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城乡居民消费史是广西社会经济史研究中亟待加强的薄弱环节。本文结合晚清广西城市各阶层居民的收入状况,探析晚清广西城市居民消费所呈现的奢侈与清贫层次分化显著,以及西俗化突出的变革趋向。
关键词:晚清;广西;城市居民;消费
作者:侯宣杰,广西师范学院政法学院副教授,历史学博士。南宁,531001
中图分类号:F207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54X(2009)02-0164-008
唯物史观认为,社会经济是由生产、交换(流通)和消费构成的有机整体,在人类经济活动中三者不可或缺。缘于社会生产和产品交换(流通)在人类经济活动中的基础地位,两者在很长时期内成为社会经济史研究领域中一贯受重视的热点问题。相对而言,史学界对人类消费活动历史变迁的研究则显得较为薄弱。这种学术格局同样存在于广西社会经济史研究领域。迄今为止,历经学者们的辛勤耕耘,广西社会经济史取得了重大的进展,举凡农业、手工业、矿业、商业等方面的专题研究成果丰硕,已然发展成为西南边疆社会经济史研究领域的一朵奇葩。但客观而论。广西社会经济史研究依然存在着重视产品生产和流通,忽略产品消费的缺陷。因此,有必要加强广西城乡居民消费史的研究,以其从崭新的视角解读广西社会经济发展史。
晚清是中国社会发生急剧变革的时代,传统因素与近代因素交错演变,复杂多变的社会呈现新旧交替的转型局面。作为重要的社会物质文化形态,人们的日常物质消费在本土传统生活方式的惯性和西方生活方式传播的双重作用下,呈现了深刻的嬗变。广西虽地处边远,传统文化的影响根深蒂固,但亦无法摆脱来自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冲击,城市居民的日常物质消费因此也呈现了颇具地方特色的变革发展,可作为窥探广西城乡居民消费史的典型窗口。
一、晚清广西城市居民奢侈消费与清贫消费的显著层次分化
大体而言,人类社会的日常物质消费生活状况主要通过衣、食、住、行得到较为全面的反映。然而,任何日常生活消费都必须具备一定的物质基础。不同阶层居民的收入状况是晚清广西城市居民日常物质消费两极分化的决定性因素。
由于所处的社会地位和拥有的社会资源存在较大差别,晚清广西城市不同阶层的社会成员从社会中获得的收入相差十分悬殊。试分析如下:
(一)官商阶层的巨额收入与奢侈消费
官吏阶层是国家权力的实际执行者,某种程度上即是国家统治的化身,他们在清代居于社会的最上层,通过国家赋予的权力占有巨大的社会财富。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它们是拥有社会财富最多的阶层之一,这一阶层的收入状况也是最不确定的。我们只能通过史籍的记载,大体反映出其合法收入的状况。按清制,清代官员的收入由正俸和养廉两部分构成。清代的俸禄,按照不同的身份和职司,共分为八大系列,每一系列之下,各依阶位的高下分出不同的等次,收入如下表所示:
从上表的统计数据可看出,清代官员的正俸收入显然不算高。官员俸禄过低,自然难以满足其享乐消费之需,因此,贪污腐化之现象在清初日益严重。为了解决官员俸禄低滋生贪污腐败问题,清政府增加官员的附加银收入,并煞费心机的取其名日:养廉银。养廉银发放的重点是地方官,但并非按官员的品衔来定,而是按职官地位的重要程度与事务的简繁程度为标准发放,具体状况如下:
总督:20000~13000两
巡抚:15000~10000两
布政使:9000~5000两
按察使:8444~3000两
道员:6000~1500两
