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原则与交际模式研究

特约主持人:廖美珍 教授

主持人话语:我们认为,人类的历史是一部创造史,是一部在有意识的目的的驱使下的创造史。从这个角度看人类,看人类社会的发展,一切似乎会变得更有意义、更有精神、更有内涵、更有活力、更有生命、更有激情、更有前途因而更有希望。从这个角度分析,人类似乎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不同于其他生物的人类。从这个角度看,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创造的结果,都是人的有目的的创造的结果。目的性是人的本质属性之一,是人的行为的根本属性。说话是行为,是人的根本属性之一。因此,目的性是言语行为的根本属性。研究人的语言,如果忘了这一属性,就会失去本质的东西。本专栏专门致力于人的言语行为的目的性研究,也可以说是人的言语行为的主观能动性研究,也是坚持以人为本原则学术研究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

本专栏共有6篇文章。我们坚持中西结合、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宏观和微观相结合、实证和思辨相结合的原则。第一篇从宏观上论述目的原则和交际的关系,从一个全新的角度探讨语言交际问题。第二篇,胡范铸教授的论文,看似与本专栏的目的原则无关,但本质上一样,因此“殊途同归”。第三篇阐述目的原则和塞尔的意向性研究的关联和异同,因为意向性问题是经典的言语行为的一个核心问题。意向性问题与目的原则也有着本质的联系。第4篇、第5篇和第6篇为实证性研究,把目的原则应用于具体的语料分析,解决具体的问题。我们希望我们的这一努力能够推动语言使用中的主观性研究,从而帮助开辟语用学和话语分析的新途径。

提 要:本文首先回顾并简评关于交际的主要理论和模式,然后提出目的原则下的交际模式,认为从本质上说,人类的交际是目的驱使下的交际,是追求特定目的的交际,交际过程是交际双方追求目的的过程,交际的成功或者失败的一个关键性的判断标准是交际双方的目的是否被正确、有效地理解和成功地实现。另外,目的原则把交际看作是交际双方共同进行的一种创造努力和活动。作者利用真实的语料论述了这种过程。

关键词:交际;目的;目的原则;目的分析

中图分类号:H03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0100(2009)04-0062-3

The Principle of Goal Direction and Goal Analysis

Liao Mei-zhen

(HuazhongNormal University, Wuhan 430079, China)

Based on a critical survey of previous theories and models on human verbal communication, this paper proposes a new approach to or a new model of human verbal communication. The author holds that human verbal communication is goal-oriented or goal-driven and the process of communication is a process of pursuit of respective goal(s). The author illustrates this process of pursuit of goal(s) with authentic data.

Key words:communication; goal; the principle of goal direction; goal analysis

1 引言

人类生活在交际中,人类离不开交际。我生存,我交际;我交际,我生存。因此,交际一直是人文学术研究的一个非常重要的课题。在某种意义上说,由于人是语言意义上的人,由于交际主要是语言的交际,因此,交际是语言学研究的一个重要领域。迄今为止,学者们对交际做了相当可观的描述、解释和规范上的研究,使我们对交际问题有了越来越清楚的认识和把握。但是,我们很难说,我们已经完全把握了交际的本质和全部。本文试图对这一问题从一种新的视角进行探讨。作者首先回顾关于语言交际的一些主要理论和模式,考察、分析、批判以往模式或者理论的利弊,然后在此基础上提出自己的理论和观点。必须说明的是,本文所说的“交际”指的是言语交际,不包括非言语交际。另外,我们主要利用机构话语的语料来阐明我们的理论和模式,并支持和佐证作者的观点。这一研究也是作者的有关语言使用的主观性研究课题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本研究基于作者以往的研究(廖美珍 2004,2005a,2005b,2005),从更宏观的层面上——人们赖以生存的交际——论述了目的原则。因此,它是作者以往研究的理论升华。

1.1交际模式概述

1.11 语码理论:编码——译码模式

在某种意义上讲,从亚里士多德到现代的符号学,绝大多数的交际理论基本上都建立在一个模式基础上,即语码模式(Shannon and Weaver 1949)。这一模式与莱科夫的导管隐喻异曲同工。

