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楼轶事

2009-09-09 09:40周盛勇
西藏文学 2009年3期
关键词:钩子族人小弟

周盛勇

红旗楼是座老楼,但还没有掉牙。况且如果这楼真要塌了,这几百号人真能自己掏钱买房吗?

就冲这响当当的“红旗”二字,人们也不会相信这楼会有什么问题。

红旗楼是几座砖楼组成的楼群,原先这些楼也只是孤单单矗立在那儿,后来楼的周围不知不觉地冒出许多平房,这儿也就热闹了。红色的砖一块块地重叠了起来,一大堆立在高坡上,远远望去就如几而红旗一样飘扬在那里,红旗楼的名称大概也就由此而来。

我家的楼下住着一大家子,全家七八号人。“运动”结束不久。住一楼的这家人就在院子里大搞起了农业生产。挖地、平土、播种、施肥、除草……老老少少忙得汗流浃背。

他们的举动自然招来左邻右含的一些议论。我奶奶愤愤地说:瞧着吧,到时候又得挨批。

我每天总要观察他们的动静,像小特务一样汇报给奶奶又发现了什么。可这样的讨好行为并没有维持多久,就遭到奶奶的责骂:你别鬼鬼祟祟偷看了,还足趁早把作业给写完吧!

我知道奶奶想让我白天写完作业,好给家里省电费。可这时想来,大家都不用电,电厂不知又有多少人又要下岗了。

一楼院里的黑上上长出了小嫩芽啊。

一天、二天、三天……

那些绿芽根本没变化,我也不再对它们有兴趣了。

天热了。

天又有些凉了。

我在阳台上晾着衣服,楼下人家的院子已被绿叶笼盖,那些叶子中挂着一串串果子。

这可是葡萄!

以后每天放学后,我总是俯若身子,呆呆看着那一串串葡萄,暗自咽着口水。“想吃吗?”奶奶看出了我的心思。奶奶笑着说:“我给你‘拿几串”。奶奶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

于是,奶奶指挥我找铁丝,借铁钳,找竹杆子。我很乐意的被支来支去。

一把钩子在奶奶手中出现了。后来想起那钩子很像轮船上的锚。

奶奶和我在等待时机。楼下那家人太多了。总也不见他家人去楼空。

机会来了。在我的观察下,楼下这家人终于走出了家门。

我兴奋且有些慌张地告诉了奶奶。

奶奶十分麻利地拿起钩子,趴在阳台栏杆上,努力地去钩,钩那串滴滴诱人的葡萄。

一下、二下、三下……

“嘿!楼上的,别钩了”。这一声把我奶奶吓出一身汗。奶奶手里的钩子随声落了下去。

奶奶狠狠瞪了我一眼,我想我那时一定很傻。

“我给你们拿”。楼下传来声音。我听了心里蹦蹦地跳。

我们的门开了,一楼的老太太拿着一件衣服和那钩子站在门口。那正是我和奶奶找了几天的衣服。

红旗楼的前面是一条大街,街向西伸展到城中心,相比之下,我们就土气多了。

当时我们得以自豪的就是清一色的无产阶级。

晚上,从我家爆出一条新闻,红旗楼有了第一台电视机了。那时候,我的得意之举。险些遭到伙伴们的毒打。但我还是十分感谢远在西藏工作的父母,是他们让我体会到什么是“出人头地”的感觉。

买电视机的过程很是让我家的姑姑、叔叔们费了些周折,但当那台台胞们创造的红壳十四寸黑白电视机摆到屋中时,全家人就像迎接国家元首光临一样喜上眉梢了。

于是,我家的夜晚变得歌舞升平。那股热闹的,以致于我奶奶开始埋怨我父母为何要寄钱买这玩意儿。

那段日子里,红旗楼的孩子们变得听话了,爱学习了。其实,就想到了晚上,串到我家。我们对电视节目评头论足。实际上那时的电视节目是很贫乏的,没有几个节目能让人感兴趣。

不知过了多久,我家看电视的人渐渐少了起来。一直到只有我和奶奶、弟弟三人时,这种现象才引起了我和奶奶的警惕。

第二天,奶奶带回的消息,让我吃了一惊。红旗楼有人买了台带“色”的电视,还可以放录像带。这消息让奶奶放了心,至少不是因为她的失礼导致的结果。

为了去见识这带“色”的电视,我与弟弟拼命积攒着钱,一分、二分、五分,直到凑够四角钱的时候。奶奶又带同了消息:警察把录像厅给查封了,带“色”的电视机也给抱走了。

我问:“为什么?”奶奶说:“因为它是带‘色儿的!”

