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五祖祠”建拆始末

陈昌福

1923年10月10日，五洲洪门第三次恳亲大会在美国旧金山召开。会议决定：改致公堂为中国致公党；在上海择地兴建“五祖纪念祠”，以纪念洪门五祖的巍巍功勋，并为联络全球洪门的总机构。1925年9月五祖祠建成，同年10月10日中国致公党宣告成立。

五祖祠坐落在上海华山路860号(解放前为海格路476号)。1992年5月，上海长宁区建委将“五祖祠”建筑所在地块列入长宁区准备拆迁，供外商批租基地。随后，在该地块、连同附近被征地块上建造“总统公寓”。五祖祠原址约相当于今总统公寓D座。

一、在上海择地兴建“五祖纪念祠”

洪门五祖，原指南少林寺蔡德忠、方大洪、胡德帝、马超兴、李式开等五名僧人。据传，五僧等在南少林寺聚义，因叛徒告密，清兵火烧少林寺，仅存五僧。“自从火烧少林寺，五祖各省去起义”。此后，蔡德忠等五人在各地发展洪门组织，被奉为洪门五祖。洪门按“五祖分房”，各立堂号，开枝散叶，布于海内外，形成为今日洪门五房。

洪门成于五祖，五祖于洪门有功，后人立祠祭祀，寄意继承五祖之志，弘扬洪门反清复明的革命精神，教育和激励洪门兄弟团结奋斗，患难与共，代代相传。

洪门原本为国内反清复明的民间秘密组织。洪门会党出现在美洲约在19世纪中叶。19世纪50－60年代，美国加利福尼金矿的发现和横贯北美大陆铁路的修建，大批华工被当作“苦力”、“猪仔”来到美国。他们在美国深受居住地政府和民间的歧视和虐待，从而产生聚在一起“手足相顾，患难相扶”的主观情结和客观要求。加以太平天国革命(1851－1864)失败后，大批起义将士匿居海外，以图匡复，洪门会党也就随之远播海外，且有许多支派。

洪门会党的存在及其在华侨中的影响，引起了孙中山的极大关注，于是他把联络会党作为革命活动的重要部分。

辛亥革命胜利后，华侨在海外的处境依然如故，国内又是政坛多变，战乱不息，社会动荡，民生多艰，这便引起了海外华侨对国家前途和民族振兴的忧虑和关注。为“保障共和，澄清政治”，1923年10月五洲洪门第三次恳亲大会决议以洪门致公堂为基础，筹建华侨政党，以适应形势的发展和要求。

这次会议同时决议在上海兴建五祖祠，以纪念祀奉洪门列祖先贤，会议还就开办地点、建祠费用、董事局人选等细节作出决定。“建祠地点原拟在广东省城先建，旋以粤局纠纷碍于进行”，遂议决“向上海购地建筑”。会议选举赵煜、黄风华两人总理筹款建祠等事项。(简建平：《中国洪门在加拿大》1989年出版)

大会闭幕后，各地致公堂捐款非常活跃，在全球25个总堂140个分堂近万名洪门昆仲努力下，募到捐款总数达10多万美元，超出买地及建筑估价费用很多。1924年9月29日，赵煜与由美洲洪门约请协助回国建祠的严仲如工程师来到上海，各地致公堂建祠代表也陆续到达上海，共襄义举。

1925年9月，五祖祠建成。祠为三层砖木结构洋房，占地面积2亩1分7厘(约合1362.47平方米)。一楼二楼为办公栖息用房，三楼前座设神坛，祀奉五祖及所有洪门列祖先贤。五祖祠左侧有宽敞草坪，植以花草树木；背后有平房。从此历代洪门之亡兄故弟归宿有祠，各地洪门昆仲途经上海也有了站脚之地。9月12日(农历7月25日)，五祖祠举行落成典礼，宾客盈门，车水马龙，极一时之盛会。五祖神位由檀香山茂宜埠盟长邓灿主持升座，赵煜点火开光。整个落成典礼由长城电影公司摄影记录以作纪念。这次庆典活动耗资白银2000两，足见当日盛况。

