规矩

俄克勇

消息不胫而走,只半天工夫,陈村人都知道了:钱富考上大学了,钱爷要请客。

请客要送礼,送礼有规矩。陈村人虽相互住得远,行事却向来有规有矩。就说送礼吧,不能张家富裕了些就多送,李家寒酸了些就少送。少送不行,村人会说你老抠,看不起你。多送也不好,好端端的,偏偏你多送了,那不是晾别人的脸嘛——村人很在乎脸面;多送了主家也不领你的情,说看把你烧包的。人老几辈子这么传承下来,送多送少,慢慢就成了规矩。比方亡了人,一般是五块钱加二十四个白面馒头,具体还分几种,老死、病死、少亡、自杀等也都各有差别。娶媳嫁女是喜事,前者八块钱捎六升小麦,后者六块钱带二尺红绸,人言“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还是微有区别的。至于给老人过寿和给孩子做满月,送礼却相对丰厚些。还有乔迁嚷院、丰收庆祝之类,也各有定数,不能乱来。

这次,钱爷请客却让大家傻眼了。没有这样的事,从来没有这样的事。送多少礼,眼下成了问题。虽说这也是喜事,但却和娶媳嫁女生子扯不上一点儿关系。标准怎么个定法,村人都没了主意。没有主意时往往主意最多,砂锅没开声响大,你一言他一句,倒争得不可开交。标准定得低,大家觉得寒碜,人老几辈子,出了个大学生,那是哄娃娃过家家的事吗?定得高,孩子大了的过了上学年龄的或孩子还小的不能上学的家庭不满意了,觉得吃亏,送出去的礼牛年马月才能收回呢?争得眼看日头偏了西,村主任急了,说咱们不能这么耗着啊,尽废油灯不亮,主要是找个依据,有了依据就好弄了。于是大家开始冥思苦想,才发现寻依据比山里头给娃瞅媳妇还难。

过了半天,还是村主任自己生出了主意:“笨成熊了!大学生不就是古代的状元、秀才吗?快找找看,效仿效仿!”村人一听,也恍然大悟,各自跑回家,捧来传世家谱。这边也摆好了桌椅,村主任端坐案前,翻着业已发黄的家谱。村人围了一圈,张着嘴,沉住气,听着纸张揭过的声音,心里痒痒的。直到月上中天,村主任才站了起来,说老少爷儿们请回吧。众人不解。村主任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祖上太不争气了!只在嘉庆年间出过一个秀才,却没人送礼。”说完,他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少爷儿们也长吁短叹,遗憾不已。

直到坐在钱家的酒席桌上,送多送少,村主任还是心里没底。不过,待到钱爷领着长子钱富最先给他敬酒的那一刹,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规矩总是人定的,而今天的规矩只能自己定了。他掏出了50块钱,随后村人如数掏出。饭后,村主任理直气壮地撂下一句话:“以后再有这事,就按这规矩!”

几年后,陈家也出了大学生。当村人送去50块礼钱时,赶回来的钱富却掏了500块。村主任当众生气地嚷道:“这是有规矩的,你不知道吗?”钱富笑了笑,说:“叔,我一个月挣3000多,在村里时一年也没这么多,这又是什么规矩呢?”村主任顿时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其他人想骂声烧包,也突然觉得没力气了。

再过几年,钱爷的二儿子又考上了大学。村里多数人心里不美气,觉得总是他家出大学生,总是他家请客,而自己总是掏腰包,私下一商量,干脆不去。也有人抹不开面子,送去50块钱。而陈家,却凑了500块钱,用红纸裹着送去了。

等村里再出大学生时,大家发现,送多少礼的人都有了。再后来,连村里的红白喜事也慢慢乱套了,送多少都行,送多送少,都是“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