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佩河
一
1970年春,我刚满17岁,在居委会一帮大婶们的锣鼓声中我销了城市户口,成为一名插队知青,来到西山人民公社“五七”办公室报道,一位姓郑的副主任把我安排到先峰大队山前庄生产队落户。我背着行李到庄上的那天,队长赵士厚专门召开了社员大会欢迎我,大队党支部曹书记也专程到会讲了话。会上让我说话时,我不知说什么,憋了半天最后表态说:“我一定要好好接受广大贫下中农再教育!”
我是山前庄惟一的一个插队知青,赵队长给了我特殊照顾,几天前就派人把生产队粮仓一头用高粱秸夹成一道隔墙,然后再用白石灰水粉刷了一遍,这间十七八平米的小天地就成了我的小窝。为解决我吃饭问题,赵队长让我在紧靠着我小窝旁边的王骡子家搭伙。
王骡子当年近六十岁了,解放前,他在村里惟一的地主刘家荣家打长工,他本来没大名,由于干活不惜力像头骡子,刘家荣就叫他王骡子,这一叫就叫出了名。后来村里住土改工作队时,队长给他改名叫王向阳,可没几个人叫他这名字,大伙仍旧叫他王骡子。1949年冬,经土改工作队的人介绍,他和在刘家当丫头的孤女吴喜妹结了婚,王骡子有5个孩子,他家的老二双脐子和我同龄。
地主刘家荣家有一个丫头,人家都叫她黑姐。黑姐其实不黑,白白细细的皮肤根本不像是庄稼地里的女人,尤其是夏天干活,太阳一晒她脸蛋是白里透红,庄子上的年轻人开玩笑说,她的脸蛋是剥了壳的鸡蛋掉进了胭脂缸。当年的路线教育宣传队说她是彻头彻尾的地主家千斤小姐。当时,我也纳闷过,你说她是地主家千斤小姐,可干起活来不比贫下中农家的孩子差呀?
每天早晨,全队出工的人在我门前的麦场上开晨会,其实就是表扬头天干活干的好的人,批评几个偷懒耍滑的人,再就是安排当天的农活,一年四季除了大雨大雪天外,天天如此。赵队长很有威信,队里没人敢不听他话的,赵队长还有一个靠山,他家小孩舅是村支书曹书记。
我到了山前庄后,每早的晨会又多了项内容,那就是带领社员们学一段毛主席语录。一天早晨,我正在读语录呢,突然,民兵排朱排长大叫一声,“小地主羔子,你敢打瞌睡。”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骂的是黑姐。朱排长提议先开个批斗会,而赵队长先是批评了黑姐两句,然后说:“批斗会就不开了,今天活儿多没工夫。”
双脐子小声对我说:“朱排长最不是东西,他对黑姐有心思,黑姐不理他,他就跟黑姐过不去。”
“你怎么知道的?别瞎扯!”我小声说。“朱排长是有家室的人,他怎么会对黑姐动心思。”
“真的,去年夏天锄玉米时,朱排长捏过黑姐的屁股,当时黑姐差点用锄头把子打他。”双脐子嘴贴着我的耳朵说。紧接着双脐子又说:“刘剃头对黑姐也有心思,但他不敢直说。”
刘剃头光棍一个,过去他在城里火车站一带讨饭,常靠在董二爷剃头挑子旁晒太阳,帮董二爷提水倒水洗毛巾。董二爷看他人小机灵就收他当了徒弟,不仅保住了他一条命,还教了他一门手艺。当时,先锋大队五个生产队男人的理发活儿全由刘剃头包了,刘剃头规定每人每月只能理发一次,就这他每天也没有闲着的时候。他心里一直暗恋着黑姐。
一个阴雨天,生产队里没活儿,我请刘剃头帮我理发,闲聊中他告诉我,他去年托人到刘家提过亲,后来大队书记知道了,找他淡话,书记说,你娶黑姐为妻我们不反对,婚姻自主嘛!但是娶了黑姐你就不能再干剃头这行了。你想想,广大贫下中农的头能让地主女婿动刀动剪子吗?刘剃头和黑姐相爱是纯真的,他当时说,丢掉手艺我也要和黑姐好下去。后来,黑姐知道了这事,她怎么也不同意刘剃头跟着她受苦、受累、受气。从此黑姐主动躲着刘剃头,双脐子替刘剃头又是传条子又是带话,约黑姐大倒相思苦水,可黑姐就是不赴约。
从那以后,我开始关注黑姐。
当年黑姐22岁,正是风华正茂之时,一年四季她引领着全村姑娘们的衣着,她今天穿一件白底黑点短袖衫,要不了几天全村姑娘们就都有一件。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在那个年代不受欢迎,因而很少能看到她一笑,干活休息时她也总是坐在人堆的外围,很少听到她说话。
有一次栽秧,她甩秧把子时一不小心甩在了我身上,她冲我闪了一下歉意的微笑,我突然发现她的笑是那么的甜美。当天晚饭后她邀双脐子一道到我的小窝,说是帮我洗衣服。正巧,我换下的衣服还泡在盆里。她端过去要洗,我慌忙上去从盆里把裤头拿出来,她又顺手从我手里拽过去,微微一笑说:“人小鬼大。”当时我真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
双脐子在和我说话,可我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我只“嗯嗯呀呀”的应付着。那晚,我送了黑姐一块兰草香皂,开始她死活不要,见我下不了台,才接了过去,放到鼻子下深深吸了一口气:“啊!真香!这是什么花香?”
