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真真
摘要:莫言小说中充斥着大量的色彩词,它们以绘画映现、主体感应、象征意蕴等方式勾勒了丰富的文学形象和营造了绝美的意境,建构了独特的色彩美学。
关键词:色彩绘画映现主体感应象征意蕴
从处女作《春夜雨霏霏》、成名作《透明的红萝卜》,到代表作《红高粱家族》、《丰乳肥臀》、《檀香刑》……莫言小说集合起听觉、视觉和触觉,形成了“特有的精致感觉”,但最具特色的是诉诸于视觉的色彩。“要是说,莫言的作品有什么值得重视的地方,那就是他的营造意境的能力,有相当的色彩感和构图感。”莫言小说往往由画面推移衍化而成。《透明的红萝卜》源于色彩缤纷的梦,梦中“红萝卜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彩……那种色彩,那种神秘的情调,使我感到很振奋。”“我觉得我应该把这些色彩表达出来”。《红高梁》、《白狗秋千架》、《老枪》等的产生也是受到画面的激发。莫言小说充分地渲染着浓烈泼辣的色彩,以饱含情感的文字勾勒出生动的画面。给人一种酣畅淋漓的色彩美感。“在色彩造成的美感效应中,审美客体的素质化较突出地呈现出来的,可称做色彩的具象美;而审美主体的功能比较突出地发挥出来的,可称为色彩的主体感应美,从中又能分离出具有特殊性的色彩的象征美。”本文拟从色彩的绘画映现、主体感应和象征意蕴分析莫言小说中的色彩美,以期发掘其深刻内涵。
一、色彩的绘画映现美
色彩的绘画映现“主要是对客观物象进行如实的描摹,重在呈现客体色彩的具象美,是运用表现色彩的词语来描写事物的性状、情态。”莫盲小说中自然景物、人物外貌服饰的描写都客观体现了万物的性状与情态,将大自然的美丽和人物的特征描摹出来。具体说来。莫言遵循着对比、调和、平衡、节奏等美的法则,展现了色彩美。
色彩对比主要包括色相、明度对比。莫言许多小说都有意运用红绿色并置以引起强烈的色相对比,《红高梁》中苍翠脸、鲜红双唇的奶奶身穿绿色缎裤。脚脖子扎着深红色的绸带子;《高粱酒》中血红的月亮绿色的云;《高粱殡》铁板会员搜出两粒小孩子玩耍的玻璃球:一粒碧绿,一粒鲜红;《爆炸》更将红绿对比发挥到极致:绿麦穗上大红的蜘蛛、狐狸的红火球照亮一片绿草、婴儿包在一条绿被子里,拦腰捆着红带子……红绿对比为冷暖对比,且两色构成补色,鲜艳而饱满,深刻体现了我们民族的审美心理。此外,莫言还经常将白色与红色、紫色、黄色、绿色等形成对比。明度对比指两色之间明暗度的差异性。莫言小说不仅重视颜色之间的明暗对比,也极为重视光线影响下颜色的明暗对比。《红高粱》“河边潮湿的滩涂上,丛生着灰绿色的芦苇和鹅绿色车前草。”灰绿色与鹅绿色属于同一种颜色的明暗对比。《透明的红萝卜》“泛着青蓝幽幽光的铁砧子上,有一个金色的红萝卜。”萝卜本为红色,但在青蓝光的影响下却变成金色,确切而生动。
调和包括对比调和与色相调和。《狗道》“在衰朽的灰蓝色和暗红色的缝隙里,拥挤着娇嫩的新绿……夹杂着大量水分的铅灰色乌云从高梁地上空匆匆忙忙飘过去”灰蓝色、暗红色与嫩绿色本为对比之色,但以铅灰色作为过度之色,使色彩发生了调和。《透明的红萝卜》“他很惊异很新鲜地看到一根紫红色头巾轻飘飘地落到黄麻杆上”紫色和黄色是互补之色,因而造成了色彩的杂糅。
色彩平衡,即从色彩中获得视觉平衡,得到舒适感。平衡的效果多与面积有关,需要色彩面积的合理分布。《红高粱》“太阳一竿高了,白的核心外还壤着一圈浅淡的红。”由于红色光波最长,对人的视觉刺激性也最大,莫言仅用一圈红包着白的太阳,使色彩达到了平衡。莫言作品中经常用红绿并置也与此不无关系,所谓“万绿丛中一点红”就是体现色彩平衡美的范例。但与此相反,莫言作品中红绿的关系是“万红丛中一点绿”,《红高粱》制造的汪洋恣肆的红色氛围体现了莫言独特的色彩平衡美感。
