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舒清
前不久南台先生忽来一信,对我提出忠告,劝我可暂缓写短篇小说,尝试写写长篇。南台先生的意思是,一个真正有分量的作家,没有不写长篇的,没有不是靠长篇立足文坛的。诸如诺贝尔文学奖,有几个作家是靠写短篇侧身其中?类似这样的话,陆续也还听到一些。老实说,这话是有些道理的,一部好的长篇小说与一个优秀的短篇小说之间,其分量的悬殊是不言而喻的。歌德写《浮士德》写了六十年,曹雪芹的《红楼梦》写了十年,这都是大家耳熟能详津津乐道的,但是如果说鲁迅或契诃夫写一个短篇小说用了十年二十年,就有些让人费解了。即使是十年磨一剑,那也得磨的是剑,而不能把一个水果刀煞有介事的磨上许多年。做小事情的人,或是做事从小处着手的人,总喜欢以小喻大,譬如说一叶知秋,窥斑见豹,譬如说尝一脔而知全鼎,滴水里面藏大海等等,说的都是这样的道理。我因为正是一个习惯于从小处着手的人,于是长期以来,就很认同这样的理论。然而现在,年已不惑,就对这样的论调有些警惕,觉得这即使不是睁了眼睛说瞎话,也实在是一种自欺。滴水里面藏大海,一人里面有万人,清谈高论的时候,倒也是可以这样说说,也无妨什么,但是当一个地方发生着海啸时,当无数的生灵没顶于一瞬时,我们还说,那不过是一滴水在做怪,就有些不合时宜了。理论可以绝对,生活却总是相对的,在实际生活中,重的就是重的,大的就是大的,重大之器,自然是更具有分量感和影响力。遍查诺贝尔奖获得者,真是没有一个短篇小说作家在这个名录里面。记得以前有人轻薄短篇小说时,我总是会举出鲁迅的例子来,然而这恰恰予人口实,得到的反驳是,这正是鲁迅先生的遗憾所在啊。甚至有一些作家,在写长篇之余,把写短篇仅仅视为练笔和休整。
短篇小说,真是这样不堪大用的水果刀么?
二
然而在这个凡作家都磨刀霍霍,经营长篇的时候,在许多出版社纷纷呼求长篇,漠视短篇的时候,一些评论家,几乎是英雄共识,对短篇小说表示了相当的肯定和期待。李敬泽写过一篇文章,文章的题目就是:《向短篇小说致敬》;胡平在一篇综述性的文章里,开篇即说:“2008年的短篇小说,总体上,仍比长篇小说成熟得多:你很难找到几部挑不出明显弱点的长篇小说,但是可以举出一些使你完全满意的短篇小说”。一个“仍”字,显示出这种评价的一惯性;邵燕君在其《2008中国小说》一文中,也是开篇就说:“编选2008年最佳小说,有一种久违了的富足之感。这感受尤其来自中短篇”,提及长篇创作时则说:“当下长篇创作这个总体令人失望的参照系”。作为一个专门从事短篇写作的作者,这样一些信息和观点,自然会让我留意并因此斟酌:与其长篇写不好,容易写成水货,那还不如结结实实写我的短篇。而且就我自己来说,我觉得假如我真的写好了短篇小说,那么这种艺术形式,完全可以充分地表达我的感受及见解。说实话,我很喜欢短篇小说这种形式,我知道它难成黄钟大吕,知道它不是青龙偃月刀,但它是手术刀,在一些大刀阔斧不能施展的地方,它可以携锋带锐,索幽探微。如果真的能沉浸其中,那它里面的天地景观,也是可以大至无限,取用难竭的。
三
当下,以文学的标准来说,对诗的评价是最高的,认为在整体创作不景气的情况下,诗还保持着一定的水准,护守着文学的起码尊严。其次得到认可和好评的,就是短篇小说了。
全国如此。宁夏如此,固原历来作为宁夏文学的半壁江山,好像也不例外。
选在这里的十三个短篇小说,绝大部分都在全国的各种选本里出现过,就是一个明证。其中的一些小说,想必还会陆续地出现在各样的选本里,供人赏读吧。这些小说,此前我几乎都看过的,此番再看,真是有一种野花烂漫,蜂鸣阵阵的感觉。
让这样的野花更多开一些,让这样的蜂鸣声雄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