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救赎的女性

2009-08-31 02:13
文教资料 2009年18期
关键词:李玉写实主义小云

何 淼

摘要:新生代女导演李玉一直坚持着女性题材的创作,其作品选材大胆,深入女性的精神世界和现实世界。本文通过对她的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叙事策略以及她的写实主义手段,来简要分析其作品中所呈现的女性意识和女性情感。

关键词:女性意识边缘女性观看写实主义

进入新世纪后,中国影坛出现了一批新生代女性导演,她们以女性作者的身份出现,以其独特的女性视点来书写社会,表达自我,获得社会的认同。她们的作品往往带有鲜明的时代烙印和个人特征。李玉就是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一位。她的作品选题之大胆,对女性情感关注之敏感都是在新生代的女导演里比较突出的一位。

有学者这样解释女性意识:“一是指影片编导或影片文本中应蕴含、具有和体现出女陛独立自主、自强自重的精神气质和男女平等,互敬互补的平权意识。二是指影片编导和影片文本不把女性形象作为男性的被动观赏对象,而是力求刻画和呈现女性自我的命运遭遇、价值观念和心理特征的形象塑造仪式。”在李玉作品中的女性意识着重体现在后者。她呈现的是对于女性自我命运和情感的关注。

李玉2001年的《今年夏天》、2005年的《红颜》以及2007年的《苹果》,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关注女性生活和女性情感,获得了国内外的好评。

女性生存的环境和状态是李玉所关注的世界,对女性生存环境的描绘和生存状态的关注成了她基本的美学追求。这一美学追求影响到李玉的电影对于表现对象的选择:她对被主流社会所忽视的边缘女性情有独钟,李玉的影片中塑造的都是弱势、卑微、甚至受到损害的女性,她们处于都市的角落里或者小城镇里既迷茫又困惑,被现实生活所伤害。这些女性形象因其社会地位的低下而处于一种被居高临下观看的境地。但是,当现实社会将她们彻底伤害过后,她们最终选择的是独立和坚强地依靠自己继续生存。在她的三部作品里,女性都是以一种弱势的形象出现:《今年夏天》中的被人视为异类的女同性恋者,《红颜》中未婚先孕的少女小云,《苹果》中的洗脚妹刘苹果。她们都是处于男权阴影下的女性。

《今年夏天》讲述了大象饲养员小群与服装店的小玲两个女孩子之间的爱情故事,这部影片以一种全新的视角真实的展示了女同性恋这个群体的生活和她们与社会的关系。在剧中,她们的社会角色相当尴尬,小群的同性恋身份总是夹杂在别人异样的眼光和母亲及哥哥的催促之中。一方面她妥协,迫于压力,敷衍着去见一个又一个相亲的对象;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坚持抵制着社会的压力执意要和自己真正所爱的女人小玲在一起。母亲由一开始的完全无法接受,到最终慢慢地理解,导演完成了一次女性与女性之间的对话,用现实的冷静表达女性内心在现实世界中的孤独感。

《红颜》里的小云在青春期偷食禁果导致怀孕,于是来自传统的压力一直伴随了她往后的生活,给她的生活打上了一个耻辱的烙印,她没有力量还击,只能忍受着社会的流言蜚语和亲人的不理解。他者歧视的目光,传统道德观念的压力。都让她对于自我价值的认定产生怀疑和迷茫。她唯一的温暖来自10岁小男孩小勇,但最发现小勇竟然是自己当年生下的孩子的事实真相,现实的残酷又逼迫小云无法继续在小镇上生活。最终以选择了离开小镇的方式来作为解脱,这样的解脱也正是新的生活的开始。《红颜》讲述的是一个陷入精神困境的中国女人的故事,但结局又是充满希望的。处于传统道德压力下的中国女人,最终选择的是抛弃过去离开故地。在新的地方重新构建生活。