“是兰草香。”我告诉她。
“有这么香的草?”她惊讶地瞪大眼晴望着我。
这眼睛真美!比我姐姐,比我的女同学,比我见过的所有女人的眼睛都美。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莫名其妙的一个梦!
随着我们接触的多了,我对她家里的事了解的也多了。
黑姐的父亲还有一手炕烟叶的手艺,经他烘炕的烟叶县烟草公司每年都给一级的价钱,有一年县里还专门组织人到山前庄召开现场会。可近两年不行了,刘家荣每天也必须按时出工干农活,每隔半个月还得开一次批斗会。
1970年秋的一天,大队曹书记和路线教育宣传队的人在山前庄忙活了整整一天,准备第二天在庄上召开一个由全庄人、大队全体下放知青及大队各生产队派代表参加的忆苦思甜大会。会上山前庄准备发言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刘家荣的女儿黑姐,工作组让她在会上表态与大地主的父母亲划清界线;另一个是解放前在刘家荣家当长工的王骡子,工作组让他讲刘家荣是怎么剥削他的。宣传队和曹书记费了很大的劲分别找黑姐和王骡子谈话做思想工作。黑姐不知道为什么要让她和生她养她的父母划清界线?王骡子也不知道什么叫剥削?
二
好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黑姐和双脐子一道到我的小窝来,黑姐一边帮我洗衣服一边吞吞吐吐地说:“小王,你是城里来的学生,是知识青年,我想问你几件事。”
“行,你想问什么?”我很乐意黑姐给我戴上“知识青年”这顶高帽子,其实我仅仅是个初中毕业生,对社会上的很多事都是陌生的。
“一个人的出生会给这个人终身带来影响吗?”黑姐十分认真的问。
这个问题问得我不知如何回答,我想了好一会儿才说:“会的,但是也可以改变。”这话我知道黑姐听了不是很满意,于是我又说:“按理说有些影响,但不应该带来终身影响。比如说你,出生在地主家庭,可是你不到两岁全国就解放了,算是生在旧社会长在新中国的年轻人,应和我们一样都是新中国的劳动者,有些时候有些人对你不公,那是这些人的思想认识有问题。”
“因为出生在地主家庭,贫下中农家的青年就不敢和我好,和我好了就是政治立场出了问题,是吗?”玻璃罩子油灯发出昏黄的光,但还是能看到黑姐已是满脸通红,我很清楚这是她鼓足勇气才说出口的。
我们沉默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黑姐又问:“你听说刘剃头对我好的事了吗?”说完她把头埋的更低。
“听说了一些。”我回答,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说什么了。
黑姐走了,那天晚上,我很久没有睡着。
那年深秋,突然发生的一件事,改变了黑姐的命运。
一天晚上,赵队长在村东赵老四家喝酒,当时酒桌上的人拿黑姐当谈资,朱排长下流的说:“黑姐的屁股圆鼓鼓的,我摸过一次,手都软几天。”人们哈哈大笑。赵队长却呼地一下站起身,将手里的酒杯“啪”的一下摔得粉碎,骂道:“你们这帮小狗日的,从现在起谁再敢拿黑姐开玩笑,我整死他。”
满场的人都瞪大眼晴看着赵队长,赵老四老婆正在锅屋忙热菜呢,听堂屋有人摔杯子忙跑过来看,一见这阵势,她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退两难。
这时,赵队长也觉得刚才有点过头了,但他好强惯了,就是错了也不认错,他说:“黑姐很快就是赵家的人了,我家绕柱子非她不娶了。”
此话一出,全场更是惊讶。
赵队长的独苗儿子叫赵坚强,乳名叫绕柱子,22岁。七八岁时他跟爷爷一道放牛,被撒欢的大牯牛挑起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昏死过去,后被一辆过路的解放军的吉普车带到部队医院救治,命保住了,可一条左腿伸不直了,更严重的是他的命根子被大牯牛给阉了。赵家人封死了这消息,直到绕柱子娶了黑姐后,大家才渐渐地知道,这是后话。绕柱子读书读到初中毕业就回家务农了,因腿有残疾,就在队里干记工员兼保管员。
绕柱子娶黑姐是他妈妈李翠云的想法,李翠云跟丈夫说这事时,赵队长有些迟疑,为这事他专程找在村里当支书的小舅子曹书记商量,曹书记略考虑了一下说:“可以,我看黑姐嫁过来能改造好。”赵队长请小舅子出面提亲,曹书记一口答应下来。在曹书记亲自到刘家提亲时,黑姐的几句话差点把曹书记呛死。
那天,黑姐知道曹书记的来意后,情绪有些激动,但她顽强的克制着自己,老半天没说一句话。可后来她开口的第一句是:“一个瘸腿贫下中农就能把我改造好啦?”曹书记一下子不知怎么回答,吭哧了一会儿才说:“你是嫁到赵队长家呀!”