知州:2000~500两
知县:2000~400两
清代广西是一个贫瘠的边疆省份,官员的薪俸收入比起经济发达的省份有一定差距。据《广西通志辑要》记载:
巡抚俸银150两,养廉银10000两;布政使俸银155两,养廉银6000两;按察使俸银130两,养廉银4920两;盐法道俸银107两,养廉银2360两;左江和右江兵备道俸银皆为105两,养廉银各2400两;提督俸银80两6钱9分,薪银144两,心红银200两,蔬炭银180两,养廉银2000两,光绪十一年由柳州移驻龙州,俸薪等银605两9钱4厘,养廉银2000两;左江镇、右江镇总兵各俸银67两5钱7分6厘,薪银144两,心红银160两,蔬炭银144两,养廉银1500两。
从上引记述来看,清代广西高级官员的薪俸收入在朝廷许可的范围内按最低的标准发放,这多缘于广西经济落后,地方财政吃紧所致。至于知府、直隶知州和知县等中下级官员的俸薪收入总体亦偏低,但具体收入则因地而异。相对而言,在经济较为发达的府、州、县,地方官的俸薪收入相应高一些。例如:
浔州府知府编俸熟银99两1分2厘,除摊补佐杂荒俸实银87两6钱4分5厘,养廉银1000两:桂平县知县编俸熟银42两4分3厘,除摊补佐杂荒俸实银37两5钱6分1厘,养廉银200两,盐规养廉银400两,耗羡养廉银610两9钱1分;平南县知县编俸熟银39两6分9厘,除摊补佐杂荒俸实银35两6分2厘,养廉银400两,盐规养廉银400两,耗羡养廉银457两4钱3分2厘;武宣县知县编俸熟银45两,除摊补佐杂荒俸实银39两8钱3分4厘,盐规养廉银400两,耗羡养廉银400两。
很明显,同一府属内,知县的俸银收入也大不一致,某些知县的俸薪收入居然高于身为上司的知府,其中之缘由,耐人寻味。
幕僚胥役等低级人员是清代官府衙门保持正常运作必不可少的群体,他们的薪金收入也纳入官府财政开支之列,但明显偏低。据载,玉林直隶州的低级官员收入如下:
吏目俸银三十一两,学正俸银四十两,训导俸银四十两,巡检俸银三十一两,收入相对较高。而官府衙门的胥役人员如知州门子二名、银一十二两,知州快马八名、银四十八两,知州皂隶十六名,银九十六两,知州民壮三十名、银一百八十两,知州轿夫七名、银四十二两,禁卒八名、,银四十八两,库子四名、银二十四两,斗级四名、银二十四两,州判门子一名、银六两,州判皂隶六名、银三十六两,州判马伞夫二名、银十二两,吏目门子一名、银六两,吏目门子四名、银二十四两,吏目马夫一名、银六两。
由上引材料推算,清代玉林直隶州低级官吏平均每人的年俸薪金只有6两,在清代广西这些官府胥役的年俸薪金大体都依此标准发放,与高级官员存在着很大的差别。
商人游贩贸易或定居经营,从商品流通中获取大量的商业利润,是明清时期最富有的社会阶层。清代,随着广西开发的不断深入,来自广东、湖南、江西、福建等地的外省商人纷纷进入广西城镇从事商业贸易,不少人发展成为富商大贾。如贵县林宝昌铺号由来自广东番禺的林氏家族经营,自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进入贵县从事贩运贸易,到乾隆时期发展成为掌控贵县商业贸易、拥有地跨两粤商业购销网络的大商号,购置了几十万斤租的田地,在贵县买了七、八十间铺,号称“林百万”。又如清末桂林的商人财富也十分惊人,来自福建的富商罗照致创立罗义昌商号·经营