到了新片《苹果》中,导演同样塑造了一个深受现实伤害的女子刘苹果。她身为一个社会底层的洗脚妹,弱势、卑微,一心只想干好本职工作在北京这个城市有个立足之地。但是由于丈夫的贪婪以及对于家庭的委曲求全使得她无奈地生下了一个荒唐的孩子,她面对生活无奈又不知所措。从最初无知地对梁先生和丈夫的妥协,到后来面对丈夫种种无理要求的隐忍,再到最终决绝地抗争,选择了抱着孩子离开。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弱势女子在男权阴影下寻找精神出路的过程。

如倪震所言:“……女性导演更自觉地从性别意义上重新把女性挽救出来,从形象的独立性到电影语言的特殊性上表达女性独立的感觉,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李玉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导演。有人称之为“新女性主义导演”。的确,她在电影中塑造的这些女性的形象,都有着相似的特征和同样的命运。她们起初并非独立的,而是弱势的,是受到损害的对象。但是她们在现实中不断地成长,在困境中生存。一直在寻找自我的精神出路。在被现实伤害的迷茫过后。坚决地选择了独立和坚强。

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中指出:“电影作为一种表象性的叙事语言,在大众娱乐、商业化形势下,尤其是男性化的社会意识形态下,通过它特有的视听语言语法和修辞策略使女性成为社会主体的色情消费对象,为男性的神经官能服务。”因此劳拉·穆尔维主张“消除通俗电影的乐趣,使女人摆脱充当男性凝视的客体对象的地位,使观众对电影镜头产生辨证的、超越激情的理性,而不再将女人物化为男性观看的对象。”李玉的作品自觉地立足于女性的视角,打破了传统电影中的男性观看、女性被看的模式。观众看到的不仅仅再是把女性作为快感来源的“色情奇观”,也不是男性“凝视”下的欲望世界,而是女性生活的真实写照,女性自我的表达,和女性主体意识的萌现。李玉的电影里“观看”是一种叙事的策略,仔细阅读文本,可以发现导演将“观看”作为一种隐型的武器,李玉无意对男性进行声讨和谴责,而是一种怜悯和嘲笑,这也正是她作品的一个巨大的杀伤力。它提醒了男性观众反观和反省对女性的态度。激励女性勇敢地追求人生目标和自我价值。

在李玉的作品里,男性的力量总是缺失的。女性作为被“观看”的对象,反而以她们的柔弱却坚强的个性反衬出男性的软弱,以她们自身的完整反衬出男性的缺憾。《今年夏天》里,几乎没有一个完整的男人的镜头。片中三个年轻的女性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她们的父亲并不是我们一般意义上的很平凡的父亲。其中一个父亲是对女儿进行了性侵犯。另一个父亲是有了外遇并且很尴尬地跪在了母亲面前。还有一个是父亲同母亲离了婚。选择同性恋是她们遭受到男性伤害后,充满失望地找到的一个出口。导演把女同性恋者的感情和无助赤裸裸地剖析给观众观看,让人思考,造成这些女人痛苦的根源究竟在哪里。在《红颜》中,这种“观看”更加典型。小云身为一个戏曲演员,却被无奈地要求在台上唱着恶俗的流行歌曲,台下男人们低俗的起哄形成了一种侮辱性的观看。她的内心已在男人的目光中磨得粗糙而麻木,就像她受到情人的老婆一家的侮辱之后,她静静的在群众的“观看”下离去,然后她坐在床上,不知所措的吃着苹果,对生活,她无以应对,只能默默地承受。影片中的男人几乎沦为精神侏儒化的抽象符号,在这部作品里,男人应该担起的责任竟然需要由一个未成年的懵懂的小男孩来承担。她的生活中没有温暖和爱情可言,与她亲近的男人都是为了满足