黑姐的第二句话是:“赵队长是书记的三姐夫,曹书记可以帮着赵队长一起改造我。”她的话冰冷冷的,曹书记没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但又不好问,只能答非所问的说:“庄上广大贫下中农大多数对你反映都不错。”
黑姐的第三句话是:“大会上我声明和父母脱离了关系,再嫁到政治好的人家我就不是过去的我了吗?我就和其他贫下中农一样了吗?”曹书记点着头说:“当然,当然!”
黑姐的第四句话是:“刘家荣夫妇俩已年高,我虽和他们脱离了关系,那是政治上的,他们早晚有个大病小灾的我能尽孝吗?”曹书记略思考了一下后,果断地说:“可以!人之常情嘛!”
沉默一会儿后,黑姐斩钉截铁地说:“我同意这门亲事!”她强忍着没让已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滚落下来。
黑姐决定出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为了自己心上人刘剃头。她想:从此刘剃头应该断了念想。她希望刘剃头能娶个门当户对人家的闺女,能平平安安的过日子。
可黑姐想错了,按生产队上人说,刘剃头是一根筋,犟得牛都拉不动。自从黑姐出嫁后,刘剃头脸上就没了笑容,因此,黑姐与刘剃头以后的故事便有了许多传奇。
三
那年农历十月初六,小雪节气。
这天,是山前庄最热闹的一天。赵家头天下午就杀了一头大肥猪,又请人从生产队的大塘里拉了两网鱼,还从邻村的鸭棚买了十几只鸭子,曹书记出面从公社招待所请来了大厨。
曹书记说,新事新办,一不要花轿,二要改变俗套。
在曹书记的安排下,那天一大早,绕柱子赵坚强打扮得十分帅气,三七开的头发打了个油乌黑发亮,上身穿一件银灰色的涤卡布中山装,领口还特意请人用白线勾了个护领,下身穿一条黄军裤,脚上一双翻毛皮鞋,这一身行头,顿时让他比平常精神了几倍,他在两个小伙子的陪伴下来到刘家大院迎亲。村里几个漂亮姑娘屋里一阵院里一阵地忙活着,黑姐家门口的墙上,靠着用红布带系着的扁担、铁锄、铁锹等农具,这就是娘家的全部嫁妆。
姑娘们见赵坚强上门迎亲,忙把房门关上了,要考考新郎,考试通过才准入门。考试内容由新娘出题。赵坚强一点也不担心,因为头天晚上黑姐就将考题和答案让双脐子递给了赵坚强。
新娘在屋里说:“雄关漫道真如铁……”
屋内一片催促声:“答呀,答呀,这只是第一道题。”
新郎在外答道:“而今迈步从头越。”
屋外一片掌声和叫好声。
一连对了三句,赵坚强都对答如流,姑娘们觉得不对,有人猜疑新娘、新郎事先有沟通,吵着要临时换题。
“各位革命的姐妹们,别闹了,曹书记那边还在等着主持新婚仪式呢!”赵坚强抬出了他舅舅。
这招还真灵,姑娘们不知该说什么了,黑姐主动把房门打开走了出来。
小伙子们一个个瞪大眼睛看着黑姐,今天的黑姐更漂亮,齐耳的短发,上身一件大红毛衣,下穿一条深蓝色涤卡布长裤,脸面彤红着,更加娥眉,山前庄啥时候见过这样的美人。
“啊!像江姐。”小伙子们异口同声说。
黑姐羞涩地冲几个傻盯着自己看的小伙子说:“走吧!”说完先走了。
姑娘们冲几个傻小子是一阵“哈哈”大笑,然后扛着陪嫁的农具跟在黑姐的后面走,小伙子们也跟在姑娘们的后面走着,两边还跟着一群小孩子跑着、跳着、叫着:“新娘子美!新娘子俏!新娘子出嫁不坐大花轿!新郎乐得哈哈笑!”
