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盛敏怎样“考碗”成疯

渝　浪

新闻背景:随着就业形势的日益严峻,加之金融危机让就业岗位大幅度减少,越来越多的大学生热衷于考公务员。据统计,2009年国家公务员报名人数创纪录地超过了105万人。然而,僧多粥少,绝大多数参考者名落孙山。

几个月前,34岁的杨盛敏因屡考公务员失败发疯,被家人鎖在铁笼子里,消息传出,让世人唏嘘不已。本刊独家采访了杨盛敏曾经如何契而不舍地报考公务员,青春凋零,婚姻荒芜,并一步一步走向疯狂的悲剧。

落魄:“山区骄子”

认准“考碗”一条路

2000年,是杨盛敏人生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这一年,他从广西大学农学院土壤与农业化学系毕业。在此之前,他作为贫困山区——广西壮族自治区柳州市三江侗族自治县林溪乡美俗村诞生的第一个大学生,一直被乡亲们视为“山区骄子”。然而,大学毕业后,他发现自己头上的光环被无情地摘去。

大学一毕业,杨盛敏求职困难,沮丧地回了老家。

和美俗村大多数村民一样,杨盛敏的家境很差。他是家中的独子,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都已经出嫁,父亲杨付于和母亲杨仙女均年过六旬,却还坚持种地维持生计,家中还背着杨盛敏大学期间借的两万多元债。

曾经令乡亲们引以为傲的“骄子”,居然连份工作都找不到,这让乡亲们叹息不已。美俗村村主任龙宪锋特意到杨盛敏家安慰他,表示会把他的事情反映到林溪乡政府,把他推荐到乡上去工作。

然而,龙宪锋费尽心力也没能在乡上给他找到工作,到2000年底才给他争取到村长助理的职位。龙宪锋鼓励他说:“全乡这么多村,都没有村长助理。你是第一个,不正好说明上面重视你,铁心培养你吗?”杨盛敏想到前阵子在南宁找工作处处碰壁,只得答应下来。

杨盛敏工资和村长同级,每月280元。他努力说服自己沉下心来,等待晋升机会。一直到2003年底,转机没来,却经历了太多的辛酸。每次同父母到田间劳动,都会引来别人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人们纷纷对他说:“你这个大学生还回来捣泥巴,太浪费人才了哟!”杨盛敏听了很不是滋味。

渐渐地,杨盛敏怕跟村民们打招呼了。但村民们又觉得他太高傲,又议论开了:“神气啥呀?文化高有个屁用,还不一样干庄稼活……”

最让杨盛敏难堪的是,当年借钱给他念大学的亲戚开始向他讨债。杨盛敏无力偿还,两个姐姐帮忙还掉了部分债后,杨盛敏觉得坐等升迁不是办法,便打算出去闯荡。逐一跟同学们联系后,杨盛敏发现大家因为专业太偏,工作大都不甚满意,唯有考上公务员的武兵一枝独秀。杨盛敏当即厘清了奋斗的方向:考公务员!

揪心:现代“范进”何时才能“中举”

这年5月,杨盛敏要到南宁考试了,却为费用发愁。听说他要“考到南宁去当官”,乡亲们对他刮目相看,几个村民主动借给他1000元钱。

令杨盛敏欣喜的是,他第一次“考碗”就顺利通过笔试。消息传出,美俗村为之沸腾,一些村民甚至买了礼物到他家里祝贺,而且早早地借给他去南宁面试的费用。但杨盛敏面试时落选。

铩羽而归的杨盛敏情绪十分低落,他打电话给校友刘力倾诉。没想到,刘力竟夸赞他道:“盛敏,你太牛了!第一次报考公务员就通过笔试!我都参加过10次了,才只通过一次笔试。你下次只要在面试前参加一下面试培训班,准能通过!”杨盛敏的“考碗”信心又坚定起来。因为怕遭受讥讽,杨盛敏向村民隐瞒了自己落榜的事实,谎称自己在等待安排。

2004年7月,杨盛敏又报考了南宁市下半年的公务员考试。这次他把准备重点放在了面试上,结果,竟然连笔试都没有通过。

杨盛敏失落极了。父母也很难过,劝他考不上算了。父母的话音刚落,杨盛敏就大声道:“凭什么人家每月拿几千元的工资,我只拿300元?我就要考!不考上,死也不甘心!”

