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析王梵志诗对比手法的运用

2009-08-31 02:13
文教资料 2009年18期
关键词:梵志手法诗人

仇 惠

摘要:唐代诗僧王梵志继承魏晋以来通俗诗的优良传统,以生动的创作实践开创了唐诗一派新风,成为唐代通俗诗派的先驱和代表。王梵志多将“贫困与富贵”、“生存与死亡”等社会性的命题,或是人物的心理状态、神色表情等生活化的事物进行对比,不仅深化了诗歌主题及人物形象,同时也表明了诗人鲜明的立场。本文对王梵志诗中是如何具体运用“对比”这一表现手法的问题作了着重分析。并兼谈王诗通过采用“对比”手法所达到的艺术功用。

关键词:王梵志诗对比手法艺术功用

对比(contrast),是文学创作中常见的表现手法之一,是指把对立的事物或者同一事物的两个不同方面集于一个完整的艺术统一体里,使其形成相辅相成的比照和呼应关系。运用这种手法,或令对立的事物矛盾鲜明突出,彰显本质,给人充足的启示;或令事物对立的两个方面互为映衬,相得益彰,给人深刻的印象。

而观唐代僧人王梵志的诗歌,信手拈弄俗语俚词,精心捕捉民情世态。道士女冠、和尚尼姑、懒汉泼妇、商人工匠、循吏贪官、土豪贫农、不孝子、浮逃人……各式人物形象虽着墨不多,却个个活灵活现;战事频繁、赋役沉重、官场黑暗、贫富悬殊、土地兼并、儿女不孝、府兵制、租庸调……种种社会弊端受揶揄嘲弄,遭无情鞭笞。且不去苛求诗人因为历史局限所导致的“有沉湎在虚幻的佛国天堂,宣扬佛理教义和儒家伦理消极内容”及“形式还不够完善,甚至显得很粗糙”(序)之类的缺点,至少它“实大奇特,全用五言,而翻腾转折,深刺浅喻,多出人意外。其民间气息之浓,言外韵味之厚,使读者不由不跟着他歌哭笑怒,不能自持”。对此,白描、叙述、议论、夸张、比喻、衬托、“翻着袜法”、含沙射影、讥刺嘲讽等诸多艺术手法自是功不可没,然大量对比手法的运用也颇为奇巧,不仅增添了王诗总体上质朴明快的艺术魅力,更成为王诗比较值得称道的一项艺术特色。

下面就结合王梵志具体的诗作,以主要的对比对象为例,阐释他如何展开对比,并浅析他通过对比而产生的表达效果。

如果说王梵志诗针砭时弊,带有强烈的现实主义风格的话,反映社会底层老百姓疾苦与达官显贵奢华生活的俗诗无疑极具代表性。像《富饶田舍儿》和《贫穷田舍汉》(引自《王梵志诗校辑》卷五)两首诗,在敦煌文书原卷中前后为序,显然王梵志是要借助组诗的形式构筑出折射农村贫富不均的对比。诗人从多个角度将富儿跟“硬穷汉”各自过的日子直白地加以呈现。对立了两者的天壤之别。于住处,富儿的宅舍“富饶”,槽、圈、窖、厅一应俱全;“硬穷汉”的庵子却“极孤慎”加“漏”。于物资,富儿“广种如屯田,宅舍青烟起。槽上饲肥马……牛羊共城郭,满圈养牛子。窖内多埋谷,寻常愿米贵”,劳作统统交由奴婢包办;“硬穷汉”家呢,“无米复无柴”,只好“男女空饿肚,状似一食斋”,并且“妇即客眷捣,夫即客扶犁”一直到黄昏。于赋役,官人须何物,富儿“当家皆具备”,所以“纵有重差科”都不怕;“硬穷汉”竟要同债主扭打得“幞头巾子露,衫破肚皮开。体上无禅祷,足下复无鞋……”。总的说来,诗人在这边进行对比时,既整体着眼。叉细致刻画,特别是传神地描绘生活细节,尤显得笔触饱满,真切实在。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王梵志诗将“贫富”进行了对比。例如《他家笑吾贫》(同上,卷一)讲“你富披锦袍,寻常被缠缚。穷苦无烦恼,草衣随体着”,《富者办棺木》(同上,卷一)写“富者办棺木,贫穷席裹角”,《人生一代问之一》(同上,卷二)言“人生一代问,贫富不觉老……他家马上坐,我且步擎草”,《粗行出家儿》(同上,卷六)道“贫齐行则迟,富齐行则疾”。一般文人作诗喜典雅含蓄,王梵志少顾忌,人们读起他笔下的贫富对立总会一目了然,甚感顺畅。

生存与死亡是另一个王梵志多举的对比。他说:“生坐七宝堂,死人土角触”(同上,卷一),“自生还自死,死活非关我”(同上,卷二),“死竟土里眠,生时地上走。死竟不出气,生时不住口”(同上,卷三),“有生即有死,何后复何先”(同上,卷三),“生莫不有死,来去不相离”(同上,卷五),“生死不由我,我是长流水”(同上,卷五)云云。不过,需要指明的是,凡涉及生死对照的问题,王梵志不似对比贫富那样丁是丁,卯是卯;不少论述暗含着生和死的相互联系,甚至近乎“生死如流星,涓涓向前去”(同上,卷五)的共同点。其实它不代表王梵志所做的生死对比不够成功,甚至对生死概念的界定模糊。恰恰能表示他的生死观里包含着某些素朴的辩证因素。

