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从“扳手腕”到“巨人握手”

侯　隽

回顾中美经贸谈判历程，今年最大的特点之一是中方主动权明显增强

2009年7月28日，华盛顿。历时两天首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S&ED;）落下帷幕，中国和美国两国政府在会后发布了《首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联合新闻稿》（下称《联合新闻稿》）。文件中双方均认为，中美关系保持了强劲、积极的发展势头，在这一基调下，今后中美两国的交流将在高层接触、军事、人文和人权等几个层次展开。

作为当今世界最大发展中国家和最大发达国家之间进行的一项重要交流，本次对话在战略轨道上为中美之间多层次的双边关系搭建了框架。双方均认为，对话机制作为独特的论坛，有助于双方加深了解、扩大共识、减少分歧、增进互信、促进合作，有助于双方在解决全球金融危机、地区安全关切、全球可持续发展、气候变化等共同挑战方面进行合作。

那么，这场举世瞩目的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究竟意义何在？中美两国如何建立制度性的长效对话机制？其涉及的诸多重大话题究竟进展如何？《中国经济周刊》专访领域内专家，解读对话背后的玄机。

“钻石阵容”

在经历了5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SED）和6次中美战略对话（SD）之后诞生的S&ED;，显然不是仅仅名称变动那样简单。本次对话的双方代表团级别之高，规模之大吸引了所有媒体的眼球。中国派出了150多人的代表团，对话的中方主持者是胡锦涛主席的特别代表、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和国务委员戴秉国，而美国政府则将参与对话的官员由以往的部长级官员升格为了内阁级官员，美国政府中到会的部长级官员也多达12位，对话的美方主持者是奥巴马的特别代表、国务卿希拉里和财政部长盖特纳。

在最后双方代表的合影照中，有细心的媒体发现，双方加起来竟然有40多位极高级别的官员，因此这样的强强联合阵容也被舆论界称为“钻石阵容”。

7月27日，当天的开幕式上，双方领导人致辞的时候都巧妙引用对方的最经典语句，引起媒体一致喝彩。首先出场的美国国务卿希拉里在开场演讲时先是表示，当今环境下，任何一国都无法单独解决当前的全球经济与发展问题，未来世界格局将由“多极化”（multi-polar）向“多伙伴化”（multi-partner）演变，她还加入了中国谚语“人心齐，泰山移”，来表示两国应该要共同合作应对挑战，说明共同利益下，双方只有合作能够取得突破进展。

而精通中文的美国财政部长盖特纳紧接着强调，本次金融危机除了深度和广度，另一大特征是全球应对的速度和力度，而中美迅速出台有力的刺激计划是一个“转折点”（turning point），将两国合作提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他最后秀出中文，用中国最经典的成语“风雨同舟”来表明在当前的经济危机大背景下，中美要共同前行。

美国总统奥巴马则在最后的致词中，进行了总结性发言和概括。他引述了中国先哲孟子的名言“山径之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来形容美中目前的任务：就是开辟一条通向未来的道路，避免猜测和分歧的茅草堵塞道路。

面对美方代表非常富有中国特色的发言，中方代表国务委员戴秉国巧妙借用奥巴马参加总统竞选时提出的标志口号“Yes，We can”来表示对合作共赢的信心，获得了与会者会心的笑声和掌声。而在28日的晚宴上，王岐山副总理在即兴演讲中开玩笑地告诉与会嘉宾,按中国的传统,美国财长盖特纳应该管他叫“叔叔”。王岐山说,盖特纳当年曾在北大骑着自行车上学,而盖特纳的父亲老彼得当年担任福特基金会的驻华首席代表时,他曾和老彼得有过工作上的联系。而按中国人的传统,一般如果家长们在工作中有联系,那么孩子就应该称对方为“叔叔”或“伯伯”。此话一出，引起到会者大笑，被主持评论为“具有洞察力、绝对刺激幽默且让人感动的讲话”，将场上气氛带到高潮。

摩根大通董事总经理兼中国市场主席李晶告诉《中国经济周刊》，新的对话机制将此前存在的中美战略对话和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合二为一。对话机制地位的提高，意味着中美之间的依存程度和合作程度达到了更高的高度，对于稳定全球的金融形势，稳定中美之间的金融合作，稳定中国自身的金融安全和改善美国自身的金融困境都有积极的意义。

“中国目前已经持有了近8000亿美元的美国国债，而美国国内关于出台第二个经济刺激计划的呼声颇为高涨，所以美方希望中国加大内需刺激，扩大对美国商品的需求。”李晶表示。

清华大学中美关系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周世俭对《中国经济周刊》表示，回顾中美经贸谈判历程，今年最大的特点之一是中方主动权明显增强。“此前美方一直以大国的姿态来要求中国履行如提高人民币汇率等种种义务。而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后，我们同样可以要求他们保持美元汇率的稳定。”周世俭说。

从博弈到对话

本次对话前夕，担任此次对话美方主持人的国务卿希拉里和财长盖特纳联名在美国《华尔街日报》发表题为《同舟共济的中美关系》的文章，指出“这个世界上很难想象有哪个问题，可以在美国或者中国单独去解决，我们也不能想象世界上的哪些问题是在中国和美国都没有参加的情况下就可以解决。”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的意义，即“开创将经济与外交讨论相结合的新篇章”。