我是城里下放的知青,在这里举目无亲,所以我成了赵家婚事记账的最合适人选。
公社虽然反对红白喜事大操大办,提倡新事新办,可赵家三代单传的宝贝儿子娶媳妇哪能不声不响呢?鞭炮从早晨开始“劈里啪啦”的一阵接一阵,前来出礼的人除账上外,大都还点上一挂鞭炮。
因为前来贺喜的人多,赵家开的是流水席,客人一轮又一轮,中午接晚上,大队代销店的酒喝完了,大队民兵营长赶紧派几个壮小伙子跑到公社去买,直到满天的星星都疲倦了,赵家请来帮忙的几位大嫂才开始打扫院子,妇女们一边扫,一边鸡骚狗臭的,骂那些在墙根吐酒的家伙。
四
从此“黑姐”没人再叫了,人们改叫黑嫂了。
黑嫂嫁到了赵家后,就像祥林嫂捐过庙门坎一样,压在心上的石头一下子全抛开了。她整个人也全变了,一改过去少言寡语的个性,说话嘴一张,办事手一双,一斧子一块,不拖泥带水。她地里样样活路拿得起,家里锅上锅下操得周。人说婆媳自古是天敌,可黑嫂的婆婆李翠云整天逢人就夸媳妇好。老公公赵队长也不像以前那样胡子十天半月才刮一次,现在是三天两头把脸刮得光光的,整天脸上挂着微笑。丈夫赵坚强更是被黑嫂料理得精神了,就连那条瘸腿好像都比过去直了些。
可好景不长,黑嫂的心里又压上了一块石头。
那是结婚后不久的一个晚上,赵坚强早早地上床帮黑嫂焐被窝,黑嫂把家务事全做完后,钻进了暖暖的被窝,心里热乎乎的。赵坚强的手又伸过来了,这次她没有再拒绝他,任其两手一上一下的抚摸和揉弄。
结婚这么多天了,他们没有做过夫妻之间床上的那事,头几天赵坚强一兴奋起来就轻轻抓着黑嫂那对圆鼓鼓的奶子,又是揉又是亲,还要把一只手伸进她的内裤里。早几天她害羞,拒绝那只伸向她下身的手。几天后,逐渐的她也就不拒绝了,有几次她感觉到浑身燥热,主动在被窝里脱下裤头迎合着丈夫,可丈夫就是不上,弄得她很不自在。再后来的几天晚上,黑嫂生气地把丈夫的手一下子推开,不理他了。
今晚,她浑身又是一阵阵燥热,她先是闭目感觉着丈夫的每一次进攻。突然,她猛地翻过身去,紧紧地抱着丈夫,用滚烫的唇在丈夫的脸上滑动,往日丈夫嘴里那股烟臭中夹杂着蒜臭的味道令她十分厌恶,今天竟全没有了,在亲吻中,黑嫂的一只手不由自主地去拉丈夫的裤头。
赵坚强一下子被妻子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了,他猛地缩回了手,死死地拽住裤头。
黑嫂心里“咯噔”一下,怎么了?丈夫怎么了?她慢慢地松开了手。
赵坚强坐起身穿上绒衣,把棉袄垫在身后,点燃了一支香烟。不一会儿,卧室里弥漫起呛人的、劣质的烟味。
“到外面抽去!”这是黑嫂嫁到赵家第一次用这么大声音说话,声音中夹杂着怨气和恼怒。
这声音被西头房里的公公婆婆听到了,公公赵队长故意大声干咳了一声,意在震住小两口别吵架。
赵坚强迅速掐灭香烟,但他还是靠在床头。
黑嫂翻脸朝外,背对着丈夫。她在想,丈夫怎么了,是害羞吗?不可能!从第一天同床起,他的两只手就没老实过。是对夫妻间的事不会吗?不可能!他一不傻,二不愣,人的最基本的事是不需要教的。是丈夫生理上有缺陷不能那个了?如果有生理缺陷为什么还要迎娶呢?这不是明摆着拿她不当人吗?自己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呢?她的头隐隐着痛,一张张模模糊糊的、各种表情的脸由大到小,又由小到大在脑海里漂浮,这些脸中有讥讽,有冷笑,有同情,有惋惜……
不知过了多久,黑嫂睡着了,脸上划过长长的泪痕。
五
纸是包不住火的,李翠云不止一次和丈夫说,得想个好办法稳住黑嫂呀!明年开春后,黑嫂的肚子要是没动静,那儿子的短处还能瞒得住吗?李翠云每次唠叨起来就没完没了。赵队长总是带理不理的,有时还硬梆梆撂下一句话:“想办法,想办法,你有什么办法?有本事你去把她肚子弄大了。”
