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化分工与交易费用控制的共赢

卢　军　卢雅怀

[摘要]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与基于雇佣关系的传统合作相比具有自己的诸多特色，它在表面上与传统经济理论具有明显的矛盾，但深入的分析却揭示了这两者本质上的契合。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看似漫不经心的松散的大规模协作不是非专业化成功的典范，恰恰相反，它是专业化与交易费用控制双赢的例证。这一新模式对于正在寻求转型方向与路径的传统企业具有重大的启示意义与广泛的应用前景。

[关键词]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专业化；交易费用控制

[作者简介]卢军，长江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434000；卢雅怀，华中师范大学政法学院本科生，430079

[中图分类号]F270.7；G250.73[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434(2009)06-0150-04

维基百科是维基技术(wiki：一种允许任何进入者在查阅的同时对原有内容进行改动的网页集合)最为著名的应用。维基百科的编辑模式可以表述为：大规模协作(mass collaboration：以在合作中通过大量参与者不断达成“一致意见”来推进进度为特点的一种合作方式)，多人合作编写词条，对争议部分则通过讨论或投票加以解决，经由一致同意认可最终内容。至2009年3月，维基百科条目已突破1，200万，登记用户1，500万人，日最高点击量1.2亿，并获得Nature杂志内容准确性肯定。

2008年以来，随着《维基经济学》一书及其理念的传播，国内对维基的讨论由其对教育学及信息管理的借鉴意义转而集中于对其大规模协作模式的经济意义的探讨：呼吁实现开放、合作同时又具有效益的新生产模式。但是，笔者所阅读的大多数文章都还没有解释维基大规模协作与传统的公司内部的分工合作及公司之间的外包合作的区别，也没有对大规模协作何时以及为何能够有效，进行深入的说明。有鉴于此，本文将从三部分展开自己的讨论：第一部分讨论维基百科中大规模协作与传统的基于雇佣关系的内部分工、外包合作之间的区别；第二部分讨论维基大规模协作与传统专业化及交易费用理论的既矛盾又契合的关系；第三部分讨论维基大规模协作模式在企业生产应用中的前景。

一、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与基于雇佣关系的传统合作的区别

维基百科虽然也强调多人共同达成目标，但它不同于传统的内部分工合作与外包合作的地方在于：后者由公司主导进行，而前者的大规模协作是开放的。

(一)维基百科合作者身份的特点

1以合作过程或合作成果为报酬。维基百科是公益事业而大多数参与者是友善的志愿者，“第一，很多人受到共享百科全书这个理想的启发……另一个原因是做维基很有趣，……和聪明的人一起交流探讨，共同编写，这是很有乐趣的事情。”这是威尔士先生在维基年会采访中的见解。以认识论角度加以考察(Ulrike Cress＆Joachim Kimmer-le，2008)：维基百科的信息成长与共享机制与人类认知系统运行方式类似，都通过理解(融合已有知识与新信息)与调整(对外部或自己的认识进行修正)进行。这种相似性使人们在吸收信息的同时也有了修正词条的意愿，人们投入于与自身认知不相一致却相关到足以引起我们兴趣的词条。

对个人价值与贡献动机的联系加以考察(Shaul Oreg&Oded; Nov，2008)：多数开源共享系统中的动机包括外加激励(包括名誉建立与自我发展)及内生要求(利他主义)。与之相对的个人价值有：成就感、发展、慈善心与普遍主义。问卷调查结果显示维基百科人更多的因利他主义(慈善心与普遍主义)与自我发展的要求参与贡献。从维基百科中搭便车行为对参与意愿的影响来看(Oded Nov＆George Kuk，2008)，贡献者动机通常有以下六种：利他心、社会交往的需要、在编辑过程中促进自己的学习、获得与职业相关的利益、消解悲观情绪、通过供给获得自我认可与满足。2007年8月的一次IP测试显示，很多词条来自与之相关的企业与组织，维基百科也吸引了一部分企图扭曲事实的信息散布者。

可见，不同于传统商业合作是用佣金来吸引与指挥劳动者，维基百科的合作者往往将其劳动本身就视为报酬，这是一个值得追寻的理想，是一种独特的自我锻炼，这是在参与一种有价值的社区(无论是提供有趣的交流还是提供有用的人脉关系与个人展现)，也是一个向广大浏览者宣扬信息的机会(无论是善意或是恶意的)。

2宽松的准入机制。从页面来看，维基百科具有完全保护(非管理员无权限)、半保护(非注册，注册未满七天，注册后编辑次数未满50次的参与者无权限)、预设保护(所有人都拥有权限)三种限制等级。同时，不设阅读和注册权限。从投票权利来看，只是要求进行注册且编辑次数达一定数目。这样看来，目前维基百科的准入机制只是：足够的参与和足够的活跃度，这与参与者编辑能力的关联是很小的。

