斯克奥内戈湖滩区)的一个侦察群，在穿越无人区，执行远程奔袭途中遭敌伏击，经激烈交战后损失惨重，残部开始向己方控制区撤退，然而敌人仍然紧追不舍，情况岌岌可危。27日清晨5：30，红军第4战斗雪橇营接到上级命令，要求他们火速派出一个连的兵力阻击敌人，掩护侦察群撤退。尽管27日的气温低达零下24摄氏度。但第4战斗雪撬营第3连在接到命令后，还是于7：50完成了一切战斗准备，全连分乘11辆NKL-26、4辆RF-8以最大速度奔向16千米外的战场。

由于冬季的湖滩区是自动雪撬实施机动的理想地形，因此16千米的路程，红军机械化滑雪步兵们只用了70分钟便赶到了，这对于普通的滑雪部队是不可想像的。事实上，按照严寒条件下湖滩地区作战的“一般常识”，既便是乘坐履带式车辆，16千米的路程至少也要经过4个小时的摩托化行军!结果，无论是追击的德军，还是苦苦支撑中的红军侦察群，都没有料到援军的到来是如此迅速。当德军面对迎面扑来的自动雪橇群时，完全被眼前的景象吓懵了……一些人出于本能，选择了转身就跑，然而很快就被机枪扫倒，另一些士兵则下意识的开始对这些张牙舞爪的怪物狂射一气……遗憾的是，德军士兵们很快就发现，要想准确击中简直是在雪原上“飞行”的怪物们，并不比击中一只500米外的兔子更容易。更何况既便挨上了几发子弹，车体上的装甲也能轻易地将子弹弹开。对德国士兵来说，从看到这些怪物夹风带雪地冲过来，到与这些怪物短兵相接，再到眼睁睁地看着“怪物”们从自己身上碾过，仅仅是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

发生在奥内戈湖滩区的这场小小的战斗，尽管就其规模来说简直不值一提，然而却充份证明了自动雪

撬的作战价值。战斗的结果是濒临绝境的红军侦察群得到了挽救，德国人不但被击退，甚至慑于自动雪撬在雪原上的强悍机动能力，还主动将战线后撤了2千米，而第4战斗雪撬营第3连则奇迹般的毫发无损!

公正的评价

“战争是能够让一切急速成熟起来的良方妙药”此话不谬。红军正是通过战争积累了自动雪撬的大量使用经验，对其性能与适用范围有了极为深刻的了解。事实上，再没有什么比1944年红军总参谋部关于自动雪撬的一份结论性报告，更能体现这一点了：

1、开阔的冻土雪封地带，如冰封的河流或是湖泊，是一切自动雪撬单位能够发挥出最大效能的理想环境。

2、在执行追击任务时，虽然用在对敌人侧后方的攻击行动中会很有威胁，然而由于现有几种型号的自动雪撬载油量低、行程短、装甲薄弱、火力有限，所以战斗雪撬单位应该与普通滑雪步兵相互配合，切不可孤军冒进。

3、如果条件允许，在执行纵深穿插任务时，要尽量将一定规模的自动雪撬单位编入坦克/机械化快速集群，作为后者的一个有力补充。

4、在存在着战壕、弹坑、或积雪层厚度超过lO～12厘米的战场上，战斗雪撬单位是不应被投入使用的。

5、经验表明，无论敌人防御如何薄弱，将自动雪橇投入正面强攻总是不明智的。

6、如果将自动雪撬作为运输车辆使用，应特别注意节省它们宝贵的摩托小时数。也就是说，只有在远离公路，普通运输车辆无法正常使用的情况下，自动雪撬才有投入的必要。

7、虽然实践证明，自动雪撬完全可以胜任牵引车的角色，不过由于存在损坏螺旋桨的可能性，因此如果情况绝非必要，对这种作法并不推荐。

8、将战斗型自动雪撬作为临时运输车辆的作法同样不值得推荐。

而作为一个中肯的评价，卫国战争的实战表明，无论是NKL-26、RF-8、GAZ-98还是更老式的ANT-IV，都是高效率的雪上机动载具。从战场侦察、武装巡逻、到在雪原上追击撤退中的残敌，自动雪撬承担的战斗任务越来越广泛，不再将自身仅仅限制在运输或是通讯车辆的角色中。然而，就执行一线战斗任务而言，红军装备的所有自动雪撬其实都过于脆弱，既使是号称装甲型号的NKL-26也是如此。再加上自动雪撬的生产不可能得到优先权，产量不大，这就注定了红军更多只能以突袭的方式，利用手中的自动雪撬作为快速突击车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因此，自动雪橇在战场上的作用虽然不容忽视，却也不必过于夸大。

当伟大卫国战争结束后，在红军的装备清单中仍有一定数量的自动雪撬被保留了下来，直到1954年方才退役。作为一段历史的见证，也许风扇式自动雪撬在技术上已经是过时的了。但作为一种创造性思维方式的代表，这些挥舞着螺旋桨的雪上精灵，却仍然是一个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