肉体的欲望,她和男孩小勇之间微妙的感情是她生命中唯一的亮点,却被无情的事实所抹杀。最终她的离开是最好的选择了。到了《苹果》,李玉所塑造的“观看”对象是拥有着美丽容貌的底层洗脚妹。一个挣扎在生活边缘女性形象,在这部影片里,除了有和《今年夏天》、《红颜》一样的对于女性生存状态和精神状态的“观看”。导演还加入了更为大胆的“观看”,她毫不避讳地将性爱场面也作为“观看”之一,这正是其创作观念的大胆和前卫之处。这也引起了巨大的争议。这些场面有没必要?我认为并非导演刻意制造卖点和噱头,而是将它们作为必要的叙事环节,导演摆脱了世俗观念的禁忌和限制,在尊重女性的前提下,将女性内在的情感和精神状态更加真实地呈现出来。影片中的两个男性,一个象征着狡诈和不负责任,另一个象征着霸权,他们都给一心只想努力平淡生活的文Ⅱ苹果以一次又一次的打击,把她困在城市中的压力下茫然不知所措。最终,她抱着孩子离开城市,离开这两个男人的生活,也算是觉醒之后的一种反击。

李玉的作品里,选择了这样以女性的被“观看”作为一种自我陈述的策略,不但是她大胆且前卫的表现,更是她作品敏锐的地方。通过女性的情感来反衬男性力量的缺失,通过女性的柔弱和最终走向坚强独立来反衬男性的懦弱。在现代社会和伦理下,李玉选择了这样的目光来敏锐地表达自己的女性意识和情感。

除了在于她塑造的女性形象和叙事策略之外,李玉表达自己的女性意识和情感的手段还在于她在电影中浓浓的写实主义风格。写实主义主张以冷静的写实手法呈现中下阶层的生活。在形式上,大部分的写实主义电影大量采用实景拍摄与自然光,运用非职业演员表演与讲究自然的生活细节描写,带有不加粉饰的真实感。很多新生代导演们的作品都有写实主义的特征,比如张元早期将镜头对准城市角落边缘人的电影就被冠之“城市写实主义”,那么我们姑且也可以将李玉这些充满女性意识和情感的电影称之为“女性写实主义”:以冷静的写实手法呈现出女性的生存状态和情感生活,关注和体血被忽视的女性。

李玉早期拍记录片起家,拍摄了《姐姐》、《守望》、《光荣与梦想》等记录片,其记录片曾受到美国记录片大师怀斯曼的称赞。由于她长期从事拍摄记录片的经历,使得她在后来转行拍摄电影也带有浓浓的记实风格。“我并不是说我拍的就很真实,但我在尽量地靠近它。”正如李玉自己所言,她的影片并不一定遵循了写实主义的种种特征,但是她一直在努力地以最真实的状态来呈现女性,她用诚实的目光观察现实社会中的女性,不但包括她们的客观生存环境,还包括女性的心灵。

李玉的第一部作品《今年夏天》,由于缺少资金,显得略为粗糙和稚嫩。但依然以它独特的写实主义风格和女性题材引起了影坛的重视。全部用非职业演员出演、事先没有固定剧本即兴发挥、大量长镜头的运用,这些都使得这部电影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记录片。导演讲述女同性恋的故事却丝毫不见猎奇和夸大,而只是客观地讲述一个关于女性情感的故事。简单的画面构成和朴素的镜头剪辑。散点式地展示女性生活的状态、细节和过程,使得这部影片显得凝重而单纯。在影片中,粗糙的质感,炎热的天气,阴郁的城市,女人之间微妙的情感,面对男性社会和家庭的种种压力。影片中的主人公们的那种面对生活和情感的困惑和无助令人信服地呈现在银幕上。这些并不让人愉快的视觉感受、在绝望中寻找微弱的希望女性却打动了观众。

《红颜》的故事性相比较于《今年夏天》明显增强,但是故事性的增强并没有削弱这部电影的写实主义的风格。影片依然采用非职业演员,朴实的四川方言运用以及剐黄鳝、叉活鱼等四川人的日常生活情景也在影片中表现得淋漓尽致,川土气息浓郁,把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中国四川某小镇的真实生活原汁原味地呈现出来。《红颜》通过小云这个女性形象的一段成长经历来揭示中国女性当前的生活现状的低微,女性无论在经济上,还是体力上,或是智力上都是社会的弱者,并且还存在着很大一部分女性得不到男性的尊重,被男人玩弄和抛弃。就好象影片中一个寓意深刻的长镜头:王峰和小云的最后一次见面,小云躲在竹排的后面,王峰站在外面,镜头里几乎看不到竹排后面的小云。在流言蜚语的淹没下,她只能选择把自己隐藏起来,此刻的镜头冷静而又残酷。而后来,王峰没有一点责任地就逃离了小镇,留下小云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讥笑和指点。这样的事情在当代社会的中国是比较典型的。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女性的遭遇。李玉的女性写实意义也在于此。

