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当代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研究面临创新的任务,需要方法论的开掘。国内通常的做法是借用西方政治学的工具来解释政治,并在其中混合马克思主义的一些观点,在理论创新上步履蹒跚。关系政治,突破常规路径,从马克思主义矛盾辩证法出发,结合系统科学思维,形成了一种融结构、行为与功能分析于一炉的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研究新框架。在它看来,政治不过是人们在特定社会条件下互动生成的一种公共生活:以政治主体、政治权力、政治利益与政治环境等为要素,在政治组织、政治制度与政治文化等政治结构下,通过政治主体的政治行为相互作用,实现公共管理的社会现象。这样既可以比较好的解释当代政治实践的新事实,也可以超越传统政治学的视线,初步揭示社会政治中个体与整体互动的规律。关系框架,作为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发展的努力,也反映了当代国际政治学发展力图在研究中将结构、过程和结果相综合的新趋势。
[关键词]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发展;关系框架;学术发展
[作者简介]刘小年,东莞理工学院政法系副教授,博士,兼任暨南大学硕士研究生导师、南京大学公共事务与政策研究所研究员、中南大学公共管理与地方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全国政策科学研究会理事,广东东莞523808
[中图分类号]A1[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4-4434(2009)06-0025-05
政治学自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国内恢复重建以来,已经有二十多年,但该学科的发展并不理想。一方面,横向看,它今天的地位、声势、队伍等都没有同类的社会科学如法学、经济学、社会学等显赫;另一方面,纵向看,作为传统上的治国之术,自改革开放以来,许多本是政治学领域内的事情,如政策研究、战略研究等,反而主要被其它学科占据与主导,政治学在国家决策上,并没有特殊的地位。因而在发展上有一种边缘化的危机。这种危机,从学术上讲,就是理论创新不够,引进的多,原创的少。因此,发展政治学,是一个严肃而紧迫的战略课题。如何发展,要研究的问题很多,但不论怎样,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是一个总的原则。在此,拟抛砖引玉,提出一个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的新框架:关系政治。具体从问题、方法与框架三个层面来论述。
一、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创新问题的提出
(一)当代政治实践提出的任务
实践是认识的基础,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创新的任务首先就建立在发展了的政治实践上。具体来看,当代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创新面临的实践课程可以从大的方面分析为以下三个层面:一是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问题。马克思与恩格斯创立马克思主义体系后,无产阶级政治实践的最大发展是1917年与1949年先后诞生了两个最重要的社会主义国家:前苏联与中国。标志着共产主义思想第一次变成现实及重大发展。但是历史的进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1990年前后,前苏联解体了,东欧国家经历了巨变。中国与其他社会主义国家也都开始了改革。整个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处于低潮中。这种转折与转型,可以从多方面探究,但无论从什么角度分析,都离不开一个话题:政策,或者说现实的政治运作。政治上运作不成功,出现了社会主义体系的瓦解,改革本身则是其他社会主义国家改变各自国家命运的政治运作。因此,如何理解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就是实践对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研究提出的新任务。
二是资本主义“腐而不朽”的问题。列宁曾有一个论断,资本主义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后,就是一种“腐朽”“垂死”的东西了,但现实是当代资本主义不仅没有走向死亡,而且还在对社会主义的冷战与和平演变中,攻城略地。对此,该如何解释呢。
三是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和平共处的问题。在马克思的笔下,无产者与资本家是对立的社会阶级,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是替代的社会制度。但在当今世界,却在和平与发展的主题下,大多数时候与主要的国家之间,和平共处,在市场的框架下合作生产。这又该如何理解?