在别人的建议下,杨盛敏决定采取“复式考碗法”,同时报考全国各地、各种级别的公务员。但“复式考碗”需要更多的钱。

就在这时,杨盛敏却遭受了一次刺激。

2005年春节大年初一,杨盛敏和父亲按当地风俗去祖坟祭祖,与同样来祭祖的村民王福平一家不期而遇。杨家买的是2元的小火炮,不到一分钟就放完了。王家买的是100多元的大礼炮,足足放了近20分钟,吸引了很多乡亲前来观看。偏偏这时王福平的儿子王小虎很热心地向杨盛敏打招呼。得知高中毕业就南下打工的王小虎如今已是广州一家模具厂的高级技师,不仅每月拿着五六千元的高薪,还追到了一位漂亮的女大学毕业生做女朋友,再想想自己的落魄处境,杨盛敏不禁十分羞惭……

2005年3月初,杨盛敏辞掉了村长助理工作,向姐妹借了4000元钱,只身来到了东莞找工作,以便挣钱继续考公务员。

折腾了一个多月,杨盛敏终于在石碣一家铝业制品公司找到了一份做培训员的工作,月工资1800元。

痛心:“考碗”致疯被锁进铁笼

2005年10月,已攒下了五六千元钱的杨盛敏,又集中精力向“考碗”发起了冲击。他同期参加了深圳下半年的公务员考试和两次广东省内的公务员考试。可喜的是,3场笔试全部通过!

得知笔试结果那天,正好父亲给他打来电话,说母亲腰上长了一个瘤子,要花4000多元做手术,希望他能寄点钱回来。杨盛敏眼下只剩下2000多元,是准备参加面试培训班的。他只得对父亲说:“爸爸,我的钱都花在考公务员上了。这次我通过了3次笔试,一定能考上的!你就让我姐姐想办法给妈治病吧,以后我当上公务员了,日子就好过了!”

然而,杨盛敏一场面试也没有通过。

三番四次受挫,他差不多想放弃“考碗”的打算了,然而随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却再度坚定了他继续下去的决心。2006年1月底的一天,杨盛敏在办公室二楼往窗外倒茶水,没想到老板正好开着宝马车路过,茶水刚好洒在引擎盖上。老板当即发怒,将“肇事者”杨盛敏开除。

杨盛敏心寒之余,决定继续“考碗”。

杨盛敏一边打工,一边先后参加了深圳、广州的共8次公务员考试,每次都顺利通过笔试,却每次都在面试时被刷了下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2008年2月,金融危机席卷珠三角,杨盛敏成为失业大军中的一员,只得踏上返乡的列车。

回到家乡,自卑、郁闷的杨盛敏很少出家门。一天,他迫不得已去村民吴军开的商店买酱油,听见几个村民正在攀比谁的孩子学习成绩好。见杨盛敏来了,一个村民大声说:“会读书有个鸟用!盛敏就会读书,村里的第一个本科生,还不是没用!”杨盛敏羞愧到了极点,连酱油都没买就转身离去,屈辱的眼泪夺眶而出。

杨盛敏何尝不想有出息!他想来想去,觉得目前工作难找,要突围还是只有“考碗”一条路。然而,父亲痛心疾首地骂他:“你考那破‘碗花了多少钱了?咋还死心眼呢?这个家哪还受得了你这样折腾?你要考,等我们死了再考!”骂完,将他的备考资料扔进了粪坑。杨盛敏跟父亲大吵起来,伤心得大哭不止……

这以后四五天,杨盛敏都不和父母说一句话,也不干活,成天躲在房间里不出门。3月1日,当年借钱给杨盛敏去南宁赶考的村民老王来要债,杨父迫于无奈,让儿子出来解释一下。没想到,杨盛敏突然打开门,冲出来一把将老王推倒在地上,厉声咆哮:“谁让你借钱给我?谁让你借钱给我?”老王吓得爬起来撒腿就跑,杨盛敏紧追不舍。当老王跑掉之后,杨盛敏又朝着他消失的方向不停地吐口水,继而放声大哭……

一些人发现,杨盛敏精神出了问题。

2009年1月13日凌晨2点多钟,杨盛敏的病情突然恶化!他扛着锄头蹿出家门,将吴军的商店砸得一片狼藉。在赔偿了吴军商店的损失后,早已债台高筑的杨家再也拿不出钱给儿子治病。为了不让儿子再闯祸,两位老人用铁笼锁住儿子,并给他的双脚拴上铁链。为了不让儿子歇斯底里的叫喊声影响村民的正常生活,他们只得将铁笼放到距村一公里左右的山坡上。直到3月15日,杨盛敏被送到广西脑科医院,目前还在接受医院的免费治疗中……

编后:这是一个让人感到无比沉痛的“科考悲剧”,是我国现代教育的悲哀,是“官本位”社会价值观的悲剧。在大学生就业形势日趋严峻的当今,他们选择考公务员的方式,寻求命运突围,显然是有充分理由的。杨盛敏笔试屡战屡胜,面试屡战屡败,这里面是否有猫腻,编者不敢妄言。这里要说的是,不能将进入公务员队伍视为人生全部意义,一旦将个人荣辱、身家性命都押在一场考试上,不计成本、不惜一切代价,最终只能被沉重的思想负担和心理压力压垮。“考碗”这条路并不平坦,人生之路的选择还有很多,但愿“考碗族”或正准备加入“考碗族”的朋友,能多一分理智,多一手准备,正确理解“考碗”的风险,避免类似悲剧再度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