银钱、鸦片、水面等行业,拥有几十万上百万两的资产。梧州是清代广西城市商业经济最为繁荣的城市,大量的广东商人在此经商发家致富。平码行业、银钱业、航运业、鸦片业是清末梧州的骨干行业,几乎都为广东商人所掌控,梁颂唐、陈太记、吕缉堂、黄泰初成为清末梧州的四大富商,拥有大量的资产,仅梁颂唐一人的个人资财即达白银300万元左右。又如光绪五年(1879年)来自福建的商人王春晖以南宁为基地,开设广源利商号,刻意经营经纪业兼自营土特产品运销业务,经营得力使其业务不断发展,20年间在南宁、桂林、梧州、江西吉安开设工商企业11间,全盛时期拥有资本达50万银元,成为南宁商场巨子、社会名流。城市中的一般中小商人,经营顺利者也有资产数百上千两。因此可以说,商人不失为清代广西城市中收入最高的社会阶层。
拥有巨额财富的官吏和富商追求奢侈享乐。首先是广置房产,兴建庄园,对居住条件极其讲究。桂林风景醉人,是生活休养的好去处,晚清地方官吏乐于购地建园林别墅。同治八年至十一年(1869~1872年)有地方官吏唐岳在桂林近郊修建著名的园林雁山别墅。未几,两广总督岑春煊购置后,加以扩建,改名西林花园。清末桂林边隅巷的大公馆共计有100间房屋,富商罗照致购得其中的98间。南宁富商王春晖拥有房产20所,还广置田地、庄园。此外,清末贵县的林、罗、翁、李四大家族都在贵县城区购置了私人花园。对于同藉官商人的聚会之所,官吏和富商均力求豪华阔气。不惜将大量的资金投入到同乡会馆的兴建之中。乾隆年间广东商人重建戎圩粤东会馆,“工匠极一时之选,材石修两省之良。……计工二万九千四百有奇”。同治三年(1864年)贵县粤东会馆重建对建筑材料极其讲究,所有主梁、柱子、斗拱等所用楠梓实木和杉材,派专人到柳州产区选购。正座一连三大进里外的石柱、横梁、护栏和大小石狮等俱是在佛山澜石各地选用优质花岗岩石,雇请能工巧匠刻凿而成。咸丰五年(1855年),湖南籍官商重修桂林湖南会馆,用银千余两;∞梧州广东会馆建馆费用达35000海关两,湖广会馆则为21000海关两。这一方面有炫耀本籍官商财势,示强于他帮之意,另一方面则直接反映了富裕官商消费之奢华。官商们的享乐追求,使清代广西“城郭多华居,各匠悉用外江者,料为铁力梓楠等木”。其次,财势显赫的官商在日常消费领域不惜一掷千金,极尽奢华之事。如贵县林宝昌商号的老板“生活都十分阔气,相距仅一百几十步远的旁系亲属请他们吃喜酒,都要乘轿而去”。清代之南宁冠盖云集,商贾辐凑,固饮食方面“城市历来素习奢华,凡遇庆贺张筵,其席名日三滴水,三滴水者,三海碗也。其式用三海碗、六大碟、两骈碟、四大碗、两道汤、三道茶,在昔清季,每每席费五六元。其始由仕宦商富家为之,后遂争相仿效,成为习尚,非是则一位慢客,主人无颜”,这股由仕宦商富发起的奢侈风气在“清宣统二年城自治会创立曾提议禁止,稍有改良”,随着民初南宁成为省会,“其禁遂驰,愈益加厉,每席非十元不办,视一著十千者,更为过之”。
(二)普通市民阶层的微薄收入与清贫消费
普通市民阶层是一个包含广泛的社会阶层,有小手工业者、未科举的书生文人、贫民、游民等等。这些人的收入因缺乏足够的资料,难以估计其收入状况。城市小手工业者、书生文人大多能以各自的方式在城市中立足谋生,一些拥有特殊技艺的手工业者通过刻意经营,也能发展成为富有的阶层,典型者如桂林的土布业大户张永发的创办人张海青于光绪六年(1881年)自湖南至桂林谋生,开始自产自销棉布,博得微资,逐渐积累资本,三十年后开办染房,由染房而织布,由织布而行庄、总店、分店,逐渐扩大经营规模,资金发展到三万光洋,成为清末桂林著名的土布生产经销商。这些人的生活消费也日益富足奢华。但这只是其中的少数个案,并不具有普遍性意义。绝大部分的小手工业者、小商小贩、贫民等占城市人口的大部分的社会群体生活皆处于谋生艰难的状态。如光绪年间,少年时代的马君武一家十几口人,靠其父亲每月30元的收入尚能在桂林谋生,父亲不幸过世后,依赖亲友每月5、6元的资助生活,日子过得极其艰难,其母唯有靠向裁缝店领衣服缝衣边和向爆竹店领爆竹插引线贴补家用,艰难谋生。