开始说这类话时,李翠云没在意,说多了,她像忽然醒过神似的,用指尖戳着赵队长的鼻尖骂道:“哎呀!你个老骚贷,你不是动心思了吧?”“放屁!老子是那种人吗?”赵队长一认真起来,李翠云也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其实赵队长是个在心里做事的人,早在计划着为儿子讨老婆之初,他就在心里设想着一个可怕的计划。他不仅要将儿媳娶回来,还要让儿媳怀孕生子,为赵家续香火。虽然,他清楚儿子无生育能力,但儿媳可以借种呀!在山村谁家女人生养,孩子就是谁家的子孙,这叫“杂种不杂姓,没人有胆敢去认”。赵队长的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把村里几个人高马大、机灵英俊的年轻人筛了一遍。最后,我的身影停在了他的脑海中,他觉得我年轻聪明,又是城里来的,不定哪天就招工回城里去了,那样就封口了,没有瓜葛了,是最合适不过的了。从那往后,赵队长的一双眼老是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每天分工时也准是照顾我,给我分配轻巧的活,并让我接替了赵坚强,让我夜间看仓库。其实仓库和我的小窝之间就隔一道高粱秸扎的墙,每晚睡觉就可轻易得到三分工,当时一个整劳力一天算十分工,我当然十分高兴。
一天天过去了,我和黑嫂丝毫没有相好的迹象,李翠云开始发愁。她和丈夫说:“不知人家知青小王愿意不愿意呢,就是小王愿意,咱媳妇又肯不肯呢?”
“猴子不上树,多敲几遍锣。你瞧着吧!”赵队长十分有把握的说。
这是一个雨雪天,生产队里没活干,一批年轻人挤在我屋里闲扯。下午三点多钟时,赵队长双手拢在袖口里,漫不经心地打我门口走过。
“赵队长进来坐坐。”我忙招呼着。
“不了,我看看仓库漏不漏雨。”
四点多钟时,赵队长又转了过来,他在门口站了一下,说了声:“小王,晚饭你就别烧了,今晚去我家吃,我让你婶弄两个菜。早点过来啊。”说完又走了。
“我们也去呀!”几个小伙子异口同声嚷道。
“美死你个卖尿罐子的,回家啃咸菜根去。”赵队长从墙角处砸过一句话来。
赵队长一定有什么事要对我说,我琢磨不出谜底。
天已上黑影子了,我揣着两包平时没舍得抽的“飞马”牌香烟来到赵队长家。
酒桌上,李翠云客气得让我心里发慌,她不停地为我夹菜,一边夹还一边介绍说:“这是你黑嫂炒的!这是你黑嫂烧的!”弄得黑嫂和赵坚强都嫌她烦。
那晚,我是第一次看到黑嫂喝酒,酒量不在我之下。煤油灯那昏暗的、跳动的光洒在她的脸上,我忽然觉得她憔悴了许多。
那晚,我不知不觉中酒已喝到八成,赵队长两口子还在劝酒,倒是黑嫂和赵坚强帮我代喝了几杯。
酒足饭饱后,我们在堂屋云里雾里侃了起来。酒壮英雄胆,那晚,我的口才发挥的太棒了,说古道今,野史传奇,故事笑话,说得滔滔不绝,直到带去的两包香烟抽完了,我才起身告辞。
六
李翠云是个典型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农村老妇女。在一次烧晚饭时,她竟然直接了当地对儿媳黑嫂说,你可以悄悄地找人把自己肚子弄大。黑嫂当时都快气昏过去了,她真想从锅门口跳起来猛抽婆婆两个大嘴巴。可她没有支撑起来力量,她瘫坐在锅门口的柴草上,机械地向灶堂里塞草。
李翠云仍在絮絮叨叨的说,我和他爸都看中了小王,小王人不错,高高大大,白白净净,通情达理……
“别——说——了!”黑嫂大声吼叫着。
李翠云被这吼叫声吓愣了,不知所措了,稍稍愣了片刻,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黑嫂经过一阵痛苦的沉思后,思想如同出茧的蝴蝶,发生了裂变,她要寻求自己的真爱!在当时,离婚是一点可能也没有,就是真的离了,在山前庄她也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可偷情,在封建的小山村里,生不如死。但是,黑嫂不一样,这是公公婆婆怂恿的,甚至主动帮她选择了目标。他们不认为那是偷情,他们认为那叫借种,那是为赵家续香火。他们有能力掩盖真相,不管谁弄大了媳妇的肚子,生下的孩子都得管绕柱子叫“爸爸”,管赵队长叫“爷爷”。
