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战门”事件

周　锐

汤芸芸不像吴佳娜那样总能带来新奇别致的洋玩意儿,却能从她堂姐那儿批发到一些出自中学校园的震惊四座的火爆信息。

“我堂姐班上有个女生叫杨绵,外号叫绵羊。这个乖乖女跟她妈妈张孟英相依为命。据说绵羊六年级时送了一件让妈妈痛哭流涕的母亲节礼物。”

“什么礼物?”大家问。

汤芸芸说:“是一份荣誉证书。这份证书是绵羊自己制作、填写的。证书上盖了主办单位的图章,这图章是绵羊用萝卜刻的。”

“造假呀?”方果子挺吃惊,“她胆子不小。”

“证书上写着——张孟英同志:在此次世界好妈妈评比中,你被授予‘最伟大的妈妈称号。”

女生们激动地高呼:“好感人啊!”

“前几天,又到母亲节了,”汤芸芸说,“绵羊的礼物让妈妈再次痛哭流涕。”

朱凌问:“又是什么荣誉证书?”

“不是荣誉证书,是一份宣战书。”

“宣战——?”大家呆掉了。

“这是公开宣战,所以我堂姐班上的同学全都知晓。我堂姐也抄了一份,她犹豫着要不要跟别的同学一样,也让自己妈妈痛哭流涕。”

汤芸芸取出那份宣战书供众人传阅。

宣战书

张孟英:

我感谢你生育了我。但我不是你的奴隶,我是一个自由的人。从今天开始,如果你还想要我这个女儿,必须做到以下10条。

1.不许动我的书包、抽屉。

2.不许看我的聊天记录、日记。

3.不许强迫我穿你买的超级难看的衣服。

4.不许拦截我的电话。

5.不许当着亲戚朋友的面说我比别人差。

6.允许我每天晚上有1小时的自由支配时间。

7.允许我双休日9点起床。

8. 允许我的朋友到家里做客。

9. 允许我听周杰伦的歌。

10. 允许我反驳你的意见。

如果你做不到其中任何一条,我宁可露宿街头,去做小偷,也要毫不犹豫地离开这个家,让你永远也找不到我!我说到做到!

追求自由的杨绵

读了杨绵的反叛文字,这些未来的中学生陷入思考。

吴佳娜嘟哝:“怎么会闹成这样?”

方果子说:“其实宣战书里都说清楚了,凡是‘不许动、‘不许看、‘不许说的她妈妈肯定都动了、看了、说了,凡是‘允许的肯定是她妈妈不允许的。杨绵忍无可忍,这才宣战的。”

吴佳娜问汤芸芸:“那10条,杨绵的妈妈有没有答应?”

汤芸芸说:“她妈妈痛哭流涕后,又绕了弯子托了亲戚来问女儿,她提出的10条还可以商量商量吗?但杨绵毫不松口,毫不让步。还不知道她妈妈接下来会怎样呢,我堂姐的班里就已经有12个同学也向家长递交了宣战书。”

“他们也都是约法十章?”方果子问。

“有些男生对穿衣服的事不那么在乎,有些女生不喜欢周杰伦喜欢王力宏,其他条款就差不多了。”汤芸芸说,“我堂姐说,除了已经跟着宣战的12个同学,还有28个同学也在蠢蠢欲动……”

方果子回到家里。

他向老方说了杨绵的事。

他说:“我把宣战书拿回来了,也许你会想在报上写篇文章?”

老方看了宣战书,对儿子笑道:“你是不是也打算给我来一份?”

可是宣战书里“不许动”、“不许看”、“不许说”的老方都没动、没看、没说,那些“允许”的老方早就允许了。

方果子叹口气道:“我们家是没条件开战了,我想像那种针锋相对应该挺好玩。”

老方说:“你这是没被虱子咬过,想找虱子来咬。”

第二天。

到校后大家继续关注杨绵们的命运。

但汤芸芸说:“好像还没有什么明显的冲突。杨绵的妈妈很小心,连女儿的哪件衣服要不要洗掉这样的事情都会通过亲戚来向杨绵征求意见。这个亲戚是杨绵的姨妈。杨绵接到姨妈打给她的电话:‘你妈要我问你,你想吃面条还是馄饨?杨绵回答:‘吃馄饨吧。接着她就听见妈妈的手机响了,妈妈轻声说:‘馄饨?好的。你再帮我问问,她要菜肉馅还是蟹粉馅?杨绵就对妈妈大叫:‘随便啦,你烦不烦?”

方果子问:“杨绵的12个追随者,他们的情况怎样?”

汤芸芸说:“杨绵召集这些同学开了个会。会上说了什么,决定了什么,他们谁也不肯泄露。”

老方的文章在当天的晚报上登出来了。

文章的题目是——《在“都是为了你好”的旗号下》。

作者对13份宣战书评论道:

长久以来,我们许多父母都习惯用简单粗暴的办法,以“都是为了你好”的名义来代替孩子作出决定。这些家长忽略了孩子正在逐渐长大,越来越有被尊重的愿望和要求。所谓“都是为了你好”往往适得其反地将父母与儿女的关系引入危机。

……

接下来是双休日。

周六一早老方父子便被电话铃惊醒。

老方看了来电显示,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大声问另一个房间里的方果子:“如果是打给我的,你有没有兴趣一起听?”

