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俊才 金 波
1958年,是“大跃进的一年”。那一年,在全国各地刮起了一股夺高产、放“卫星”的浮夸风。浦庄原来在太湖岸边的一片低洼圩田,风行成“万斤圩”。短短几个月内,却遭到颗粒无收的后果。
我(指作者陈俊才)亲历了万斤圩高产破灭的过程,50年过去了,至今仍然历历在目。
“十方荡”缘何得名万斤圩
万斤圩原名“十方荡”,与吴江一水之隔。1958年江苏省震泽县浦庄乡将它作为水稻高额丰产的样板,更名万斤圩。
1924年,十方荡尚未成形,只是太湖岸边一片水面,生长着丛丛茭草,当地用作耕牛饲料。1941年,在茭草荡外有了一条略高于水面的围堤,成为900余亩的圩田,一般抢在汛期前,栽种一熟早籼稻。由于湖水涨落,围堤经常被冲坍,当地有“三年淹两头,十年九不收”之说,故十方荡又称做“十荒荡”。
新中国成立后,人民政府以工代赈,加高加固了围堤,初步改变了圩田经常受淹的状况。1954年,震泽县成立了水利工程指挥部,修筑东太湖防洪大堤4.1公里,将东太湖沿岸的小圩并成大圩,建成联圩。之后,建造防洪闸,开挖圩内排灌河道,整修水利配套工程,建成抗洪、排涝、灌溉、防旱的水利工程体系,极大地提高了抗御自然灾害的能力,改善了生产条件。
1958年7月13日,震泽县召开“高举共产主义红旗,夺取全国高额丰产冠军”誓师大会。浦庄乡在会上摆擂台,“决心实现水稻亩产超万斤,争取秋后上北京”,确定十方荡为水稻亩产超万斤的万斤圩。时十方荡面积1184亩,其中水稻种植面积994亩。
大会后,浦庄乡迅速行动。在进入十方荡的港口,搭建跨越港口两岸的“万斤门”牌楼,入口处耸立高大的“卫星门”。围堤上搭有数十间草房,作为万斤圩指挥部及其生活用房,并调用震泽县委一艘交通艇,作连通陆上的交通工具。7月21日,浦庄乡在十方荡举行了“万斤大学”开学典礼,教员由中学教师、农技员担任,学员均为在此田间劳动的青年农民。
万斤圩同时是震泽县委某主要领导亲自抓的高产典型,由县委某领导坐镇指挥。圩内划分4个作业区,抽调县农业局、县党校、县银行等部门的第一把手担任作业区区长,并配备干部实行统一指挥,各作业区包干负责。县委该主要领导是工农出身的南下干部,干劲足、嗓门大,除了开会,绝大部分时间蹲点万斤圩,有时清早把干部叫来开会,使得在万斤圩工作和劳动的干部整天忙得团团转。7月27日,《新华日报》头版头条套红,以“立大志、鼓大劲、摆擂台、夺冠军”为标题,报道了浦庄等7个乡大摆高产擂台,向全省发出挑战的倡议。上到江苏省委书记刘顺元、副书记陈光、省长惠浴宇、副省长管文蔚等领导同志,都先后到浦庄乡视察;下至震泽县和周边县市、地区,也组织到浦庄乡参观学习。苏北的对口县,还派出干部,常驻浦庄乡。每天来参观的一批接一批,人数达千余人。为此,浦庄乡专门成立了接待组,接待来参观学习者。
8月26日,浦庄人民公社成立,也是震泽县内首个成立的人民公社组织。人民公社一大二公,更为万斤圩大开绿灯。
违反规律回天无力
万斤圩的水稻,是用新引进的853晚粳品种,用盐水选种,经过“浸三(天)沥四(天)”催芽后,在5月中旬,用“水直播”直接将稻种播人大田。落谷多、基肥足、出苗整齐,大圩像一张张绿色地毯,生机盎然。小暑时,稻苗分蘖,进入生长旺期,根旺叶茂,长势喜人。水稻的规律“小暑长棵,大暑长粗,立秋长穗”,由于落谷多,后期没有间苗,通风不足,无效分蘖多。到了大暑,稻杆细软,根部起黄叶,开始衰退。指挥部提出“人定胜天”、“通风不足人工补”,将粗细适宜的竹子竹节打通后,连接通往田中,从铁铺调来大风箱与空心竹管相连,人力拉动风箱,向稻田送风。后来又调来鼓风机,往田间排风。但没能遏制水稻衰退,随着气温升高,越来越严重。到了立秋,稻叶发黄,根部发黑,开始倒伏。立即采取搭架撑稻,将竹子间隔一公尺左右搭成“田”字形的撑稻架,来架住倒伏的稻苗。水稻上部架住了,但根部未解决,发黄的水稻耷拉在稻架上,在烈日暴晒下,根部腐烂,逐渐枯死。