色彩节奏既可由色彩的分布配合造成,还可通过色彩的衔接转换造成。《狗道》“井壁上的阳光变成了桔黄色,又变成了暗红色……”描绘了阳光的瞬息万变。莫言依靠锐敏的感觉抓住色彩的变化,形成色彩的跳跃、流动,象电影镜头的表现手法“蒙太奇”,是静态的绘画所没有的特殊效果。总之,莫言小说中绘画映现只是一种复制的色彩形式。使读者获得直接的印象美感。
二、色彩的主体感应美
主体感应是指作家主体在作品中将其色彩美感通过色彩的特点表现出来,包括审美知觉的感知和再现两个阶段的色彩美,即主体对色彩所产生的生理和心理的美感。
在感知阶段,作家主体对色彩的感应是功能性的生理反映。这一点在莫言小说中主要表现为色彩的温度感。《高粱殡》中紫红色是温暖的颜色,“鹅黄色浮萍折射出温暖的紫红色光线”《丰乳肥臀》中黄色和白色也是温暖的颜色,“颜色也由可怕的蓝光和绿光变成了温暖的黄光和白光。”而《狗道》中白色则给人冰凉的感觉,“枪筒发出暗红色,在白得如霜、凉得如冰的中秋月下。”
再现阶段是在感知阶段基础上的发展延伸。主体对色彩的感应进入到感情性的心理反映。作家通过想象和联想,使色彩拟人化,呈现出种种性格和形象来。《红高粱》中太阳被描写的萎萎缩缩,“天上的太阳,被汽车的火焰烤得红绿间杂,萎萎缩缩。”《天堂蒜薹之歌》将月亮渲染得迷蒙无力,“它是苍黄、微红、浅薄、浑浊、有气无力、睡意艨胧,比昨晚上略小。比明晚上略大的半块破月亮。”而在《高粱酒》中,月亮则表现得勇敢无畏,“八月初九血红的、悲壮的大半个月亮边上,护卫着几朵绿色的云。”
其次,莫言通过想象和联想,充分运用通感,使具体事物染上了本来没有的色彩,《狗皮》中“那个年轻日本士兵端着枪,眼睛里流着青蓝色的泪珠。”《红高粱》中“夜色灰葡萄,金风串河道,宝蓝色的天空深邃无边,绿色的星辰格外明亮。”“奶奶心中亢奋,无畏地注视着黑色的风掀起的绿色浪潮,云声像推磨一样旋转过来,风向变幻不定,高粱四面摇摆,田野凌乱不堪。”在现实中,眼泪、风等本来是没有颜色的,但莫言却使他们呈现出了蓝色、黄色、金色、黑色等诸多色彩,从而使得莫言的想象五彩缤纷,生动异常。莫言也运用通感赋予了抽象事物以色彩使它们变得具体形象。《红高粱》中“我父亲闻到了那种新奇的、黄红相间的腥甜气息。”《狗皮》中“她整日惶惶不安,心里总有大难临头的黑色预感。”《高粱殡》中“但父亲只喊了一遍,就被酸麻的泪水堵塞了咽喉,他拄着长枪,再也不捣动,又一声长“娘”出嘴,便一发不可收拾,颤抖的、悠长的“娘”像一只团扇般大的深红色蝴蝶——蝴蝶双翅上生满极端对称的金黄色斑点——起一伏地向西南方飞去。”“老百姓挤得身脚难动,只能看着铁板会员们卧倒在路,只能看着那些白木把子手榴弹颤抖着,嘶叫着,施放出深蓝色的死亡恐怖。”《筑路》“一个个青蓝色的阴森念头在他思想的森林里闪电般壳起。”在这些抽象事物面前,莫言充分发挥灵活的想象力,不仅使气味、声音染上了色彩,而且连念想、死亡也具有了色彩,从而使得莫言
的情感丰富具体。可以说,莫言小说的情绪状况构成了小说色彩的内在血液,小说色彩亦成了莫言心态的标志。莫言色彩世界的缤纷奇丽恰是创作主体主观心灵感应的结果,是莫言的色彩美感的生理和心理的反应。
三、色彩的象征意蕴美
“色彩作为文化的载体往往代表某种象征,承担特定的含义”色彩的象征意蕴即作品中色彩形象表现出来的某种特殊意义、抽象事理及人物的感情、意绪、态度等。它是作家主体审美知觉的最高层次的部分。包括象征的意义和表现性的意义。