五祖祠建成后，一直由赵煜负责管理。赵煜(1887年－1975年)广东新会人，1907年赴美半工半读，在美期间加入致公堂和同盟会。1911年5月在孙中山推动下，赵煜协助同盟会与致公堂组织洪门筹饷局。6月26日筹饷局主事人公推孙中山、黄芸苏、赵煜、张霭蕴等4人为游埠筹款专负，分两路赴美国各埠筹款。辛亥革命后，赵被选为广东临时议会议员。1913年秋转向企业和社会活动。1925年五祖祠建成，该祠便成为上海致公总堂所在地。赵煜作为总堂总理迁入五祖祠居住，主持并开展总堂工作。“七·七”事变后，赵煜将五祖祠顶租给国际红十字会作难民医院，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赵煜去了重庆，五祖祠已是人去楼空。1945年8月，日寇投降，赵煜自重庆返沪旋即与黄子和、蒋慧中等人筹集500万元(时币)，向红十字会赎回五祖祠。黄、蒋等人也就随之人住五祖祠。1946年司徒美堂来沪筹建洪门民治党，即以五祖祠为民治党党部所在地。

二、五祖祠的产权、管理权之争

解放后，由于民治党和洪门致公堂均不属于我国民主党派之列，也非人民政协组成单位，因而停止在大陆的一切活动。但赵煜本人受到党和政府的重视和关心，历任全国政协第二、三、四届委员，中侨委员、全国侨联常委等职。

解放后赵煜返回上海仍居住在五祖祠，积极从事侨务工作。为了解决五祖祠的地产税和日常维护保养，赵煜于1954年将五祖祠租借给私立华明补校作为校舍，期满后又先后租借给黎明中学和华侨小学。1959年，长宁区房地局经过调查，确认五祖祠房产“属华侨群众团体所有，收入维持归侨生活，代理人为统战对象，故暂不进行私房改造”。此后，一直按此办理。每月租金除交纳地产税和储存维修费外，其余由赵煜处理。

文革期间，五祖祠又为延安中学校办工厂和上海广播器材厂占用。1980年五祖祠在延安中学校办厂腾退后，又被上海市会计学会、上海会计事务所占用。自五祖祠建成以来的半个多世纪里，可谓几遭占用，历尽沧桑，房屋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

1980年4月，与大陆中断联系数十年的美国洪门致公总堂陈豪俊等十余人组团回国观光。陈豪俊此行主要是了解五祖祠的现状及产权回归的手续。他们在上海得到时任致公党上海市委主委董寅初的帮助，实地观察了五祖祠，并详细了解收回五祖祠产权的法律程序与相关手续。陈俊豪一行返回美国后，立即着手做好产权回归的前期准备。五祖祠产权回归工作在京沪两地受到有关方面高度重视，在国务院侨办、中国致公党中央委员会、上海市政府办公厅、市侨办、侨联、市房地局等单位共同努力下，启动严格的法律程序，着手认定五祖祠的产权归属。

通过上海市侨办各相关单位进行大量艰巨工作，“五祖祠”的发还得到了实现。“五祖祠”的产权归还产权人的消息，在海外引起很大震动，尤其是海外洪门昆仲异常兴奋。在以后的几年里，除美国洪门致公堂的成员几乎每年都来“朝圣”外，菲律宾中国洪门联合会、加拿大、多哥、牙买加洪门等以及洪门有关的海外华人团体都曾来上海参观拜谒，拍照留念，同时提出在五祖祠设立洪门史料馆的愿望，反映了海外洪门对五祖祠都抱有一种十分虔诚的仰慕和怀旧情结。

三、土地批租引发拆留与赔偿问题

根据在改革开放中“积极利用外资，加速旧城改造”的总体构想，1992年3月23日，上海市土地管理局与香港总统发展有限公司签约，依沪土(92)出让合同第4号，将东起镇宁路，西至华山路884号、南起华山路、北至镇宁路1弄，占地面积8524平方米的地块，有偿出让给香港总统发展有限公司，使用期限70年。此地块由该公司营造4幢8层公寓住宅。动迁和市政配套由长宁区综合开发公司承担。五祖祠所在地华山路860号处于动迁范围，长宁区对涉及五祖祠的留拆问题，进行了比较研究，认为如保留五祖祠，整体规划难度较大，市政配套也相当困难，故建议对860号地块实行调换产权，易地安置的处理办法。由此便引发了五祖祠的拆留与漫长的赔偿过程。