我被卷入了这场风波的漩涡,当我知道了赵队长家的计划后,肺都快气炸了。倒是黑嫂比我想得开,她对我说,她心中的人是刘剃头。她的心在刘剃头身上,赵家有了那计划后,她就下决心要把自己的身子给她心中的爱人。她要我帮助他们,成全他们。
开始,我对这事也有过犹豫,不知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但我还是答应了黑嫂和刘剃头。
那是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仓库的木门“吱嘎”响了一声,过了一袋烟的工夫又“吱嘎”响了一声,这是黑嫂和刘剃头如期应约了。为了避开那帮喜欢到到我屋里“拉闲呱”、抽摽烟的家伙,我没敢点灯。我躺在床上,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
仓库里,半晌没有一点儿动静,过了一会儿,听到了黑嫂的小声抽泣,刘剃头叹着气小声地劝说;又过了一会儿,清楚地听到了两人的脱衣声。
我浑身一阵燥热,血流加速,心跳加块,我用棉被蒙住头,可那些刺激人神经的声音仿佛停留在我脑子里了。我悄悄穿衣起床,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径直朝涧湾走去。
寒风抽打着光秃秃的树枝,涧湾溪水仍“哗哗啦啦”不知疲倦的流着,夜很静很静,只有远处庄子里偶然传来一两声无力的狗叫,给夜增添了一点儿生气。
在一块大石头上我坐了下来,点燃一支香烟,全神贯注地听着溪水“哗哗啦啦”地唱着,听着听着,我听出了流水的低吟,听出了流水的凄楚,听出了流水的埋怨。
大半包香烟抽完了,应该是午夜了,气温很低,我感觉我的屁股和石头一样冰凉冰凉的。我回到了我的小窝,隔壁仓库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
七
三月里一阵暖风吹醒了丰山,吹醒了池塘边的老柳树,吹醒了路边的巴根草。人们穿不住棉衣了,李翠云的眼睛老是盯着儿媳妇的肚子,可就是看不出什么动静。
这天清晨,黑嫂在院子里刷牙,一阵“哇哇”的干呕,听得李翠云心花怒放,她赶紧跑到锅屋里为儿媳妇煮了两个荷包蛋。随后的几天里,她向儿媳妇传授着孕期注意事项,黑嫂有时故意气婆婆说:“还不知是不是呢!”
黑嫂十分清楚自己是怀上了。
几天前,李翠云就暗示过我,黑嫂怀上了,赵家对我十分感激,她会让她弟弟想办法弄个招工指标让我回城的。现在,她让我疏远黑嫂,别弄出真感情来大家脸面上都过不去。那天中午,我哭了,是气愤,是委屈,是无奈。人呀,为什么这么复杂?!可哭归哭,哭后我还是无奈的暗下决心:站在戏台上就得把戏唱好。
那天下午下工后,我到代销店磨了王老头十几分钟,他才勉强卖了两包锡皮纸团结牌香烟给我。我把烟装着来到了赵队长家,李翠云和黑嫂正在锅屋做晚饭。赵队长和儿子赵坚强坐在堂屋桌前说话,进门后,我忙掏出一包团结香烟拆开给他爷俩一人递上了一支。
“小王,我舅舅给你争取来一个好位子,公社广播员金红雁下个月要去部队结婚,广播员的位子由你干了。”赵坚强首先兜出了谜底。
我悬了一天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浑身一阵轻松,可还没等我说什么,赵队长就接过他儿子的话说:“小金下个月去部队结婚,不过广播员是个技术活,公社干部说你得提前去学,学会了才能让她走。这是临时的,只替两个月,队里给你记工分,你在公社手脚放麻利点,小嘴放甜点,和公社干部处好了,自然有你的位子。”
“我说不好普通话,怕是干不了。”
“我听你说的就不错,你要说的太标准了,我们贫下中农还听不懂了呢!”赵队长说。
“那我去试试,什么时候去报到?”其实,我心里十分乐意去,巴不得早点走。
“明天就去。”
第二天,我简单收拾了行李,就去公社广播站报到了。