一些贫穷之小市民则全仗家中女眷为人洗濯衣服,获取微薄收入,以为生计,过着吃完上顿没下顿的生活,不管是炎炎夏日还是数九寒天,只穿千补百缀的单衣,以裹破棉絮过冬,遇缺钱短米之时或典当,或杂粮度日。这些社会成员一旦遇上灾害,仅有的生活来源断绝,生活便陷于绝境。如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十一月。桂林发生特大火灾,隶属湖南来桂林美仁里街贸易谋生的“客民”,“惨遭回禄,难以谋生”,“迫得联名(向桂林地方官府)恳恩施,格外赏给银两,俾客民等得以谋生”。一些由农村流入城市的游民被逼在城市中从事苦力、搬运工谋生,事此业者不乏妇女,以致于在清末南宁等城市中搬运苦力行业中出现妇女越来越多的现象。更多的无职业的闲散游民在城市中没有固定的住所和收入。依靠施舍和救济生活。
概而观之,晚清广西城市中为数不多的官吏和商人占有社会财富大部分,他们是城市中最富裕的社会阶层,也是城市中最具消费需求的阶层,他们的消费活动对晚清广西城市的日常生活消费风尚的变迁具有极大的影响。而广大的城市平民阶层多以温饱为生活目标,相当数量的贫民、游民收入极其低下,甚至谈不上有稳定的生活来源,“中人以下之贫民,若其自解私囊以购物,必以价愈廉愈美矣。”这部分人群的消费能力极其有限。这种收入状况也决定了晚清广西城市日常消费水平自参差不齐。居住方面,“屋宇随贫富而殊,下焉者茅舍竹篱,上焉者青砖大厦一,“脊苦之区取图价廉工省多以木板,鲜有墙垣”,乃至流离失所;较之富家大户“金碧楼台,荣华邱壑”,“盖径庭矣”。饮食方面,“上户每饭必鱼肉,烹调精良。中户饭食不缺,蔬多而肴少。小户以粟粥、薯芋为主要食品,间亦炊饭”。富家之鸿宴巨餐与小民之家的粗茶淡饭,甚至无米下锅对比悬殊。衣着方面,富人多穿昂贵高档的衣料,如“绒布系中国贫人不能用,因其价甚昂贵,富人冬天寒冷时常用绸丝藏棉布,或穿皮裘以御寒”。绸料的销售,都是婚嫁和官僚、地主、大资本家所用,一般的贫苦劳动人民都是购买布料,市场上一切化妆品都是当时的官僚、地主、大资本家的太太、奶奶、老板娘等购用,而一般老百姓无力购买。高官富商的极尽奢华与大部分市民的清贫艰辛形成鲜明的对比,呈两极分化的趋向。
然而。由于晚清广西城市基本上是工商业经济中心,与农业生产相比获利周期大为缩短,机遇大大增加,人口的迁移又使财富不断发生区位移动,城市规模日益扩大,消费群体明显扩大。消费需求随之不断增加,人的内在消费欲望驱使各社会阶层向更高的消费层次看齐,因此崇尚奢侈一直是晚清广西各城市日常消费发展的主流。
二、晚清广西城市居民生活明显西俗化
清代是我国封建专制统治臻于最高峰的历史时期,为维护封建等级制度,强化封建极权统治,满清统治者沿袭历史传统,制定了严格的封建礼教制度并使之深入渗透至社会生活的许多方面。
(一)晚清广西城市居民衣冠服饰的西俗化
衣冠服饰是清代强化封建等级制度的重要部分,统治者对皇帝后妃、王公贵族、文武官员、士庶百姓的冠服都做了严格的界定,官民界限和良贱差别十分明显,可谓等级森严。如关于士庶百姓服装的用料,清廷在顺治初年就颁布法令,明确规定只许用绸、绢、纺丝、纱,不准用大锻、蓝素、衣素、彭缎、洋缎、帽缎等,准许戴用貂帽、狐皮帽,雨衣、雨冠皆为青色。可见清代前期统治者对庶民的衣冠限制尤为严厉,对于没有功名,但拥有巨额财富却不能冠以与其经济地位相当服饰的商人而言无疑是巨大的贬抑。禁令之下,在清中前期相当长的时期内,广西官员的服饰均恪守礼制,未敢轻言逾越。城市普通居民的服饰“习用布素,夏葛冬棉,各地皆然”,“士子冠裳间而文”。