(二)学术发展的内在逻辑
当代政治实践的发展提出了马克思主义政治学需要研究的问题。这些问题实际上构成了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创新的动力。换句话说,实践是认识的基础,不光是一条认识论原则,也决定了学术发展的内在逻辑,这种逻辑就是,学术的发展总是围绕特定的学术问题展开的。在现实的学术活动中,提出学术上的问题,并进而研究这些问题,推动这些问题的解决,就是学术进步的主线。
对于学术发展的上述逻辑,库恩在其著名的范式理论中进行了进一步的揭示。在他看来,由于新的学术问题的提出,科学发展进入创新期。这种创新以两种路径进行,一是常规科学研究的路径,即所提出的问题是可以在现在主流的科学理论与方法指导下解答的问题,或者说这种问题是由于对主流科学理论与方法的完善而引发的,因而科学家只要做好主流科学理论与方法即库恩说的范式的应用性常规工作就可以了,其结果就是对范式的修补与完善。一般来讲,在某学科的范式确立后,科学家的工作,首先就是这种常规性的对范式补充的工作。但是,当问题超出范式的解释范围或者说通过修补范式而不改变范式核心理论与基本假设已经无法解决问题时,科学的进展就进入范式革命的时期。通过范式革命,通过对新科学问题的解答,新的理论取代了原有的主流理论,并以新的范式自居,对科学研究形成指导,科学的发展又走人常规科学时期。如此循环往复,科学也在不断进步。
由于不管是常规时期还是范式革命时期,都是程度不等的学术创新时期。这就在理论上论证了,因为政治实践的发展和新的学术研究问题的提出,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必须创新的道理。
(三)马克思主义政治学时代化的要求
前面指出,由于当代政治实践提出了一些问题。从学术发展的逻辑来看,需要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研究的创新。这里需要补充论证一下,实践提出的这些问题,对于马克思主义政治学是不是新的问题。
要解决这个疑问,只需要做一点文献调查工作。从马克思主义文献来看,可以肯定地讲,前面提出的问题都是马克思主义政治学需要认真对待的新问题。其理由是: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贡献与方式表明他们没有对前述问题作出描述与预测。马克思主义创始人的贡献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唯物史观的发现;二是对剩余价值规律的揭示。这两个方面,从一般原理与对资本主义实证研究的角度论证了社会主义取代资本主义的必然性。因而指出了社会主义政治发展的历史性,也提供了解读资本主义政治的钥匙。但是由于马克思主义创始人所处历史时代的局限性,他们不可能看到具体的社会主义的发生,也没有看到他们之后的资本主义的变化。同时,为了坚持学术的科学性原则,两位创始人也不愿意对具体的未来的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发展作出详细的预测。因而就留下了后来包括当代学术发展的空间。如马克思主义论证了资本主义的必然灭亡,共产主义的必然胜利,指出在两者之间,有一个无产阶级专政的过渡期。但这种无产阶级专政如何
过渡,就是一个留待时间来解答的谜底。
另一方面,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之后的马克思主义者,包括许多著名的领袖人物,他们最大的功绩在于将马克思主义从理论变成了现实的社会主义,在于革命。至于社会主义建设与政治建设,对于这种建设面临的新情况,他们考虑不多,经验有限,在总体上还是一个有待探索的课题。这也就是时代对当代马克思主义者与学术界提出的任务。
二、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创新的方法问题
(一)学术创新与方法的开掘
前面指出,学术问题提出了学术创新的要求。其实学术问题的转换,还提出了学术方法选择或创新的需要。正如著名哲学家维特根斯坦所说的:“问题与方法并行。”问题与方法并行,反映了学术创新的路径依赖。一方面,一定的学术问题需要特定的学术方法来解答,所谓“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另一方面,研究什么问题,如何研究都与研究人员的方法相关。而研究人员的学术方法的形成,又有一种学术上的传承与变革的关系。即学术研究方法的选择或学术思维的熔铸,总是在前人或他人的基础上,通过自我的体察与变化而实现。所以,要实现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研究的创新,还必须先考察现有的研究方法,并根据需要进行方法的选择或创新。
(二)国内主流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研究的方法