方果子答道:“有!”

老方又问:“如果是打给你的,你愿不愿意让我一起听?”

方果子说:“我考虑一下。”

电话铃在方果子的考虑中一遍遍地持续着。

方果子说:“反正有来电显示,要是铃声断了我们也可以打过去的。”

“没错。”耐心的老方问儿子,“你考虑好没有?”

“要是男生打来的,你想旁听是没问题的。”

“明白了,要是女生打来的就有问题了。”

“这样吧,”方果子大大方方地宣布,“我先试听一段,不到万不得已,尽量让你共享。”

这时电话铃戛然而止。

老方只好打回去。他按了免提键,好与儿子共享。

“喂。”传来女声。

老方问:“刚才是您打电话来的吗?”

女声反问:“您是方先生吗?”

“对。”

“您是《在‘都是为了你好的旗号下》这篇文章的作者?”

“对。”

“我是杨绵的妈妈。”

“哦,您好!”老方有点变色,“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杨绵的妈妈说:“据说只要通过6个人就可以找到英国女皇。找您并不容易,但总比找英国女皇容易一些。”

“是的是的。”老方结束了废话,“您是来向我抗议的吗?”

“您误会了,我是来求您帮忙的。我女儿失踪了!……”

昨天晚饭后。

杨绵妈妈看见女儿在写东西。本来很普通的事,不会引起妈妈特别注意的,但杨绵用书竖起一道屏风,这就非常可疑了。

以前杨绵妈妈会盘问女儿,现在不敢了,怕燃起战火。

但她暗中窥探着。她看见女儿把写满的一页纸放进信封,又把信封放进抽屉,然后去睡了。

杨绵妈妈等了足够的时间,估计女儿睡熟了,就像鬼子一样“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她从女儿的抽屉里取出那个信封,又从信封里取出那张纸,拿到自己房间一看,傻眼了——纸上写的全是英文。

她心想:“这就肯定有鬼了。要是没有不可告人的事,为什么要用英文写呢?”种种可怕的早恋故事版本使她心急如焚。

幸好这幢楼里住着一位英语教师。

杨绵妈妈去找英语教师翻译这封可疑的信。英语教师的翻译让杨绵妈妈大吃一惊,却不是她想象中的大吃一惊。

译成的汉语是这样的——

张孟英同志:

当你读到这封信的内容时,你已经毫无疑问地触犯了宣战书的第1条。没办法,我只得说话算话,在第一时间离家出走。我会去参加一个小偷辅导班,所有费用暂时欠着,等以后偷到钱后再补交。

不要来找我,也不要报警。我不会回家,除非你在报上向我公开道歉,并保证不再重犯。

已获得自由的杨绵

杨绵妈妈拿着信发呆。

英语教师提醒她:“快回家看看吧!”

她这才跳起来往家里跑……

果然已经人去床空。

很明显,装睡的杨绵见妈妈取信出门,便“在第一时间离家出走”。

杨绵妈妈正急得像没头苍蝇,电话铃响了。

杨绵妈妈一把抓起话筒:“绵绵啊,你是要妈妈的命啊!……”

但打来电话的不是杨绵,是杨绵同学的家长。这位同学也向父母递了宣战书,刚才她用跟杨绵同样的办法成功地失了踪,于是这位同学的家长来找杨绵妈妈打听那个小偷辅导班在哪里。

杨绵妈妈一连接到7个电话——杨绵的7个同学失踪了,他们是那12个叛逆分子中的一部分。

老方和方果子静听其详。

“方先生啊,”杨绵妈妈哭道,“我们8个家长商量好了,同意在报上公开道歉,只要孩子马上回家。方先生您跟报社很熟的,这事就辛苦您了。”

老方安慰杨绵妈妈:“您别急,让我思考一下。”

放下听筒,老方对方果子说:“重要的是得跟杨绵对上话。不过,怎样才能找到她呢?”

方果子想了想,说:“杨绵和其他7个同学的失踪是有计划、有准备的,他们事先开过会。但开会的一共12个人,其中还有5个人没有按计划行动,没有离家出走。这5个人应该知道杨绵他们的下落吧?”

于是老方把这情况告诉杨绵妈妈。

杨绵妈妈去找那几个动摇分子……

最后老方联系上了杨绵——他们8个人住在一个家长出差的同学家里,并没打算去当小偷。

老方在电话里告诉杨绵:“8个家长都同意登报道歉了。大人做错事是应该向孩子道歉的。”

方果子插嘴道:“我爸爸经常这样做的。”

“但我是向儿子当面道歉,从来不登报的。”老方说,“你想,如果你哪一天需要向妈妈道歉,你希望让全世界都知道吗?”

杨绵的回答当然是否定的。家长的道歉当然就不必登报了。

8位中学生的离家出走胜利结束了。他们计划好的,在双休日出走,不影响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