鸦片战争以后,西方资本主义列强频频入侵中国。广西地处西南边疆,地理区位特殊。中法战争以后,英、法、日、美等对广西发动了频繁的侵略活动,尤其是法、英两国更是加强包括广西在内的中国西南地区的争夺侵略。广西的龙州、梧州、南宁先后在西方列强的侵略压力下开放通商。从此,大量的洋货从香港、广州、北海以及越南等地通过三个通商口岸倾销广西市场,广西城乡地区从此被纳入了世界资本主义的生产体系,经受西方工业文明的洗礼。伴随着西方工业产品的大量倾销,西方的日常消费观念和生活方式逐渐传入广西各主要城市,在西方异质文化的冲击与熏陶下,城市居民的日常物质消费方式和观念渐渐突破传统农耕文化的循环轨迹,在更大的文化空间里朝着西俗化的方向嬗变。
因此,清代前期对官民服饰穿着的禁令规定在清代中期以后逐渐经受巨大的冲击,鸦片战争后西力东渐更是使之日益废驰。蜂拥而入、价廉物美的西方丝棉纺织品唤起了上起缙绅仕宦、富商巨贾,下至黎民百姓的消费欲望。城市居民的服饰穿着发生深刻变化,而引领时代变化的是拥有巨额财富的外来商人阶层。梧州等广西城市,“商贾凑集,类多东人,为其渐染,事尚纷华”。据海关档案记载,梧州等广西较大城市,产自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绒布等料只有在城市人民购作衣服之用也”。“上等绸裹呢袍价值十六元至十八元,裹则价值十元至八元,每件可用八年至十年左右。下等之人日前喜戴笠耳毡帽者,今则喜戴洋装跑马帽。此帽多用下等绒佛斓绒,英国绵剪绒及日本布为之,……每打价值约一元三角。妇女所穿之衣服以棉剪绒、佛斓绒、彩呢、小羽绫、哆嗥呢、日本丝布、意大利布、洋缎所作为多,间有以德国之花边镶捆蓝,洋布以之作内衣为多,德国之棉纱褥销流甚广,每打价值三元六角。现在文人雅士衣服俱用长袍窄袖马褂,以短者为合时”。在贵县等中小城市,“生活状况随时代而变迁,……清光绪中叶以前,衣料多用土货,县属比户纺织砧声四彻,一丝一缕多由自给。于时以服自织布为贵,布质密致耐用,平民一袭之衣可御数载。光绪季年衣料浸尚洋货,即线缕巾带之微亦多仰给外人,迨洋纱输入而家庭之纺织之工业遂渐消减。”衣冠服饰追求洋化时髦,以至于在晚清广西许多城市“大约十成中有五成所用洋布为衣服,如袈裟布、剪绒洋布等,于道途中一望即可知也”,且南宁等埠“各款西式帽为进口货物新增之项”,各新式学堂之学生更是得风气之先,当时代的先锋,“学生所穿服色皆近于西装,戴洋帽、穿皮鞋且多有将发辫剪去”,且出现了“披洋衣揖孔孟”的惊异现象。另据南宁海关档案记载,清末宣统年间“此间之人……甚喜用洋货”,对于平民百姓而言“只图价廉”,对于官僚巨商则是争先攀比,奔竞奢华。
从上述晚清外洋入侵后广西城市居民衣饰之西俗化趋向可看出,人们的服饰观念发生了较大的异化,一种与传统封建礼教文化相悖离的西俗化的审美情趣和消费理念已经悄然兴起和发展。保守、贬抑的格调逐渐让位于开放、自由的旋律,服装文化的嬗变极为深刻,折射的是个性的解放和社会的进步。
(二)晚清广西城市居民饮食、居所与出行方面的西俗化
与服饰西俗化同步的是,城市居民的饮食、居所、出行西俗化趋向同样十分明显。
传统上,广西城市大众饮食以五谷杂粮为主食、辅以各种蔬菜、肉菜为肴。然而,在龙州等口岸城市的市场上已有罐头、火腿、饼干、咖啡等西式食品售卖。贵县,“惟非常品卷于汽水、饼干、牛乳之属,清季始逐渐输入,迄今日盛,城市居民消费较多”。在梧州等城市的市场上来自西方国家的各种消费品种类繁多,其中不乏价格不菲的高档西式食品。“英、美二国之洋纸烟卷销流甚广,所出之烟盒亦光滑可爱,其所贴之告白则有绘就美人者,有设色绘就活泼水手,旅行所到之处皆得而见之,原其烟卷之广于销流,盖因其价甚廉,市上各物皆不及也。……故经试验。人皆悦之,蒸蒸日上。……至论罐头一项,则有苹果、梨桃、青李、万寿果、洋茄与龙须菜则来自美国,青梨则来自法京。到处皆有之。李与白菌则来自法国,梨桃、苹果则来自英国。