1.12 行为主义理论:刺激——反应模式

受行为主义理论的影响,布龙菲尔德(1933)说:假如杰克和琪儿正沿着一条小路走去。琪儿饿了,她看到树上有个苹果。于是她用她的喉咙,舌头和嘴唇发出一个声音。杰克接着就跳过篱笆,爬上树,摘下苹果,把它带到琪儿那里,放在她的手里。琪儿就这样吃到了这个苹果。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就是交际。交际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

A. 言语行为以前的实际事项

B. 言语

C. 言语以后的实际事项

用符号表示便是:

(实际刺激)S——R(实际反应)

(实际刺激)S——r(语言替代反应)

(实际刺激)S——R(实际反应)

(语言的替代性刺激)s——R(实际反应)

无言语的反应:S——R

用言语作中介的反应:S——r … s——R

布龙菲尔德进一步说:语言可以在一个人受到刺激(S)时让另外一个人去做出反应(R)(1933: 26-27),所以我们说,本身为小儿不重要的话语也是重要的,因为它具有意义:这意义就在于言语(B)和重要的事情,即实际事项(A和C)相联系(1933: 28)。研究一定的声音和一定意义如何配合,就是研究语言(1933: 29)。

1.13 言语行为交际模式

言语行为理论是英国(日常)语言哲学家奥斯丁1955年在哈佛大学做威廉姆•詹姆士系列讲座时提出来的。针对当时哲学上盛行的“语言的主要事情就是陈述事实”这一观点以及逻辑实证主义的意义真值论,奥斯丁通过对一种他称为“施为句”的言语行为的考察和分析提出,许多话语不是陈述事实,或者描述状态,因此没有真值条件,即是说无所谓真、无所谓假。成功实施这些话语行为需要满足一些条件,因此,研究这些话语的意义,就是研究成功实施这些行为的条件。随着研究的深入,奥斯丁发现,区分“述谓句”和“施为句”很难,也没有多大的意义,因此认为:所有的话语都是行为,现在要做的就是把一个言语行为抽象成三个行为:(1)言内行为:发出的声音,用的词语;(2)言外行为:实际所做的事情;(3)以言取效行为:实施言语行为产生的效果,从而分别进行研究。言语行为理论是语言学史上的一场伟大的具有深远历史意义的革命,因为它彻底改变了人们对语言的看法,从而导致了语用学这门学科的产生。

1.14 格莱斯:意义理论

格莱斯(1957)在论述意义时说:“说一个说话者S通过x来意味着什么事情,就等于是说,说话人S意图让话语x在一个听者身上产生某种效果,途径是让听话人意识到这一意图”。这种关于意义的理论实际上也是一种交际理论,其中最关键的两点是“意图”和“对意图的认识”(Grice 1957/1971)。Strawson(1964a / 1971)对这一模式作了进一步阐释,认为这个模式有三个要点:

(1)说话人S的话语x在某听者A那里产生反应;

(2)听者A意识到说话人S的意图(a);

(3)听者A意识到说话人A的意图这一点,至少可以作为听者A作出反应r的部分理由。

1.15 合作(会话含意)模式

格莱斯的合作原则自从发表以后,产生极大影响,有很多不同的解释(Sarangi1992)。无论如何,由于它涉及的是会话交际,因此,实质上也是一种交际理论或者交际原则。“我们的谈话互动…… 就其特征来说——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合作努力。每一个参与者都在某种程度上意识到一个共同目的,或者一组目的,或者至少一个为双方共同接受的方向,在每一个阶段,有些可能的会话步骤会视为不合适而被排除。我们因此不妨制定一个希望参与者遵守的大致原则,即:按照你所参与的会话的共同目的或者方向,在该作出会话贡献的阶段,作出所要求的会话贡献”(Grice 1975)。这个原则之下有9个准则,分别属于4大范畴:(1)量准则,(2)质准则,(3)关系准则,(4)方式准则。与格莱斯上面的关于意义的交际模式不同的是,合作原则以合作为设定,主要解决交际中的含意问题。

1.16 关联理论:明示——推理模式

关联理论(Sperber, D. & Wilson, D. 1986, 1995)是在格莱斯的合作原则基础上发展起来的一种关于交际的原则(认知原则)。其核心观点是:交际是“明示—推理”过程。即交际行为是明示行为,这种行为带有关联的保证。人的大脑认知机制先天地趋向关联;交际是寻求关联的认知和推理过程。因此,关联原则是一个不可违反的原则。关联有“最大关联”和“最佳关联”之分。关联程度(性)与大脑的加工力度(成本)有关:大脑的加工力度越小,则关联性越大;大脑加工力度越大,则关联性越小。

