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必须改造我们的说话

笑 蜀

六十多年前延安曾发起一个运动，主张推倒传统的“党八股”，实行生动活泼明快的新文风。今天我们的社会政治话语之积习难改，严重程度可能不亚于当年的“党八股”，所以，就跟当年必须改造我们的学习一样，今天必须改造我们的说话。

云南省委宣传部近日推出的媒体新政，即是这方面的一个大胆尝试。在就陆良事件下发的紧急通知中，云南省委宣传部不客气地批评了部分媒体一味迎合地方政府，把卷入陆良事件的当地群众脸谱化、妖魔化。通知据此提请媒体，以后报道和评价突发公共事件，不得随意给群众乱扣“刁民”、“恶势力”等帽子，要禁用、慎用“不明真相的群众”和“别有用心”、“一小撮”等形容词。

此种新政一经推出，马上欢呼四起，天下苦专政话语久矣，天下望公民话语、法律话语如大旱之望甘霖，于此可见一斑。

中国自古皆称礼仪之邦，作为礼仪之邦，待人接物都有定规即都有严格的礼数。传统专政话语则不然，它惟以拼勇斗狠为能事，惟以侮辱人、丑化人为能事。岂止是云南省委宣传部列举的那些话语，诸如“无业人员”等歧视性语汇，亦不时见诸媒体、见诸公文乃至法律文书。这种话语缺乏应有的礼貌，应有的教养。就此而言，它不仅不合乎现代文明，更可以说是对三千年中华文明的背离。

就跟当年告别“党八股”一样，今天我们必须告别传统专政话语，必须在话语体系上拨乱反正。这种话语转型，已经构成当下政府转型的重要内容。云南媒体新政的价值正在于此。

其实这方面早有先声。去年瓮安事件中，针对瓮安当局借属下媒体对当地民众口诛笔伐，贵州省委书记石宗源就已经敏锐地觉察到其中的问题，予以严厉抨击，令人耳目一新。云南媒体新政之新，主要是上升到了媒体管理的层面，甚至进而要求本省各级政府亦当反思和清理，以体制机制的形式固化已经取得的阶段性成果，这的确弥足珍贵。

如果说，过去的紧缺时代，社会矛盾主要是人民不断增长的物质需求和有限供给之间的矛盾，那么在温饱已经解决的今天，社会矛盾则不仅发端于人民在物质需求上的敏感，更发端于人民在精神需求上的敏感，即对权利和尊严的敏感。这种对权利和尊严的敏感正在汇成巨大的潮流，推動政府转型，推动崭新的治理方式，即有礼貌的、有教养的治理方式，即尊重公民人格、公民尊严的治理方式。这一切，当从话语转型开始，少用传统的狠话、丑话、脏话，多用现代的公民话语和法律话语。从改造说话，进而改造我们整个的思维，改造我们整个的政治文化基因，使我们从话语到整个治理方式，可以更人性、更文明，那么社会和谐又有何难哉?

在这个利益博弈的时代，要想完全避免社会冲突，不过是一厢情愿。关键不在于有没有社会冲突，而在于以什么样的态度去面对。云南正尝试以现代政治智慧、以更健康、更友善的方式来处理社会冲突。这无疑大大有益于疏导社会积怨，推动官民良性互动，非但不会有损反而刷新和提升了云南的形象。云南一马当先，其他地区和部门何妨急起直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原载2009年9月2日《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