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马贪官“核算”人生

培　岳　晓　华

他曾经风光无限，春风得意，但却因职务犯罪沦为阶下囚。身陷囹圄后，他幡然悔悟，用写作反思自己的过错和教训。“聪明的人用别人的教训教育自己，愚蠢的人用自己的教训教育别人。发现错误的价值往往不亚于发现真理。”他的这些话是写给自己的，也是写给更多人的。

2009年5月，刚刚出狱的曲德臣拿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新身份证。也是在这个月，他得知他在狱中写出的警示教育读本《人生核算——一名囚徒的感言》将要公开发行。

新的人生开始了，曲德臣有了他新的人生核算。他期望在狱中写下的400多万字书稿能陆续面世，他希望能在社会公益事业中，找到人生新的价值和寄托。

面对记者，曲德臣谈起他人生的大起大落时，显得非常平静。“近10年的牢狱经历，让我把一切都想开了，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他说。

领刑13年

“当你正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上看风景时，突然被人抓起来、抛下，而楼下正车水马龙，那一刻，会是什么感觉?”曲德臣用这样的比喻，来形容桎梏加身那一刹那间的反应。

曲德臣曾是人们心目中的“天之骄子”，有过令人艳羡的辉煌。他出生于东北一个极其偏僻，贫穷的小山村。他的祖上世代务农，他是家族中第一个离开农村，考上大学，成为国家干部，吃上“官饭”的人。1978年，曲德臣考上一所重点理工大学，1 984年考入国家级科研机关所属的研究生院。1987年毕业进入当时中国最大的中央直属企业，半年后，即受委派任该企业海南分公司的总经理，成为一名处级干部。1995年，出任该企业五大海外集团之一的领导人。

“由于公司实力强大，所到之处都会受到很高的礼遇，坐高级轿车，住五星级酒店，坐头等舱，可谓风光八面……”然而，一旦身陷囹圄，落差便如同天堂地狱。1999年3月，曲德臣因涉嫌职务侵占罪被刑事拘留，2005年1 1月被终审法院以贪污和挪用资金罪判处其有期徒刑13年，在海口监狱开始了牢狱生涯。

“前功尽弃，身败名裂，天塌地陷，无颜面对亲人，朋友，同学，同事以及一切熟悉的人……这种感觉，足以摧毁人的心灵。在一种‘全完了的心绪笼罩下，一阵又一阵的郁愤撞击，摇撼心灵，使人感到痛不欲生。”曲德臣说。

倾家荡产，身败名裂之后，曲德臣紧接着还遭受了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悲剧和苦痛。“这样的痛苦有多深，岂止是一句痛心疾首。追悔莫及的话所能概括。”曲德臣说，“这是撕裂肺腑的心痛，是来自心灵深处的不可承受之心痛。”

狱中反省

“回想过去，有太多的假如，假如那一步不那样走，假如那件事不那么做，假如……”曲德臣说，一个接一个的假如，使人捶胸顿足，但都无济于事。

“我要拯救自己!”在经历了长时间的痛苦挣扎之后，曲德臣逐渐开始理智地对待牢狱生活，“想明白自己是怎么去到那种地方的，想明白怎样才能不再到那种地方去，牢就算没白坐。”痛定思痛，在上学时便喜欢写作的曲德臣，开始把自己的反思和感悟诉诸于笔端。写作，成为曲德臣打发时间，平和心境的一种方式。也是通过在写作中不断反省，曲德臣收获了大彻大悟。

2007年10月，海南省反腐倡廉警示教育基地在海口监狱挂牌。时任省监狱管理局局长的张发，开始思考如何利用职务犯罪人员这个特殊群体的典型案例，发挥预防职务犯罪和反腐败工作的特殊作用。已羁押近10年的曲德臣大起大落的人生经历和他对服刑生活的反思与心得，成为编写警示教育读本的最佳素材。

在海南省监狱管理局和海口监狱的支持和帮助下，曲德臣将自己的相关手稿重新编写汇集成书。2008年9月，海口监狱编印了5万字的《人生核算——一名囚徒的感言》，作为警示教育基地的教育读本。时任海南省司法厅厅长施文对该书的写作高度重视，并郑重向省领导作了推荐。此后，省委书记、省人大常委会主任卫留成，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王为璐先后做出批示，要求利用好这本反面教材，在党员干部中开展警示教育。

曲德臣的一位监友是东北人，1999年3月因犯有职务侵占罪入狱。那一年，他的老母亲69岁。从他被抓的那天起，老母亲每天晚上都要跪在院子中央，祈求上苍保佑儿子早日平安归来。东北的三月寒风彻骨，夜里零下十几度，一个健康的青壮年，最多跪上十几分钟就受不了了，可他年迈多病的母亲，就那么夜复一夜地跪了三个半月，两个膝盖肿得比大腿还粗，可儿子还是没有回来。一天夜里，老人家跪着的时候突发脑溢血，含泪而去。此后，他的父亲以及惟一的弟弟也相继去世了。

曲德臣在书中写道，他的这位监友，“常表情凝重地说，如果他不出事，家人一定都还健在!出狱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到老家，跪倒在父亲，母亲、弟弟的坟前，给他们烧香，焚纸，磕头，向他们道歉，谢罪!”