1.17 顺应论模式

Jef Verschuren的顺应理论(1999)是一种语用理论,实质上也是对交际的一种解释。作者从根本上要力图回答的问题是,人们使用语言干什么?或者说,人们使用语言时在干什么?对这么一个非常基本的但又非常重要的问题,作者的回答是:使用语言是选择。这种选择是不断进行的,既是有意识的,也是无意识的;既有语言内部的原因,也有语言外部的原因。这种选择可以发生在语言的任何一个层面;说话人没有选择和不选择的权利;说话是选择,理解也是选择;选择不仅仅是选择形式,也是选择策略;选择不是等价的,选择的同时也激活选择的替换选择。作者认为,任何关于语言(使用)理论必须能够解释语言的这种选择性,而三个关键的概念是理解语言的选择性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这三个概念分别是:变异性,协商性和顺应性。变异性涉及的是语言选择的可能范围;协商性说的是语言选择不是机械的,而是依据灵活的原则和策略;顺应性则指的是语言的这种特质,即“能够使人从许多的可能中作出能够满足交际目的选择”。

1.18哈贝马斯:交往行为模式

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2004)也可以说是一个关于交际的理论。这一理论可以说是建立在对两大理论的批判和继承基础之上的。一是韦伯的社会行为理论的批判,二是奥斯丁开创的言语行为理论。韦伯基于行为的理性把人的行为分为4类(按照理性程度从强到弱排列):目的理性,价值理性,情感理性和传统理性。在韦伯那里,目的理性行为是核心,是社会发展和进步的主要因素。日常语言哲学家奥斯丁提出言语是行为,说话是做事的著名论断。根据这一观点,奥斯丁把一个言语行为抽象成三个具体的行为。但在哈贝马斯看来,奥斯丁的言外行为属于交往行为(communicative acts),是其普遍语用学理论的核心,以言取效行为属于策略行为,不是他要研究的重点,也不是普遍语用学的组成部分。他把社会行为分成两大类:交往行为和策略行为。前者以达成理解和共识为特征,后者分为“公开的策略行为”和“潜在的策略行为”,以操纵为目的和特征。在此基础上,哈贝马斯建构了用于解决生活世界被系统殖民化这一现代病的形式语用学(普遍语用学)。根据普遍语用学模式,行为分成策略行为、会话行为、规范行为和戏剧行为四种,每一种行为都有典型的表现形式(命令、记述、调节和表现),在论辩形式(理论话语、实用话语、治疗和审美话语)、体现的知识(技术和策略知识、经验理论知识、道德实用知识和审美实用知识)、语言功能(影响对方、呈现事态、建立人际关系和自我表现)、行为取向(目的取向和沟通取向)、基本立场(客观立场、规范立场和表现立场)、有效性(现实性、真实性、正确性和真诚性)和世界关联(客观世界、社会世界和主观世界)等方面都有各自的特征。

1.19珍妮•汤姆逊:互动模式

珍妮•汤姆逊(1995)的互动语用学理论试图要解决的是交际中的意义问题。她认为意义在于互动之中。意义不是一种为词语固有的东西,也不是光凭说话人或者听话人就能产生的东西。意义的生成是一个动态的过程,需要说话人和听话人双方就意义进行协商,需要语境(物理的,社会的和语言的)和话语的意义潜能。这一观点避免了早期的意义研究者过分强调说话人的意图对意义的决定作用问题,也避免了后来的认知交际理论过分侧重听话人的理解对意义的决定作用问题。

1.110顾曰国的三维分析法

顾曰国(1996)基于25个中、西医门诊会话的录音及其转写语料,结合访谈调查,将中国医患门诊互动描述为一个指向同一目的的动态的社会过程,并提出了一个目的-话语-人际关系三维话语分析模式。这三个维度分别是:一是分析医患双方目的实现行为的发展,二是考察与目的实现有关的口头话语的发展,三是分析医患如何通过话语处理人际关系。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