万斤圩曾被媒体大张旗鼓宣传过,成千上万的人来参观过,名声在外,骑虎难下。指挥部为了保牢万斤圩水稻高产典型,决定最后一搏,开展“水稻搬移大会战”,将万斤圩内的水稻全部拔光,平整土地后,把其他田里的水稻搬移过来。
从8月29日开始,震泽县从浦庄、横泾、渡村、越溪、东山等地,抽调青壮年劳动力共一万多人,农船一千余条,将稻区开始孕穗的水稻移植到万斤圩。—声令下,各地迅速行动,白天红旗招展,晚上汽灯通明,不分昼夜连轴干。只要万斤圩需要,各部门一路绿灯,保证供给。大圩上化肥堆积如山,圩田上空弥漫着化肥发酵后浓浓的气味。
各地将稻苗带泥铲起挑到河边装船,运输船日夜不停,随到随运。运苗船一到,搬运的社员面对面从港边排到田头,用“蚂蚁”传,一棵一棵传到田里,带泥的稻苗根部重,经过数百次的抓、提、冲,到田里时稻叶大部分开裂,有的稻杆断节、伤根,加上天热、运输距离长,稻苗元气大伤,到田里已经发蔫了。移栽时,棵与棵紧密排列,没有棵距,无法栽植,靠根吸收成活。一般要铲三四亩的水稻才能移栽一亩丰产田。经过10天大会战,完成了万斤圩水稻大搬移。搬移后随即用竹子搭架撑稻,防止倒伏。
搬移时,正值水稻拔节孕穗期,是最娇贵的时期,在高温下经过铲苗、装载、运输、传递、移栽等反复折腾,移栽的稻苗死多活少,迅速落黄,由黄变枯。到了9月底,根部发软、发黑,成片倒伏,一片枯黄。高高低低像成片坍塌的茅草棚,偶尔几丛成活的水稻,像稗草~样,挺立而不抽穗。最后颗粒无收,高产神话也随之破灭。
沉痛教训发人深省
万斤圩的损失,不仅圩内900余亩水稻颗粒无收,还涉及周边乡被拔除的水稻损失。这些水稻除来自浦庄本地外,还有从横泾、渡村等地运来的,加之劳力、物资等,损失是极其惨重的。直至1961年中央发出《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即十二条)后,才得以纠正。据有关资料显示,横泾公社金星大队被平调210人,计3150个劳动日,红旗大队被平调130人,计1950个劳动日,支援万斤圩大会战。
尽管当时对一些平调的房屋、财产等作了清退赔偿,而万斤圩所造成的经济损失是无法退赔的,也只能从思想上引以为戒。
当时,高举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稍有不同意见,便是立场问题。面对报纸、广播等媒体频频出现“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不怕做不到,就怕想不到”等口号,干部中造假成风,“官出数字,数字出官”的风气因此越来越严重。
其时,干部中流行这么一个潜规则,谁定的生产指标高,谁就干劲足,思想先进;否则,谁就会被扣上右倾思想的帽子,“拎帽戴帽”的事时常出现。浦庄乡(公社)在1958年内,曾调整4位党委书记(包括一段时间内无正职,由副职负责)。客观上,造成有些干部为保“乌纱帽”,违心地胡乱吹、瞎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