6月28日，美国洪门致公堂永远总顾问伍佳兆、总理伍焕鹏、梁朝杰致函致公党中央董寅初主席，大意谓：上海五祖祠不久将被拆迁，“本总堂对此事一无所知，1982年本总堂曾委托上海市侨联代管，但未见侨联有任何信息通知，希望致公党中央代本总堂查明此事真相及给我们提提处理意见”。美国洪门致公总堂的函是6月28日发出，而在此前3天，即6月25日长宁区建委寄给致公总堂的信函正在邮途。按长宁区的解释：他们起先并“不知此房产属海外洪门组织”，还以为是市侨联下属的“华侨实业公司”，所以才没有及时与之联系。

五祖祠面临被拆迁一事在海外洪门引起极大反响。如我国驻温哥华总领馆7月21日明电传真中说：“此闻洪门社团对上海有关部门限期拆迁五祖祠反映强烈。”7、8月间，不少著名海外洪门人士领衔的洪门组织或向我驻外领事馆、或直接致电、致函国务院侨办、致公党中央，“请求保留五祖纪念祠”(旧金山五洲致公总堂1992年7月2日)，“五祖祠建于1925年，是海外洪门先辈集资建立国内唯一建筑物，具有一定历史意义，希望当地政府能将她妥善保护”(民治党墨尔本总支部1992年7月10日)。稍后，美国致公总堂于1992年9月25日发布《美国致公总堂告世界各地致公堂书》明确表示“抗议拆迁”和“保留公产”“拨款重修”的要求。

鉴于事态有扩大的可能，8月27日下午，由中共上海市委统战部副部长、市政协秘书长陈福根牵头，邀请市政协、市统战部、市侨办、市侨联、致公党市委、长宁区区政府、长宁区综合开发办、长宁区房地局等单位代表共14人，在市政协就海外洪门对拆迁五祖祠一事的反响和重新安置方案，寻求合理解决办法，以求尽早解决。会上致公党市委介绍了有关洪门致公堂的历史、现状并提出了对策建议：确认主要法定代表，即以1982年政府归还五祖祠产权时确认的美国洪门致公总堂为委托方，上海市侨联为受委托方，长宁区只认定与这两方为法定代表对口联系；排除原住户干扰；易地按原样重建；同时也指出不能排除易地重建方案能否为海外洪门接受；美国洪门致公总堂能否全权代表等几种可能，得到与会者认司。

会议后，市侨联于8月30日，将“易地重建”方案函告美国洪门致公总堂，而在此前后，市侨联已通过相关洪门组织所在国的我国驻外国领事馆以及这些洪门组织间就五祖祠问题的发展态势及时进行沟通；通过《联合时报》向社会表达了保留“五祖祠”的意愿。另一方面对居住在五祖祠内的赵煜后人在近虹桥开发区的高层住宅作了安排。

1993年3月1日，五祖祠在较原计划整整拖延了五个月后被拆除。正如1992年8月27日会议所估计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后来竞成为事实。

一是再起产权之争。1993年3月底，旧金山五洲洪门致公总堂一行四人到达上海，向市侨联出示了五祖祠的原始产权证(地契)的复印件，以及该堂历史上在世界洪门中具有核心地位的文件，表示有权代表世界洪门与侨联洽谈，易地重建五祖祠“以保先贤勋劳，使统绪赓承，永垂于世”。市侨联从有利于世界洪门团结；有利于五祖祠问题的顺利解决，希望海外各洪门组织之间能统一意见，一起来沪；以及市侨联目前在“五祖祠”问题上只认定在纽约的美国洪门致公总堂为主要法定代表，婉言拒绝五洲洪门致公总堂的要求。

二是，改“易地重建”为“动迁拆除”补偿。1993年5月，纽约全美致公总堂洪门组织再次来沪与侨联就“易地重建”进行洽谈。由于与市侨联联系不上，全美致公总堂秘书长陈景华于5月10、17日两次致电致公党上海市委会要求帮助落实住宿及返程交通。