新作品《苹果》里,李玉不再启用非职业演员,而是启用了大牌的明星。当然这是出于市场因素的考虑,但无论是影片的内容还是电影语言的运用,影片的艺术水准较之于前两部可以说有了一个质的飞跃。虽然在影片中摒弃了非职业演员,长镜头运用,方言运用等等所谓写实主义形式上的固定特征,但是,在《苹果》中,更多的体现出的是当代女性生存的写实性的意义。在《今年夏天》和《红颜》中,李玉所探究和批判的是人与人的关系。女人之间的关系,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而在《苹果》中,李玉的探究范围扩大了,她不但延续探讨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并且更深一步探讨了女人与社会结构(城市)的关系。在当今的社会,女性生存的不易,尤其是底层女性生存状况的艰难,她们要承受男性的压力甚至羞辱。在影片中晃动镜头和快切镜头的运用或许并不符合写实主义形式上的种种规范,但是却符合了当代社会中女性的惶恐不安和迷失的情感。这也就是广义的女性写实主义了。

从以张暖忻为代表的第四代女导演在70年代推出了一批以女性为中心的电影,到80年代以李少红、胡枚为代表的第五代女导演迅速崛起,我们的女性导演一直有着强烈的女性意识要表达和书写。但是,以往的女性导演们并没有始终如一地坚持女性题材的表现。到了新生代的女性导演们,也很少能有人一直坚持自己的创作与女性相关,与女性的精神出路相关。而李玉坚持的耳光一直锁定女性这一群体,这样的坚持是可贵的。社会在不断地发生变化,女性的生理、心理、思想也都时刻在发生变化,生性敏感的李玉在这样的变化中感受着自己的认知。用自己敏锐的目光来表达对于女性的同情与赞赏。如学者陆绍阳所说“我们的银幕缺乏对生活中弱者的关注和体恤,缺乏对他们生命深处的精神状态进行真切地展示……”我们的银幕同样也缺乏对生活中女性弱者的关注与体恤,缺乏对她们生命深处精神状态进行真切的展示。而导演李玉的作品的意义就在于刚好填补了这个空白。她站在女性的立场上观察现实,通过所塑造的人物表达自己的女性意识和女性情感,在男性力量缺失的世界里以各种开放式的结局来完成女性的自我救赎。

戴锦华曾经指出:“在中国的影坛上,可以当之无隗地称为‘女性电影的‘唯一的作品,只有女导演黄蜀芹的《人·鬼一隋》”李玉的作品在中国女性主义电影创作中的价值或许比不上前辈宏大的社会历史道德的价值,但是,难能可贵的是她完全站在女性的角度来观察社会,体验女性的人生,用一种女性的情感来叙事,呈现当代女性的生存困境与精神困境。从这点来说,李玉的作品并不比前辈们逊色。至少,她一直在坚持着以女性的立场来表现女性,给予在当今时代有同样遭遇和命运的女性们以坚持下去的力量。

参考文献:

[1]李显杰,修倜文,论电影叙事中的女性叙述人与女性意识,当代电影,1994,(6):30-31

[2]倪震,重新审视当代女性形象的价值取向,关注独立的人格价值关注独特的生命体验——第三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女导演作品研讨会摘要

[3]劳拉·穆尔维,视觉快感与叙事性电影,影视文化,1998,(1):224-238

[4]陆绍阳,中国写实电影的两个问题,电影的斜坡:14

[5]戴锦华,不可见的女性:当代中国电影中的女性与女性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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