莫言小说的色彩决非一种局部意义,而具有灌注整体的意蕴。最引人注目的是奠言对红色意象的偏爱:几乎每篇作品中都有红色在“照耀”、“闪烁”、“燃烧”。《枯河》中血红的月光、赤色的夕阳和“鲜红”的朝阳。父亲红色的眼泪,男孩濒死意识中红色的生命之火;《爆炸》中的“红苹果”、“跑成一团贴地飞行的红火”的狐狸、“血红的辙印”、“象火焰一样燃烧着”的红房子”;《高粱殡》中“扇动着金红的翅膀”的乌鸦、“火红的公鸡”;《透明的红萝卜》中的“大红运动衣”、“鲜艳的红头巾”、“晒得火红色的脸蛋”等。莫言作品中红色最为经典的象征意蕴体现在“红高粱系列”,对此他有着强烈的自觉性。“当年写小说的时候,实际上是把高粱当成了一个人物写的,红高粱不仅仅是一种植物,而且是一种象征。小说中浓烈的红色,实际上也是在表达一种理念的东西。”那辉煌的太阳、高粱,连同血红色的闪电、月亮等,片片点点,丝丝缕缕,升华汇聚成高昂的红色主旋律,歌颂了强劲的民族生命力,同时也刺激、呼唤着众多在现代生活困扰下日趋退化、萎缩的生命。值得注意的是红色象征意义造成的特殊美感,甚至能使欣赏者超越时空,进入一种不可言喻的艺术境界。莫言曾说过:“我的家乡有红高粱,但却没有血一般的浸染。但我要她有血一般的浸染,要她淹没在血一般茫茫的大水中。”莫言用各种各样的红色营造强烈的氛围。色彩在他的作品中具有了表现性的意义,即“象外之美”。实现了审美追求的至高境界。
其次,莫言小说中的绿色、黄色也运用得大胆而肆虐,暗示出了深刻隐秘的情理。如绿色在他的笔下经常象征着死亡、落后、恐惧、恶心、逆境的恶劣、现实的邪恶、人性的肮脏。“杂种高粱好象永远都不会成熟。它永远半闭着那些灰绿色的眼睛。”杂种高粱象征了日益萎缩的生命力,灰绿色在这里被赋予了落后的意蕴。《天堂蒜薹之歌》中,金菊父母等人为了制止她与高马的爱情殴打高马,在金菊以为高马被打死时,她的眼前“万点金星飞进,接着又变成绿色的光点,那么多的绿色的光点画着优美的弧线在她的头上飞舞。她伸出手,去捕捉些么绿光点……但一张手。它又飞走了。”绿色象征了金菊父母等人的落后思想。《金发婴儿》中指导员因为战友的恶作剧在用望远镜偷偷窥看裸体塑像后眼睛上留下了醒目的紫色圆圈,当他出现在饭堂里时,发现战士们和几个排长的无论是黑脸上还是红脸上都蒙上了一层绿色,从这种荒唐的绿色中。渗出了各式各样的笑容……绿色在这里暗示了人性的肮脏。《狗皮》、《天堂蒜薹之歌》中,莫言让日本人的刺刀和警察的电棒也发出绿光,“一柄柄刺刀上汪着葱绿色的光彩”“他恍惚地看到结巴警察把一个喷吐着绿色火焰的东西触到他胸脯上。”葱绿色的刺刀和绿色的电棒都给人造成了一种死亡的气氛。《高梁殡》中“洼地里的绿色鬼火闪闪烁烁地跳起来”,莫言用绿色描写鬼火,又使绿色具有了恐惧的意味。
黄色在中国人的观念中是高贵之色,从唐朝起,它便被明确规定为皇室的专属之色,黄色是中华民族文化和中华文明的象征,同时它也是中华民族的主色调。直至现在,它和红色都是中国的主色调。但由于它在基督教中是犹大衣服的颜色,故在欧美国家被视为庸俗低劣的最下等色。后来,由新闻业掀起的“黄色新闻”事件使得黄色与性、色情、恶俗等等概念发生了联系。黄色的这种意味流传到中国,很快也便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观念。莫言在小说中反复渲染,使黄色成为了性欲的象征。《红高粱》中。当余占鳌把奶奶抱到高粱丛中并放到铺着衣服的高粱杆上时“奶奶浑身发抖,一团黄色的、浓香的火苗,在她面上哔哔剥剥地燃烧。”《高粱殡》中爷爷在奶奶外出后看到恋儿时感到“屋子里到处燃烧着黄金一样的火苗,在遍屋黄金火里,有两朵蓝色的小火苗跳跃着。黄金火烧着爷爷的身体,蓝火苗烧着爷爷的心。”《弃婴》中黄色的暗示意义表现得则更为直白,“葵花,黄色的葵花,是葛利高里和阿克西妮亚幽会的地方,是一片引人发痴的风流温暖的乐园。”在这些句子中,黄色都仿佛引燃了人物内心的骚动。使空气里弥漫着情欲的焦灼。
总之,莫言作品中色彩的象征意义启发着欣赏者从具体色彩中产生纷繁的联想,激荡丰富的情思,使作品形象获得了强大的艺术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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