5月22日晚，伍焕鹏、陈景华一行8人抵达上海。此行8人在历次五祖祠产交涉中最具代表性，从他们的组成和所代表的洪门组织也反映了海外洪门对这次交涉的重视程度。5月24日至26日，伍焕鹏、陈景华等先后与市侨联、长宁区开发办进行商谈，并实地察看拟定重建五祖祠的地块及周边环境和近远期规划。但在26日的商谈中，重建的五祖祠能否改建为高层，无偿增加土地使用面积问题，双方发生分歧，按照洪门人士的理解，“五祖祠原址华山路860号属黄金地段，而现在划出重建的地方为一偏僻之处，这两者地价当然有差异，这个差价应充分体现在如何补偿方面，这样才公平合理”。而长宁区综合开发公司认为这一要求超出公司承受能力。洽谈遂陷入僵局。27日，美国洪门致公总堂一行决定成立“五祖祠专案小组”，负责此项工作。致公党上海市委在获知这一情况后，经请示在沪的致公党中央主席董寅初，立即决定在27日晚借座复兴公园国香酒家，由董主席夫妇出面宴请伍焕鹏等一行8人。席间董主席诚挚地希望洪门致公堂各位发扬洪门爱国传统，谅解与支持上海的旧城改建工作。洪门致公总堂代表对董主席以及致公党上海市委表示理解和感谢。5月28日，洪门致公总堂代表一行离开上海。

四、解决拆迁赔偿一波三折

1993年5月，上海商谈陷入僵局。但嗣后各方都在积极寻求解决的方案。市侨联、长宁区房地产(集团)公司曾多次提出积极方案，主动与美国洪门致公总堂联系。终因洪门组织内部意见不一而未果。1994年11月，市侨联再次作出努力，在沪侨联发[1994]101号文《关于上海华山路洪门五祖祠补偿问题的答复意见》中首先核定五祖祠所在地华山路860号地块占地面积1466平方米，原址建筑面积851.18平方米。补偿金额为95.463万美元。1995年3月13日美国洪门致公总堂来函表示同意赔款方式解决五祖祠问题，但要求赔偿金额不少于150万美元。对这一要求，上海市侨联于5月5日沪侨联发[1995]第051号《关于上海“五祖祠”问题的答复意见》中，明确同意以赔款方式解决“五祖祠”问题。虽然在赔款金额上双方距离较大，但解决五祖祠的问题终算出现转机。不料旧金山五洲洪门致公总堂却在9月19日致函市侨联，表示“他们反对作价赔偿方案，坚持要重建“五祖祠”，以致又使会谈陷于停顿。

到1997年，上海五祖祠的问题已经拖延了近5年时间，鉴于此案久拖不决，对于开展海外侨务工作十分不利，我国驻纽约总领事馆于11月24日致电上海市侨办并请转上海市侨联，建议：“尽快结束此案。”纽约总领事馆表示“负责在美国与该堂联系处理此案”。1998年1月7日，上海市侨联复电纽约总领事馆，表示：“同意以赔款方式一次性解决五祖祠问题”，“同意在100万美元之间与美国洪门致公总堂具体商谈”。2月10日美国洪门致公总堂通过我国驻纽约总领事馆向中共上海市委统战部电传表示“基本同意上海市侨联的意见”，并“邀请上海市侨联派员来纽约商谈此案，时间定于5月23日至28日”。美国洪门致公总堂第21届恳亲会在纽约召开，会议期间洪门组织统一了五祖祠补偿方案。

5月28日，经中共上海市委批准，市委统战部副部长钟燕群率领由市委统战部、市侨联、长宁区政府、市外办、长宁区房地产(集团)公司有关人员组成的“上海市关于五祖祠事宜协商代表团”一行七人抵达纽约，与“洪门致公总堂五祖祠专案小组”就五祖祠的动迁补偿问题进行协商。参加会谈的海外洪门人士除美国洪门致公总堂外，还有加拿大、檀香山、旧金山、大溪地等国家和地区的代表，部分代表如加拿大洪门民治党永远顾问郑炯光为专程前往，29日双方经过7个小时的商谈，终于达成共识，草签了协议。

1998年7月21日，美国洪门致公总堂等一行，按照事先的约定专程来到上海。22日在上海贵都大酒店唐厅举行签字仪式，签署正式协议。根据协议，上海市长宁区房地产(集团)公司一次性赔偿美元100万。有关五祖祠原址的补偿问题自此了断，双方不再就此问题发生任何经济、法律关系。至此自1992年3月23日征拆并于1993年拆除以来所引起的长达6年之久的五祖祠拆迁赔偿问题终于画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