伤心的事情让我和弟弟每人吃了十几只冰棍。结果,我在床上整整躺两天。

在红旗楼这会儿来说,我们家族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不只是我爷爷他老人家,往前追溯到民国时期,我们家族也堪称大户人家,光是带表字亲的就几百号人。哪家一有个红白事,就是族人的大聚会。到那时,大人叫、小孩闹、女人哭、老人笑。在各种场合中,老人总是最严肃、最慈祥的。轻易不表露出喜、怒、哀、乐。大人们惧怕他们,孩子们可不怕,常常缠着他们要这、要那。族人的聚会往往一闹就是好几天。当地的保长、官员也顺便不顺便地来看看,也算是给我们家族一个面子。当然,每次来都能顺带带些东西回去。

日本人刚来的时候,族人的田地、商号,还是照常归我们,只是收人大不如从前了。每天都有人往南方跑,这儿的人越来越少。

人们还要吃喝拉撒,婚丧嫁娶,但那气氛已无法同往日相比了。

那些昔日与我们家族有过节的人,有些这时也穿起了洋褂,别起了盒子,且不断找族人的茬子。许多德高望重的老人也先后故世了。我们家族开始衰败了。

族里也有人跑到南方去了,而且势头很猛,没有人能拦阻他们。早些时候,开过戏场子的族人,组织了本姓与外姓的几十号人,趁着日本人还没动手的时候,跑到了南方。据说,今天江、浙、沪一带还有我们族人的后裔。

爷爷也是在父亲出世不久失踪的,这一去就是五、六年。奶奶是童养媳,在爷爷走的时候还很年轻,我们家幸亏得到了近亲乡邻的接济,加上奶奶的坚贞与勤劳,才得以解放后我们的降生。

爷爷过世后,族人的往来渐渐稀疏了。每到清明时,我们都去给爷爷上坟,爷爷的坟与其他族人的坟在一起,祖辈们的坟早已分不清谁是谁了。

冥币与炮屑随着春风散落在那片坟地。奶奶说:“大家都拿些用吧”。

每年我们去上坟时,都听附近的村民说:有一个骑驴的人很早就来扫过墓了。离开家乡这么多年了,后来听奶奶说,那人年年都要来,但从没见过这个人。

冬天的风在红旗楼这儿显得特别的冷。大概这儿太高,太显眼。

我每天都要披星带月的上学、回家,我感到厌烦。我希望父母带我去遥远的西藏,可他们没有被我的哀求所感动。我希望我能念完初中后就工作,可又被奶奶否决了,我显得很无奈。如果爷爷还在,不知道会不会同意?

爷爷是什么样子已记不清了。爷爷在世时,我还在妈妈的怀里吃奶,还会记起什么。听奶奶说:爷爷曾打过仗,也不知是跟谁打。

这一直是我们家族中的谜。

不过爷爷曾当过兵是事实。这一点让我有了十分丰富的想象。解放后爷爷在铁路上

工作,直到过世。

爷爷有位同事,人长得高大威武,这可能是因为我那时太小的原因。

据叔伯们讲:爷爷在世时,他就常来家里玩。后来爷爷不在了,他还是照来,帮我家干些重活。

奶奶有时唠叨起说这人太怪,说以后不要让他进屋了。

有一次,他又来了。奶奶一直听他在外敲门,不作声。我望着奶奶,心里好奇怪。直到敲门声让人不耐烦时,奶奶才不紧不慢地说:“谁呀?”门外答道:“是我!”奶奶义问:“有啥事?”门外答道:“来看看。”奶奶说:“你下午来吧。”门外“嗯”了一声,人走了。我不解地看着奶奶。

下午,放学回来时,我看见奶奶呆呆地坐在椅子上。

我们家的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叔叔、姑姑也都成了家。

我奶奶还是一个人过日子,那人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红旗楼的孩子很多。孩子们大都上学。一部分不上学的也随着改革的浪潮做起了生意。他们的货柜里放着花花绿绿的卡片,五花八门的玩具。听大人们说这些东西大都来自南方,不管东西来自哪里,但看起来煞是诱人。

可惜,我们的口袋里缺少半毛钱。

大人们总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是,这些对我们来说仿佛是大人们的谎言,至少是夸张了许多。学校像是巫师的城堡,我们也就像中了魔法似的,不得不去。

小弟的班级在我们楼下,每次路过他们低年级的窗前时,我们这些大哥、大姐们都显得优越无比,并要特意装出一副成熟的样子。看看他们一张张羡慕的脸,我们有些满足。哼哼叽叽的张扬,惹得他们很不舒服。

小弟班上有位女孩子,长得很漂亮。许多小男孩见了她都有那么一点不自然的表情。有一名男生常与这女孩在一起,这招来了小弟班男生们的不满。

一天,弟弟放学回来得很晚,他说班主任有事找他。没过两天,那位男生的父亲就找上了家门,说小弟拿了那男生的书包。奶奶问小弟:拿没?

小弟坚定地说:没拿。于是,奶奶这位全楼德高望重的女人,理直气壮地把来人说了回去。

红旗楼每两个月就要掏一次垃圾道。那天我放学回去,看见有人问奶奶是不是丢了书包,奶奶盯着小弟说:我们家没丢书包。

晚上,在奶奶的威逼下,小弟终于坦白交代了他的作案经过。小弟也自然享受了一番革命式的教育。

在我小学毕业的时候,我告诉小弟一个消息:那个男生是漂亮女孩的弟弟。

小弟瞪着眼,生气地说:“你骗人!”

责任编辑邵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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