四年前，美国《时代周刊》用大卫塑像和兵马俑在扳手腕做封面来寓意中国和美国两个大国之间开始进行微妙的博弈关系。如今，英国《经济学人》撰文分析，不论美国或中国政府，对于建立这样一个高级别平台都显得兴趣盎然；路透社在7月29日以《中美同意加强合作促进全球经济复苏》为题对此进行了报道。正如7月28号当天，出席此次对话的中方代表国务委员戴秉国幽默地对媒体说：“除了没有讨论上月球，我们谈了很多问题”。媒体纷纷发表文章认为中美双方在此次对话中涉及领域之广，交谈之深，可以说是中美建交30年来的首次。

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院长金灿荣在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专访时表示，从中美关系的发展历经风雨的周期来看：从最初的全面对抗，到1979年中美建交，到近年来双方富有成效的高端互访和对话，再到今年4月希拉里会见中国国务委员刘延东时强调“美中两国不是竞争关系，而是合作关系”，中美对话机制本身的主要功能是增进两国高层战略信任，次要目的才是达成一些协议，解决具体问题。

“本次对话和布什政府时期的中美磋商对话机制相比，具有合二为一的特点。一是美国总统本人、白宫办公室对新机制的介入更深；二是在战略对话方面，美国方面的级别提高了一些，原来是常务副国务卿，现在是国务卿本人，这两点都是积极的变化。”金灿荣表示。

对话规格高了，是否意味着美国想用高礼遇换取在中国的实际利益呢？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朱峰认为，谁也无法否认在今天的国际关系中，中国因素是越来越重要。

“本次对话仅仅从经济角度理解是远远不够的，这一系列高规格、高礼遇，以及所透视出的这种新的战略热情，恰恰是因为今天整个世界稳定和平、繁荣发展中的中国元素在进一步放大的结果。”朱峰说。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楚树龙告诉《中国经济周刊》，中国现在是全球主要经济体，这是基本事实，中国的言论和行为都会影响国际金融、国际经济和其他经济体。

“目前美国奥巴马政府最迫切的任务之一就是真正地摆脱危机，需要寻找一个新的、能够带动世界经济发展的增长点，成为新的火车头，这个愿望需要中国能够配合实现。这也就是美国这次打能源牌，需要中国巨大的制造能力来帮忙的原因之一。当然，中国方面也看到，新能源的合作和环境的合作是摆脱目前高污染、高能耗资源消耗的这一种低端的生产方式的方法。我认为在这个方面，这次中美战略对话找到了交集，形成了亮点。”楚树龙说。

此次对话还取得了一些具体成果。中美双方发表了《联合新闻稿》，宣布奥巴马总统将应胡锦涛主席的邀请于今年年内访华；中美两军将扩大各级别交往。双方表示将致力于落实两国教育部门近日签署的《中美工作计划》确立的各项目标。此外，中美双方拟就了一份关于加强气候变化、能源和环境合作的谅解备忘录，并且商定于明年在北京举行第二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

正如温家宝总理所说：“信心比黄金和货币更重要。尽管遭受重创的世界经济前景仍存在许多不确定性，但是中美在经济领域的紧密合作与可持续增长对于摆脱金融危机、促进世界经济繁荣至关重要。”

S&ED;溯源

首轮中美战略与经济对话（Strategic&Economic; Dialogue简称S&ED;）是建立在中美战略对话（Strategic Dialogue）与中美战略经济对话(Strategic Economic Dialogue) 两大机制基础之上的对话机制。

中美战略对话

中方称作“战略对话”（Strategic Dialogue），而美国一方称为“高层对话”（Senior Dialogue），原因是美方认为只有与盟友的相关对话才能称为“战略对话”。

2005年8月1日，中美首次战略对话在北京举行。

2005年12月7日至8日，第二次战略对话在华盛顿举行。双方一致认为，中美之间的共同利益和合作领域不断增加，两国关系已远远超出双边范畴。

2006年11月8日，第三次战略对话在北京举行。本次对话推进了建设性合作关系向前发展。

2007年6月20日至21日，第四次战略对话在美国华盛顿和马里兰州怀河会议中心举行。双方决定在平等和相互尊重基础上加强交流合作，增进战略互信，共同确保中美关系长期健康、稳定发展。

2008年1月17日至18日，第五次战略对话在中国贵州省贵阳市举行。双方确定保持高层交往，深化对话与合作。

2008年12月15日，第六次中美战略对话在美国首都华盛顿举行。双方就在新时期如何保持中美关系长期健康稳定发展、加强两国在国际和地区问题上的协调合作等问题达成广泛共识。

中美战略经济对话（China-US Strategic Economic Dialogue,简称SED）

2006年12月14日至15日，首次对话在北京举行。中美达成价值5.5亿美元的四单合同。

2007年5月22日至23日，第二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在华盛顿举行。中美在达成扩大合资证券公司业务范围，全面开放货运航权、削减或酌情取消环境产品和服务的关税和非关税壁垒问题、扩大人民币日交易浮动区间等问题上达成协定。

2007年12月12日至13日，第三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在北京举行。双方在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方面，承诺对出口实施有效政府监督；在金融服务业领域达成协议；在能源和环保领域，中美达成10年合作规划；美方答应积极推动对华民用高科技贸易；另外，中美双方同意行政规则制定的透明度得到提高并承诺继续就应对经济不平衡磋商。

2008年6月17日至18日，第四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在美国马里兰州安纳波利斯举行。在贸易方面，中美签贸易协议总额136亿美元；投资方面，中美同意启动双边投资保护协定谈判；在金融领域，美国表态欢迎来自中国的主权基金；能源部分，中美签署能源环境合作框架文件；

2008年12月4日至5日，第五次中美战略经济对话在北京举行。中美双方在宏观经济合作及金融服务、能源与环境合作、贸易和投资、食品和产品安全以及国际经济合作五个领域进行深入探讨，达成40余项积极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