改革开放以来,面对政治学恢复与发展的形势,面对新的政治实践,学术界作了持续的努力来打开局面。一方面是恢复或形成了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理论的表述体系;另一方面是大力引进西方政治学成果。前者的工作体现在上个世纪八十至九十年代,以“述”为主;后者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后流行,力求中西合璧,有所作为。从创新的角度来讲,这里主要讨论第二阶段的工作。其工具,有规范方式,也有实证方式。但从成体系的研究成果来看,主要是规范方式借用或受西方影响使用的理论范畴主要是权力、利益、管理等,并形成了从权力、利益与管理等特定角度研究与解释政治的角度。
这种研究的方式,借用比较成功,在政治学理论著作与论文中增加了一系列相关的西方研究得比较多的内容,丰富了国内政治学的研究。但是由于这种研究主要是一种混合方式,即把马克思主义的方法与西方的学说混合在一起,因而并未在借鉴西方学术的基础上,实现马克思主义政治学传统研究范式的根本创新。常见的现象,是在同一本教材中将马克思主义方法与西方方法并列,或干脆只谈西方方法,在理论内容上也常常是马克思主义的东西与西方的东西两张皮。
一个典型的事实是,一些重要的教材或专著都一边讲马克思主义的阶级分析方法或国家问题,一边糅人西方政治学一个长期占据统治地位的理念,即政治或公共管理的永恒性,来讨论社会主义政治特征。这样一方面阶级分析没有贯彻到底,一方面西方体系也碎片化了。
对此,国内著名政治学家王邦佐在《政治学的繁荣与发展需要理论创新》一文中进行了总结,提出当代中国政治学的发展存在如下问题:简单套用西方政治学与社会科学的理论体系的问题,在马克思主义分析方法的运用上流于形式的问题,以及对问题意识的关注与深入研究不够的问题等。
可见,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的发展,需要站在马克思主义立场上,在中西合璧中走出一条方法创新之路。
(三)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创新的新方法
这里提出一种新的方法,就是关系分析,它是建立在马克思主义矛盾观之上的,同时又整合进现代系统论的思想。关系分析,首先坚持矛盾论,将事物一分为多,认为事物就是拥有诸多因素的关系体;同时利用系统论,强调事物合多为一,主张事物自关系因素相互作用形成了不同于关系因素的整体,即关系。关系在存在上具有三个层面,即价值上作为人的社会生存的写照,是人与环境的相互关系;事实上,作为人的生存的现实化,是通过人的实践界定的;逻辑上,就是诸多因素相互作用与统一。这样实际上达到了马克思主义人学、实践观与矛盾论等多方面的有机整合。
从逻辑上看,关系分析研究透过整体与个体互动的机制,讨论事物是如何组织的,如何运动的,如何变化的。具体有三个环节,即结构分析,分析事物的构成因素,分析这些因素互动形成的整体,讨论整体与因素的结构共生机制;行为分析,分析事物因素相互作用的机制,包括互动机制、交换机制、传递机制,即事物通过互动而交换资源,进而由因素到整体、由此物向彼物扩展的联系机制;功能分析,分析事物之行为引发的变迁,包括这种行为引起的事物资源的数量、所处地位与发展方向的变化,以及由于这种变化而导致的事物结构变迁。
在具体分析时,则将要研究的对象作为一种与人相关的事件,讨论这种事件包括的结构、行为与功能机制,揭示事件的现状与变化。
三、马克思主义政治学创新的关系框架
(一)马克思主义政治学的新理论:关系框架
按照关系分析的方法,政治学包括下述六个方面的基本内容:
一是政治本质论。即将政治界定为人的生活事件,即人的一种生存状态,一种在不平等条件下的社会公共生活。这种界定符合人的生活常识,即:一方面人在政治社会中存在,另一方面,这种政治生存又是不平等的。同时,也传达了西方政治学的政治人观念——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还坚持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人类早期由于剩余财产的出现、人与人之间变得不平等,然后公共管理机构就由平等协作的机关变成了不平等的具有强制力的政治组织。
二是政治因素论。由于政治是人的一种生存状态,因此政治生活的第一个因素就是政治主体,即政治社会成员。其次,由于人的这种生存状态是在社会生活走向不平等的过程中产生的,因此政治权力便是政治生活的另一个重要因素,即标志政治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地位与影响差别的概念,也是政治主体行为的工具。第三,政治作为人的生存状态,也应服从人的生存规律,即肉体生存,因此,需要追求利益,所以,政治利益也是一个基本因素。最后一个基本的政治因素就是政治环境,它体现了人的政治生存的时空场域。把这些因素结合起来,政治就是政治主体在特定政治环境下,利用政治权力追求政治利益的相互作用,或者说公共管理。
三是政治结构论。从理论上讲,政治主体相互作用必然会形成一定的社会结构。在现实生活中,这种政治结构具体体现为政治主体的组织、制度与文化等:政治组织是政治的实体结构,政治制度是政治的规范结构,政治文化则是政治的观念结构。它们共同对政治主体的政治生活进行管理与服务。政治生活的一个逻辑是,政治主体总是在一定政治结构中行动的。