……龙虾则来自美国之布士顿,蚝则来自美国之巴田摩,腌好之。大小鳍白鱼则来自英京,烧牛肉则来自旧金山,咸牛肉、火腿、咸猪肉与舌头则来自芝加高,沙井鱼则来自法国及葡国,鲍鱼则来自日本,另有小鱼来自羊城。除此之外,尚有英国所到之汤,四色俱乃驰名者。”在西方饮食方式的影响下,广西一些城市利用本地土特产仿制西式食品,出口外洋,海关档案对之载日,“现下桂林有一华商公司,精制罐头竹笋,此物虽是出口货物,亦必论而及之,因其味甚美,将来可以与洋食品并驾齐驱”。据此可见,晚清以后,广西城市居民饮食西俗化程度之深。
城市居民的住所也大有西洋化的迹象。长期以来,广西城市“房屋又属狭小,鄙陋不堪,遂至居民多生病死亡”。然而,通商城市中随着中外经济文化交流的日益频繁,一些西洋建筑也随着外国人的进驻而建设起来,并日益为国人所仿效。如龙州法国领事馆建成后,龙州海关建筑仿其结构样式间层楼房建筑样式,在龙州经商的广东商人也仿效改进,将其商铺建设为骑楼式的楼房。在广西商业经济最为繁华的梧州、南宁两城市,官绅们建设洋式住宅则更多。
清末广西城市居民出行方式也受近代西方交通方式入传的深刻影响。中国人传统出行方式,无非徒步,或借助轿子、马车、帆船等代步工具,具有低速、耗时、费巨等缺点,这与传统农业文明时代慢节奏的生活无疑相适应,但与讲究效率的近代工业文明则多有不适宜,出行方式的变革势在必然。清代广西居民出行方式的变革突出表现在乘坐汽轮船上。光绪末年,英国洋行在梧州、南宁等广西沿江城市开办轮、汽船客运业务,随后华商紧密跟进,西江航运从此进入轮汽船与帆船并举的时代。随着时间推移,汽船、电船的运输优势凸现,日益为商贾行旅所乐于接受。贵县,“清光绪二十四年始通汽船,水路交通益便”。宣统元年(1909年),“旅客来往梧、宁者较上年加至一倍,与前年较之则增至三倍,内港轮船载入口之客占百分之三十分,出口占百分之三十八分”。据载,清末来往西江沿江城市华人之客“甚喜搭轮拖”。
三、结语
晚清时期西方工业文明西渐而来,给广西传统社会的变革带来了新动力。晚清广西城市居民消费的变革无疑是同时期广西社会变革的一个缩影。诚如上文所论,晚清广西城市各阶层居民收入的悬殊导致了消费奢侈与清贫的显著分化,这是晚清广西城市居民消费十分突出的时代特征和发展趋向。同时我们看到,因官商阶层支配巨额的社会财富和传统文化的影响,因而官商阶层所引领的奢侈消费构成了晚清时期广西城市消费的主流方向。以此而言,晚清虽是近代因素向传统因素发起猛烈冲击的剧变时代。但传统文化的巨大生命力依然在影响着广西城乡社会的诸多方面。广西城市居民消费承续了传统消费文化奢侈的一面便是其中的典型现象。崇尚奢侈虽然是一种病态畸形的消费观念,但是某种意义上讲,它也对城市工商业的发展有促进作用。例如,由于清末梧州的豪商巨富将其所获的大量利润,一方面用于扩大业务经营,一方面用于追求物质享受,在生活上大量挥霍,这就直接刺激了饮食、旅宿、花纱各个行业的繁荣发展。
另一方面,在西方资本主义文明的冲击下,晚清广西城市社会消费生活开启了西俗化的历史进程。一种全新的生活理念和生活方式逐渐渗透于城市居民的日常起居,并且体现出极强的生命力与吸引力,驱使一些口岸城市原有的社会生活领域发生裂变,大有取代本地区原有生活方式的迹象。然而,由于社会生产力嬗变的迟滞,近代化的生活理念及生活方式尚未能完全瓦解传统的生活观念与生活方式,在更多的城市中一些传统的因素尚在影响着人们的日常消费,并且依旧起主导作用。因此,总体看来,晚清广西城市居民的消费生活处于“变与不变并存,渐变与突变交错,新旧杂陈,缓急互见”的境地。
责任编辑:袁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