曲德臣说，他记录下这些令人心碎的事实，只想告诉身为国家工作人员的人们一个简单，浅显而又至关重要的人生道理一个人违法犯罪，锒铛入狱不但是对社会的犯罪，也是对自己的犯罪，对家人的犯罪。

2009年1月，海南省纪委重新编印此书，向全省领导干部赠阅，引起很大反响。在赠阅8000册后，应各单位要求，又加印5000册。一些外省的领导干部看到该书后，也纷纷索要。直属于中央纪委，监察部的中国方正出版社，前不久决定在全国公开出版发行此书。

人生核算

“聪明的人用别人的教训教育自己，愚蠢的人用自己的教训教育别人。发现错误的价值往往不亚于发现真理。”在《人生核算》一书中，有许多这样的充满哲理，发人深省的话。

曲德臣说，“这本书是用众多职务犯罪人员的‘人生破产史写成的。”书中不仅有曲德臣自己和狱友的亲身体会和感悟，而且有身陷囹圄国人员对反腐倡廉建设的独特思考。现在已担任海南省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主任的张发说，他从事司法行政工作多年，从来没看过这么生动的人生警示教育读本。

人生该如何核算?曲德臣认为，一个人不能只算经济账，政治账或名誉账，还要算家庭账、亲情账、自由账、健康账。曲德臣对记者说，一个人幸福与否，不在于他把道德标准设置到多么高的高度，而在于他能否守得住法律这条底线，否则，厄运随时可能降临。任何明智一点的人，即使仅仅从最狭隘。最自私的角度，即使仅仅从自身和家庭的立场出发，即使仅仅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和幸福，也应当避免违法犯罪。

因为《人生核算》一书，曲德臣被海南省监狱管理局记重大立功一次，经法院裁决减去两年多刑期，于今年2月获提前释放。曾经失去自由的人，才真的有可能深切地体会到自由是什么。获得重生的曲德臣感叹道。

重新走入社会，曲德臣并非一无所有，他带出来倾注自己心血的400万字的手稿，计划陆续整理后出版成书。曲德臣说，写作《人生核算》，使他坚定了一个信念尽己所能为社会做点什么。他告诉记者，他这些书稿中有他对国民素质教育，道德教育，法制教育等方面的研究心得，希望这些书稿能给社会带来益处。他想从事的工作，也是与廉洁建设或文化建设相关的公益性工作。

如今，怀揣着崭新的身份证，曲德臣满怀热情地投向自己的新生活。我不会再令人们失望。曲德臣坚定地说。

自从出书后，曲德臣在海南变成了名人，经常有单位请他前去进行现身说法。曲德臣希望正如他的书名《人生核算》一样，“大权在握”的人们能从“落马官员”的痛楚中吸取教训，算好人生这笔大账。

他给出的第一个答案是“要坚守正确的权力观”。他认为，政府官员之所以以权谋私，首要的原因是一些人要么抱着错误的权力观走上仕途，要么是在履行职务的过程中，权力观渐渐地发生了扭曲或畸变。任何在位者，只有立足于正确的权力观之上，明辨是非，才有可能经受得住各种诱惑的考验。否则，守得住一时，守不住一世。

“千万不要干那致命的第一次”，是曲德臣给人们的第二点警示。他说，职务犯罪，尤其是几乎所有的贪财型职务犯罪，都不属于激情犯罪，也不属于一时糊涂。事实上，无论在犯罪前还是犯罪后，当事人都反复经历过自我心理解释的过程，而且确信自己“老谋深算”，成竹在胸。从心理活动的角度说，第一次是决定贪还是不贪的问题，也是“练胆”的尝试：随后是欲罢不能，有没有机会贪的问题。为此，曲德臣表示，他“真的想大声疾呼”：“第一次，是最致命的一次，是把自己由守法公民转化为违法犯罪分子的一次。只要您不干这可怕的第一次，第二次以及第三次等等就根本无从谈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