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年华
去年7月27日之后,她有了诸多不同身份:预备党员、劳模、青年教师、慈善大使……因为奥运会排练中的跌落,她坐上了轮椅,同时成了英雄
原本1米7的身高,可以让她在芭蕾舞台上一直跳下去。因为一次跌落,她坐在了轮椅上,高度不足1米3,两腿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人没老,肌肉已开始萎缩,小腿苍白、变细。
跌落的舞台不寻常——2008年北京奥运开幕式惟一一支独舞《丝路》的排练舞台,几个定语让她的跌落成了公共事件。
知道根底的朋友说:刘岩,这一年你都是在一种状态下度过:痛苦。
她点点头。
香格里拉
她选择见面地点向来中意五星级酒店,只因为这里残障设施最齐全。
助手嘉涛把她从黑色奔驰ML350的副驾驶位置上抱下来,像摆放易碎的艺术品一样,缓缓地将她搁在展开的轮椅上。只要稍微调整几下,他就知道她会不会不舒服,因为这样的动作他已重复了几千次。
西餐厅内,她靠在光线不足的角落里,微笑着作应景对白。
“来了刘岩,还是上次的白葡萄酒?”
“嗯,好的,谢谢。”
“这次需要加冰吗?”
“先加两块吧。”
然后侧向记者,“今天没化妆,不好意思。”但她始终上身挺直,双肩后扩,两臂优雅地放在一侧扶手上。身体就这样一直呈“L”形,纤细笔直。放在对面沙发上的双脚穿着镂了花的棕色凉鞋。
起初,她说话很轻,心事重重。聊起舞蹈,脸上一片光辉。
《胭脂扣》,她在北京舞蹈学院读大三时排练的独舞。
你演一个50年前的青楼女子?
“我又不是烟花女子,怎么演得出她的表情来?”
她读李碧华的《胭脂扣》,看梅艳芳与张国荣演的如花与十二少。舞台上幕布是几块折光镜,她影影绰绰,十二少忽隐忽现,寻找着“情为何物”。一抬手一起脚,每个眼神每个动作甚至每次呼吸:如花活了。可惜,这已是当年的“留影”。
“腿动不了了,没办法展示给你看。”倏地,她停住在空中飞舞的手臂,不再演示如花的骄傲,轻轻地说,重重的心事。
去年7月27日之后,她有了诸多不同身份:预备党员、劳模、奥运英雄、青年教师、慈善大使……在报道中,大多数媒体使用的是“刘岩被评为……”之类被动句式。她没有拒绝这些称号,只是不想被符号化,甚至“高大全”。有人设问:大家都说你是英雄,你会不会感觉像是把你架了起来,两脚不着地?
她只好回答:我不是刘胡兰。
刘岩很清楚,作为舞蹈演员,自己只是在这个行业中有点名气。甚至在2006年央视春晚上,与杨丽萍、谭元元合作表演舞蹈《岁寒三友——松、竹、梅》之后,都觉得自己绝不会像杨丽萍那样成为一个符号,自己的名字只是在屏幕下方一闪而过,舞前没人知道,舞后没人记得。
为什么?
“因为纯艺术在中国受众太少,尤其是舞蹈艺术,大众的认知很窄。”
不能作为舞者在台上展现舞蹈的魅力,她现在更想努力做普及工作。不需要各种选秀、比赛节目,或许很简单,“简单到只是跳,不停地跳”。她坚信一个痴心的人舞动的灵魂,强悍如军队。
为这个想法,她不断去当嘉宾、评委、获奖者。有时日程排得太密,今天在安徽,明天就到了上海。起初她拒绝过一些活动,但朋友劝她多接触大众,不能把自己当作笼子里的金丝鸟。
小众人物现在成为了公众人物,只因为一次事故,是否有点讽刺?
“不敢这么想,不能这么想,大家都会有遭遇不如意的时候,谁都不应该歇斯底里、自暴自弃吧。”
今年3月的华鼎奖,主办方将“舞蹈最佳表现女演员”奖颁给她。台上,黑发黑衣黑丝巾,还有离不开的黑轮椅,让她看起来并不明亮。站在身后的不是她助手,也不是其他获奖者,而是执意要推她上台的举办方某位领导。领导一番慷慨激昂的抒情后台下掌声雷动。她说,“大家别太沉重,不要担心我。”话筒高高地立在她头顶,灯光打下来,投了阴影在她脸上。
南锣鼓巷
第二次约见,她上了妆,酡红的脸蛋像一艘夜色中的画舫。秀发全被扎向后方,直直的,万分服帖,额前零星洒下几根刘海,夜风吹拂着,鬓发丝毫不乱。身着淡蓝色翻皮小夹克,黑色的七分休闲裤,Burberry的手袋。真时髦。
她竟不知道北京还有这样的地方。其实只是灯光辉煌的平民夜总会,小小的繁华充斥着喧闹。胡同里一家门上新贴了“囍”字,普通家庭的门脸,普通人的喜事。
对她和郎昆的感情,记者避而不问。她说过会在合适的时间说明一切,如果问她,想必也只会是一句“不知道”。
她的博客时常更新。访客的留言几乎全是祝福与鼓励,没有一条掰扯她和马艳丽、郎昆的事情,只有零星一两句为她“选错了郎”而惋惜,或许她没看到。
几条穿着“热裤”的秀腿路过,健康,修长,还有一点挑逗。她望见了,将头转向别处,不多看一眼。
5月,在朋友劝说下逼着自己看了受伤后第一场舞剧,作为观众。帷幕拉开,演员们轻盈地起脚,她几近窒息。现在已经不会流泪,不去想那个舞台原本也是属于自己的。
整条街香气弥漫,闪光灯不停地闪向房棱、门墩、新奇玩意以及做“YEAH”状的男男女女。此刻并没有人注意到轮椅上的她。
经常被人认出来吧?“嗯,其实挺不舒服的。”认出是她之后,人们都是一种语调,先是惊讶再是关怀最后鼓励。不得不报以真诚的微笑,笑着笑着脸就僵了。出席一次活动后,有人跑上来问她恢复得如何了,然后就推销起药到病除的祖传秘方,希望能为她免费治疗一次。她感谢着,也留了联系方式,完了扭头:我一定不给他做这个广告。
多了她的几个朋友,跳舞时的伙伴。她是话题发起者,说完便自顾自地用叉子戳只剩下面饼的披萨。她跟助手开玩笑:“那天可是你把我抱上那个台子的啊!”或冷不丁扔出一句:“哎,变二了吗?哈哈,不明白吧?就是你看《变形金刚2》了吗?好玩吧?”
一个人时她爱看书,大多是励志读物:张海迪的《骆驼草》、米奇•阿尔博姆的《一日重逢》、《你在天堂里遇见的五个人》、《相约星期二》。她想写作,就写关于舞蹈的评论。
她和朋友讨论接下来要完成的几项活动和工作。现在哪里都少不了她,慰问地震灾区儿童、奥运一周年纪念、桃李杯舞蹈大赛、中国舞剧发展学术研讨会、台湾风灾区赈灾晚会、国际青年艺术周……接下来还要为中国弱势群体代言。她希望拥有更多的社会价值、舞者以外的事业。
11月,在舞蹈《最深的夜,最亮的灯》中,她将坐在轮椅上表演10分钟。她说,“我是那盏灯,不是黑夜。”
(感谢《格调LADY》副主编杨柳女士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