王诗反射的不单是社会历史的真实,而且是心灵的真实。初唐时期社会下层的心理气氛、思想脉搏,以至人们灵魂深处粗俗卑恶的一面,王梵志依靠生动的对比,嬉笑怒骂间逐渐进行着泼辣犀利地揭露。试看《吾富有钱时》(同上,卷一),诗人围绕一个“钱”字,敏锐、凝练地“直说”妻室儿女前后反差巨大的态度。“吾富有钱时”,一切都好,家人十分殷勤。假如吾要脱衣服,很快就会有人把脱下的袍袄折叠得整整齐齐;假如吾离家出外经商,他们还要一直送到大路旁边。当吾携带金钱回到家里时。“妇儿”一个个笑脸相迎,仿佛白鸽盘旋周围,又似学舌的鹦鹉在耳边喋喋不休。可是,倘若吾偶然陷入贫穷,妻儿的脸色立刻变得难看,丝毫不顾“人有七贫时,七富还相报”的道理。此处诗人对比的是人情冷暖,他巧妙地截取了生活中某些不大被人重视的动作和事理,拿神色作为比较的基准,仅就“满面笑”与“貌哨”两个词便能让读者对贪钱者的丑态窥见一斑。

还有一首短诗《他人骑大马》(同上,卷六)“他人骑大马,我独跨驴子。回顾担柴汉,心下较些子。”用第一人称的口吻写了一幅有趣的“三人行”场面,骑马的人同骑驴的人,再同担柴的劳动者形成戏剧性的对比。首先,骑马的人和“担柴汉”各列贫富悬殊的两极;其次,骑驴的人插入,他的心情是多么矛盾:他比上不足,颇有些不满(这从“独”字的语气上可以会出),但当他看到“担柴汉”时,便又立刻心安理得起来,整个一套甘于现状的中庸思想。这里诗人采用对比手法的过程是平列三个形象,末句一点即收。章法独到,饶有情趣,让人忍俊不禁,更发人深省。

王梵志的七言诗《造作庄田犹未已》(同上,卷六)“造作庄田犹未已,堂上哭声身先死。哭人尽是分钱人,口哭原是心里喜。”寥寥28字,和盘托出的依旧是世情险薄、人情冷暖。只是对比的事物换做了人面跟人心。人生苦短,尚未置办好庄田已经死到临头。一干亲朋密友“堂上哭声身先死”,好像情意绵绵:孰料“口哭原是心里喜”,暗地里大家正琢磨着怎么分遗产呢。因此,人表人里经王梵志一对比。其间很不一致的状况获得了突出的诠释。

当然。王梵志诗罗列的对比仍有许多,上述仅是相对突出的几例。由此已可知,他驾驭对比手法的技艺很是娴熟,非但不是为了对比而对比,还在宛如平常话的通俗派创作的掩映下,使得对比手法有了几丝不露声色、以小见大的味道。

王诗善用对比手法。其明显的艺术功用包括以下几

个方面:

其一是表达爱憎。王梵志诗对比了一系列贫富悬殊的现象,与文人诗更多的时候是以悲悯的心态,高高在上地俯瞰底层社会的苦难不同,它“不仅第一次集中地、大量地表现了社会下层的生活图景”,还“从社会底层的内部观察人民的生活,并作为人民的一员来唱出自己的痛苦”。据一些学者考证,王梵志本人一生坎坷、饱经忧患,既享受过富实家庭的温暖,也尝到穷苦生活的辛酸。所以,他寄予贫苦百姓们深切的同情。他形容“贫穷田舍汉”乃“硬穷汉”,就隐隐赞扬了人民身上顽强、硬铮的品格,充分表露了他身为为一个狂狷者的精神气质。至于“富饶田舍儿”,王梵志则“馈赠”满满的厌恶情绪。

其二是揭露矛盾。王梵志诗初步接触到阶级社会“赋役既不均”(同上,卷五)的不平等现象,一针见血地指出封建社会制度下,只要有钱就可买通官府,逃避征戍徭役的沉重负担。此外如府兵制,诗人针对它的流弊,大胆点明“天下恶官职,不过是府兵”(同上,卷二)。它们虽然铿锵有力,仍旧停留于表面,诗人不曾真正触及封建制度的矛盾根基,可是这不是诗人的错,时代的束缚是无法避免的局限。

其三是辛辣讽刺。王梵志诗通过对比,尖刻地批判了嘴脸丑陋的人物及形象化人物背后的抽象化社会诟病。诗中常洋溢着牢骚抱怨、愤懑不平的“狷者之音”和动辄就“宁能奈我何”的“狂者之气”。王诗多取锋芒毕露的嘲讽,绝对舍弃文人诗那种“温柔敦厚”的“美刺”原则。

其四是阐明主张。凭借生和死的对立,王梵志的生死观逐渐变得清晰。他认为有生有死,谁都免不了一死,生和死是自然规律,不是个人意志所能决定的;继而他表示死亡并不可怕,最好实施薄葬。这番见解肯定有违当时的流行观念。闪耀着进步的光辉。只不过,它们的数量有限。无可否认,王梵志大部分时候认知生死问题是狭隘的。“这是他信奉佛教的直接结果,也是难以克服的致命弱点”。

其五是烘托突出。这一点主要就塑造人物形象所言,考虑到在分析对比手法的具体操作时,已经比较详细地分析了。不再重新赘述。

综上言之,王梵志诗采用奇特精巧的对比手法,丰富和开阔了通俗诗的艺术境界。进一步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对比手法,与其他的艺术手法并不冲突,反倒发挥着锦上添花的效果。

参考文献:

[1]张锡厚,王梵志诗校辑[M],北京:中华书局,1983

[2]项楚,王梵志诗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3]张锡厚,王梵志诗研究汇录,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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