四是政治行为论。传统结构功能主义主张结构必然具有功能,但不能很好地解释为何的问题。从政治关系来分析,因为政治关系或政治结构是政治因素互动形成的,是政治主体意志与其他因素结合的产物。这就为解释社会政治结构与政治功能之间的关系架起了桥梁。也就是说,政治行为,作为政治结构必然要发生的现实,作为政治主体意志与
其他政治因素结合的活动,必然会造成特定的后果。
五是政治发展论。由于政治是人的社会生存的一个事实,当人的社会生存变化时,政治便必然要发生改变。现实地看,这种政治发展是由人们的政治行为引起的,或者通过改革现存政策或组织机制而实现,或者有条件地打破现存组织与制度变迁来进行。与这种政策或组织的变化相应,政治主体的观念结构也在或早或慢地调整。这样,通过改变组织与政策,人们的行为也随之改变,政治成员与政府之间以及社会成员之间的关系也得以调整。
六是政治方法论。即前面介绍过的政治关系分析方法。
(二)关系框架对当代政治实践的解读
首先对社会主义民主政治建设问题的解读,共产主义运动低潮,苏东欧巨变,是这些国家的政治建设不成熟的表现,是在外部冷战条件,由于国家内部因素,主要是政府与公民之间通过政策博弈,政治主体作出的一种选择,是政治成员对过去不成熟社会主义政治说不。但并不是说社会主义政治便没有了前途,历史发展到资本主义就终结了。至于社会主义的改革,则是对各国以往历史的反省,对社会主义政治不成熟状态的自觉把握,而采取的完善社会主义的政治措施,有利于形成一种更符合社会主义国情的公民与政府互动新关系,从而推动社会主义发展。
至于资本主义“腐而不朽”的现象,一方面,过去的理论过于突出经济基础对上层建筑的决定作用,而没有足够重视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适应能力,没有看到两者是相互作用的,即不是完整的关系分析。另一方面,在资本主义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适应中,在马克思主义者的批评与无产阶级的反对中,资本主义吸纳了许多社会主义因素,因而缓和了这些国家公民与政府的关系,或者说,此资非彼资,资非资。可见,资本主义在现当代的发展,是有条件的,也是有限度的。
关于和平共处现象。其一是,资产者与无产者的利益并不是无条件斗争性的,在一定条件下可以合作。其二是,就国家关系来说,外部世界只是条件,决定性的东西是自己的国情。因此,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并不一定会始终处于恶性对抗之中,而是根据自已的利益来取舍,无疑这些也是符合无产阶级最大利益的。
(三)关系框架在政治学上的新发展
从本质上形成了一种新的政治解释的中间层次理论与方法。一方面,突破了传统马克思主义教科书单一的经济政治论范式,从人的社会生存的多层面,从人与自然、社会矛盾的宏观视野来把握政治的发展背景,从权力、利益、环境等多因素参与下政治主体互动的层面来反映政治进程,更加现实,更有解释力。比起引入的西方单一的权力或利益或管理等视角也要宽阔得多。而且这种拓展还是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础上进行的,如直接利用了剩余财产来解释政治的产生,利用了唯物史观的第一个前提,即:人作为现实的人,需要首先解决吃穿住等需要,才能创造历史,等等。因而,是一种对马克思主义继承上的发展。
另一方面,通过政治结构、行为与功能范畴的界定与分析,可以初步揭示政治生活中个体与社会互动的机制。这是西方文化与政治文化中的个体主义难以企及的,也对马克思主义政治学中的人民群众与英雄人物的关系提供了进一步深化理解的条件,对于突破传统集体主义观点,对于人权入宪后政府与社会的关系都提供了具有现实性的考察途径。
第三,反映了国际政治学研究的前沿趋势:形成一种结构、过程与结果于一体的综合研究。这种趋势是《新政治学手册》的编者罗伯特·古丁与汉斯—迪特尔·克林格曼对过去四分之一世纪政治科学主题进行系统梳理发现的结论。在他们看来,长期以来人们研究的政治学主题就是进行一种具有重复性的研究“受限制的政治(以及关于限制条件的政治)”,如新制度主义对制度的研究,从马克思起到现在的对经济政治关系的研究,对理性局限性的研究,对观念后果的研究,对事实与价值二分法突破的研究,等等。在研究中,政治科学家们发现“他们越来越需要那些能把结构、过程和结果系统性地综合在一起的复杂的研究设计”,“需要构建一个能够跨越并综合各种不同分析层次的理论框架”。关系框架无疑是这样一种研究设计,是对国际政治学研究方法的一种创新,体现了中国政治学赶超的努力。
总之,本文通过对现实政治问题的梳理,对国内政治学研究方法的检讨,创造性地提出了一种政治关系分析的方法,在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的同时,又对政治生活提供了新的解读框架。这种理论框架,由于体现了国际政治科学发展的趋势。因而具有重大的学术原创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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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周志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