不同于传统分工合作的精挑细选，维基的准入标准宽松而不具备强制性。这一准入机制的实质是由参与者自身的选择来实现的，即：参与者的自身动机能否在编辑过程或结果中得到满足。宽松的准入机制使得维基百科具有了参与者的数量优势，但是也不得不面对两个无法回避的问题，其一是自身获利却对百科无利的编辑者无法被排除在外，尤其是那些恶意散发信息之人；其二是参与者的善意动机并不必然导致有利于百科内容的行为，这不仅在于参与者个体知识能力以及对百科全书中立性的理解参差，更是个人多重动机相互影响(比如社区交往对词条内容冲突解决的影响)所难以避免的结果。

(二)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具体过程的特点

1无强制性。维基百科的大规模协作极具开放性，即使经过一致同意使得内容趋于完美，只要页面没被锁定，任何人依然可以随意改动内容。尽管维基百科宣称能在被扭曲后的数分钟内对内容加以修订，可是数分钟内就可能已经有读者正进行了阅读。人们大致接收社区统一决定的原因在于：第一种，再次发起编辑战(争论双方跳过讨论阶段，反复修改词条)时他不具有人数优势，也就没有了修改次数的优势，很难在这种无意义的耐力战中胜出。第二种，如果是注册用户易于被辨识身份，不良表现会影响他在百科中的其他活动。

不同于通过契约来约束参与者行为的传统合作，社区“一致同意”后的决定并不是强制性的。固执于让维基页面呈现自己预期内容的参与者，尤其是非注册用户以及有组织的信息垄断群体受影响小。这也是为什么人们有时会认为只有坚持不懈者而不是真正持正确观点的人决定了百科条目的内容。

2合作协调依赖社群关系。对于重视维基社群的参与者，社群作为一个身份的社会获得了对其成员的管制能力，但对社区中人际关系的依赖也可能使得讨论结果反映的不是人们针对内容，而是针对编辑者进行的判断：其一，对编辑者虽不要求公开真实个人信息，但编辑者的身份与工作领域的确

会影响人们对其提供信息的信赖程度，与之相关的便是利用假神学博士身份影响词条内容的“乔丹风波”。其二，人们可能甚至不是依据编辑者在实际生活中的角色推测他对该词条的理解能力，而是从社区中人际关系角度决定自己在表决中的立场；维基的词条选择因此具有了马太效应。人们会倾向于更相信以前活跃的成员，随着维基百科内容的增补，它对新手并不一定公平。

3内生的激励系统。维基百科中的激励方式通过供给者成本与收入对比来进行，严谨内容，秉持中立的理念使得任何一个条目都是一个要求很高的综述，写下有价值的内容需要耗费大量时间，成本过高。NPOV(中立的观点neutral point of view)制约下人们在编写、讨论与投票中也很少涉及自己不胜了解的部分。对于发言意愿更高，但对词条内容要求不太严格的贡献者，成本更低，收益更大：活跃的社区分子能得到更多尊重(社会交往)，也能在更多文章中有发言权(贡献满足，自我锻炼，信息宣传)。这样看来，维基百科中有两类作者的收入——成本比最高：真正的专家与自我要求不严者(同时这两者都要有强烈的参与意识与发言热情才可)。所以，维基百科吸引专业化人员发挥作用的能力并不显著，同时也没有管理者对专业人员进行针对性奖励。

(三)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在成本核算上的特点

维基百科有其外部性，所以我们不能以项目发起人的成本来衡量其实际耗费，必须考虑社会的成本与收入。社会成本在这里是指大量个人花在百科全书上的时间投入到别的领域可能取得的成效以及百科全书造成的不良影响；社会收入在这里是指每个人在投入维基百科的时间中自己的收获与给他人带来的便利。

维基百科的效益有赖于维基人巨大的数目优势，数以万记的人每天花费数小时自愿编辑词条，这虽然是巨大的社会成本，但是这一成本是被分摊到个人、社会去承担的。而在传统模式下，交给专业人士比如大英百科全书编辑部，则其劳力成本是由组织(出版社)本身来承担的。

二、专业化与交易成本控制：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与传统经济理论的矛盾与契合

(一)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与传统经济理论的矛盾

就专业化而言：根据传统相关经济理论，“分工与专业化是经济快速发展的根源之一”每个人都具有自己的相对优势，专注于自己擅长的能力再相互交换成果是有效率的。就交易成本而言：科斯定律中，企业仅将在企业内部的边际交易费用增长至与市场的边际交易费用相等时停止发展，而交易费用由威廉姆森归纳成六方面：搜寻成本(商品信息与交易对象信息的搜集)，信息成本(取得交易对象信息与和交易对象进行信息交换所需的成本)，议价成本，决策成本，监督交易进行的成本，违约成本。通过内部共识与管制来降低企业内生产环节市场化后的费用是企业存在的原因。