我在公社广播站干了两个月,金红雁回来了,我自然得让位,可公社革委会主任看中了我的写作能力,又把我安排到了公社文化站,给公社编写独幕话剧、相声、对口词、快板书、数来宝等。两个月后公社主任调离了,我自然也被撵回了生产队。
一天上午,黑嫂突然感觉肚子痛,难道要生产了吗?可离预产期还有七八天呢。赵坚强忙跑到田里去喊他爸、妈。别看他是个瘸子,可这时他跑的还真不慢。
赵队长从田里叫了六个小伙子,请他们帮忙把黑嫂抬到公社卫生院。赵队长跑出稻田时又冲我喊:“小王,你也一块去。”
黑嫂躺在一张小凉床上,由四个棒小伙抬着一路小跑,旁边还跟着两个换肩的。山前队离公社有15公里,不大一会儿黑嫂被送到了公社卫生院。
办理了入院登记后,黑嫂被送进了产房。赵队长给了我10块钱,让我带几个小伙子去街上饭店喝酒。刚一出卫生院,我就远远看见刘剃头夹着个工具包在树下站着,几个年轻人上前邀刘剃头一道去喝酒。大家不清楚此时刘剃头的心情,可我清楚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急着什么。
喝酒时,刘剃头老是走神,为此几个年轻人还要罚他酒,都被我一次次劝阻了。酒足饭饱后,我让几个年轻人回生产队了,我和刘剃头去了卫生院。
黑嫂生了个八斤重的大胖小子。赵队长咧着的大嘴就没合拢过,李翠云的一双本来就不大的小眼笑成了一条缝,赵坚强逢人就发喜糖,而只有黑嫂怀里搂着儿子脸上的微笑最动人。
“小王,你给孩子起个名字吧!”赵坚强拉着我说。
“这得让爷爷按辈分起名,我只能给起个小名。”我说。
“按什么辈分起,赵坚强就没按辈分起名。只要好听,有意思就行。”黑嫂冲着我说,透过那眼神我似乎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可为难了我啦!我说,我要到外面抽根烟好好想想。到院门口,我把里面的情况告诉了一直在等候的刘剃头,刘剃头听说黑嫂生了个儿子,脸上灿烂了,两眼瞬间湿润了。我问他刘家下一代是什么辈分,他说刘家下代应是“明”字辈。
“好!有了,这孩子就叫赵明。”我一拍脑门高兴地说。
回到病房,我对赵队长说:“这孩子就叫赵明吧!理由有三:一是这孩子生于10月1日,23年前的今天新中国诞生,中国人民从此走向光明;二是我们庄今年不是要通电了吗,从今年年底起全庄就要告别了点油灯的日子,有纪念意义;三是你老赵家为人厚道,办事光明磊落。”这第三条明显是有些牵强附会,但为了多找条理由,又让赵家高兴,我只能这样说了。
“行!这名字好听。”赵队长首先认可。
“小王就是有才。”赵坚强拍着我的肩说。
“小名就叫‘国庆吧。”我又补充说。
“这孩子会挑日子。”李翠云边说,边用她那双小眼在我和孩子脸上来回扫视着,好像要找出些共同点。
在我说取名理由时,黑嫂用疑惑的眼神打量我,我知道她是想知道谜底。直到孩子满月那天,我才有机会告诉了她。她顿时眼睛模糊了。“我和刘剃头都把你当成恩人,”黑嫂擦擦滚到脸上的泪,又说:“要不是你的大恩大德,我和他是不会有结果的。”
“别哭!别哭!书上说‘有情人终成眷属嘛。”当时我不知怎么劝说黑嫂,随口说了这么一句,谁知黑嫂在以后的生活中牢牢记住了这句话。
“小王,我看这孩子长得太像剃头了,可能会越长越像。有一天真相要公开了,不知会闹出什么事来。”黑嫂长吁短叹地说。
“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又是随口说的一句话,岂料又正对上了黑嫂心路,她投过来了佩服的眼神。
正在这时,赵坚强挑帘而入,见妻子泪流满面,又见我站在床前,他一脸的茫然,进退两难,张开的嘴合不拢,但又发不声来。
“小王入席了。”李翠云忙着、乐着,朝我喊道。
八
果不出黑嫂所料,在孩子刚学步时,赵家出事了。
那是初秋的一个中午,刘剃头在赵队长家给赵队长父子理发,黑嫂扶着儿子赵明在院子里学步,不知是天性还是好奇,孩子几次跌跌撞撞走过去抱着刘剃头的腿叫“妈妈”,黑嫂一次次抱回来,指着刘剃头教孩子说:“叫大大!”刘剃头刚为赵队长洗好头,孩子又跌跌撞撞走过去,抱住刘剃头的腿叫“大大、大大”。孩子咬词不清,听起来就像在叫“爸爸、爸爸”,刘剃头忍不住一把抱起孩子,大声答应着“哎”。