维基百科中，似乎仅以参与人数取胜，不苛求专业化的合作；从混沌自组织渐变为有序，都不依赖组织的规划、分配与管制。这样看来它似乎就与传统理论出现了表面上的矛盾。

(二)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与传统理论的契合

但是仔细分析，我们却能够发现这两者在本质上的契合。

1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同样依赖专业化。维基百科强调知识积累，其大规模协作的成功或许在于它以收集为工作目标。首先，维基百科的“非原创研究”规则使之依赖非维基的百科全书以及基于个人理解的研究、叙述，即，它同样依赖于专业化。其次，仅仅有足够的资料不是百科全书，还需要有对信息进行组织的人，只有真正专业的人员才有对材料进行合理架构的能力，维基百科人的庞大基数使得这些专门人才并不缺乏。再次，维基百科具有相对低的准入机制和分工标准，只要具有一定的信息判断与整理能力、且愿意接受用其编辑的词条对个人参与动机的满足来作为报酬的成员均被接纳，从而获得了大量参与者。并非所有维基人都是最适合这份工作的人选，但庞大的基数提高了专业人员总人数，这实际上是提高了而绝不是否定了专业化水平。

2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能有效控制交易费用。首先，相对其他网络社区通过影响参与者兴趣来筛选编辑者，维基百科规则严格，表达方式学术化，页面也尚未真正达到“所见即所得”(WYSI，WYG)标准，因此，其大规模协作实际上使得真正的专家收入——成本比相对更高(即其贡献内容时费力较少而更易得到赞同)。维基百科依赖参与者的选择而非组织挑选去实现专业化，专业分工的费用便由社会整体分担，这样仅仅考虑组织者成本时它显然是有效率的。其次，维基中大规模协作的特定对象——可多次修改的文本不需一次成型，维基百科作为公益项目也不必承担供求失衡时的生产者损失。传统型公司降低此种交易费用的途径：严格规划和管制对其作用变得不再明显。

三、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对传统型企业的启示与应用前景

在传统的模式下，为实现效率最大化，企业只需要在当下最能满足生产要求的员工，为此员工队伍应随企业现状而变化，高额的交易费用因此出现：为了找到合适人员(实现专业化)，企业要付出搜索成本、信息成本；和人员签订工作契约，企业还要付出议价成本、决策成本；培训新进者也有成本。为了随时应付对人才的需求，企业甚至不得不储备大量“有可能”发挥作用的闲置半闲置人员，这必然使得企业的人力资源成本居高不下；反过来，如果为了实现成本控制而去减少交易数目、交易次数和交易摩擦，企业倾向选择一批可能成为在每项工作中都会有所贡献的人员，但他们不大可能正是在每项专门工作中最合适的专业人员，这样企业又将面临降低专业化水平的窘境。高度的专业化与高昂的费用共生；成本节约与专业化水平下降齐舞似乎成为了传统模式下一种不可逾越的轮回。

专业化能带来效率这一古老的经济学规律在今天依然适用，以降低专业化求得成本控制作为一贯的对策，还远不是足够有效率的。交易费用占专业化收益的比率决定经济模式的有效性，真正可取的方案只能是如何在提高专业化水平的同时又能够抑制交易费用的上升，低成本的专业分工是企业革新的方向。

在这个方向上，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的成功就给予了发展的可能性。首先，仅仅对于(生产)组织者而言，它是专业化与交易费用控制双赢的例证。在旧有的分工方式已不能以较低成本挑选出合格的贡献者的情况下，维基百科大规模协作模式通过扩大参与者基数的办法求得了足够的实际合格者，这是一个新型的专业化方案与路径：既尽力实现最大化专业人才基数，同时也可以把分工费用由个人、社会进行程度不同的分担。其次，对于社会整体而言，它亦揭示了值得鼓励的对外部性的利用。维基的组织者并不仅仅免费借用劳动力，更不仅仅使社会承担这部分劳动力的机会成本。通过每个人的一点能够在编辑过程中为其自身带来效用的贡献，维基百科形成了巨大的正外部性而去回报社会。它是服务与被服务的整合机制。

除了本文集中讨论的维基百科，亦有如下两个领域验证了专业化与交易费用控制共赢对企业及组织的作用。其一，创意方案征集。网络信息系统作为基础设施，企业享受其正外部性——便捷快速的联系交往方式使企业能以低成本扩大筛选范围，通过扩大参与者基数达到高度的专业化。而享受便利的同时，它以更优秀的成果回报社会。北京2008奥运会著名的“京”字徽的产生过程就是一个成功范例。其二，对等生产。对等生产是指在开放的客户反馈系统中，消费者成为生产者。此时，商品生产同时成为了客户的工作任务与追求目标，用于激励的交易费用将由消费者与生产者共同承担，从而分摊与降低了企业的直接成本。此外，交易成本的本质是一种制度成本，客户直接参与可以有效对抗企业管理中的官僚主义，降低少数交易、信息不对称等交易费用。而客户的投入不仅产生更符合需求的产品，在交流社区中的讨论更能对抗厂家与消费者的信息不对称，甚至未曾参与者也能从中得益。便利供货端，更便利消费者，这也是对淘宝网众多褒扬的支撑原因之一。

最后，从更广泛的视角看，网络作为技术，其作用的发挥最终会改变人们的生产方式与生活方式，维基技术就提供给了我们知识积累与合作的新方式。维基百科的开放性、包容性、民主机制、合作的进行、信息的力量最后又能由混沌到有序的自组织情况让我们从中不仅看到了专业化与交易费用控制双赢的可能性，自组织的网络反腐也使我们看到了社会主义民主与实现公共服务成本控制双赢的现实可能性。

责任编辑：舒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