见两张脸贴在一起,黑嫂的心“咯噔”一下,慌忙从刘剃头手里接过孩子。然而一切都已经迟了,赵队长、赵坚强、李翠云三个人六只眼像是被火柴杆儿撑着似的,一眨不眨。好一会儿,李翠云叫了声:“我的老天爷,这两张脸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
“都进屋去。”赵队长的话像一声闷雷。说完他将手里的毛巾砸在凳子上,谁也不看扭头进了堂屋。
李翠云、赵坚强跟着进屋去了,刘剃头慌了神。他愣愣地看着黑嫂不知所措,黑嫂瞪着刘剃头把嘴一撅,示意刘剃头快进屋。刘剃头战战兢兢进了赵家堂屋,堂屋里已是烟雾弥漫。刘剃头感觉是上了战场,这烟雾成了硝烟,有无数只枪口对着他。这时李翠云猛地把门关上,伸手抓起门后的枣木扁担就要朝刘剃头打去。
“放下!”赵队长吼道。
李翠云像是中了定身法似的,举在半空的扁担停顿在了那里。
“把门打开!”赵队长仍在吼叫。
李翠云此时像个机器人,放下扁担打开门,一屁股坐在门坎上,喘着粗气。
赵队长是个十分聪明的人,他知道此事只能压住,不能张扬,压住了仍是一个三代同堂的幸福家庭,张扬开来,不仅会弄散了这个家,而且他这张老脸也没地方撂。但他家娶的媳妇也不能白白便宜了刘剃头这小子呀?得让这小子淌淌汗。
赵坚强气呼呼的,一支接一支抽烟,可心里一点数也没有,两眼在父亲脸上扫来扫去地寻找答案。
堂屋里沉闷了好一会儿后,赵队长长长地叹了口气,用稍稍平和的语气朝刘剃头说:“别蹲着了,坐过来说话。”
刘剃头战战兢兢站起身坐到桌边,仍是一声不吭。
“是你的吧?”赵队长问。
刘剃头看了赵队长一眼,点点头。
“长河呀!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是个憨厚老实的人,但这事总得有个明白吧?”赵队长的语气又平和了许多。见刘剃头仍埋着头一声不吭,他又说:“这样吧,你先忙你的去,闲着时好好想想这事,总不能不明不白的吧?”
刘剃头“嗯”了一声,到院子里去收拾剃头包。他见黑嫂仍抱着孩子站在那里,便小声说:“今晚到你娘家见!”说完他把剃头工具包往腋下一夹,走出了赵家大院。
晚上,刘剃头早早就到了刘家荣家,为了等黑嫂,他东扯葫芦西扯瓢地和老头子闲侃着。一直到近八点,黑嫂把孩子哄睡了才找借口过来。刘家荣见女儿匆匆而来,估计和刘剃头有话说,便知趣地离开了。
“我走后,赵家为难你了吗?”刘剃头迫不及待地问。
“没有。”黑嫂回答说。
接着黑嫂和刘剃头就赵队长“得有个明白”的话进行了商量,最后黑嫂说:“其实大家最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明白了对谁也没好处,闹开了我就跟他离婚,就是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一会儿黑嫂继续说:“听公公的口气好像是既不让你公开相认,又要让你暗中经常贴补孩子。”
“嘿嘿!这好办,我单身一人要钱干嘛。”刘剃头“嘿嘿”傻笑着说。
“嗨!他们一家对小王意见不小,说他是‘缺心少肺的人。估计以后小鞋有他穿的了。”黑嫂叹着气说。
刘剃头人憨厚,但并不笨,从那以后,他便把平日里节省下来的钱,明里暗里的基本都补贴在孩子身上了,有时也给赵士厚、李翠云、赵坚强他们买点小东小西什么的。
我可倒了霉了,赵家人对我反感透了,除了黑嫂对我一如既往外,其他人见了我都基本不理睬。生产队里的巧活儿我更摊不上了,外派的苦力我一回也少不了,直到我被招工回了城。
山前庄实行土地承包到户那年,黑嫂一家承包了4亩地,无论耕种秋收地里都有刘剃头的身影,庄里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了。
刘剃头成了赵家的常客,赵家也不再忌讳他和黑嫂背地里的那点事了。后来,黑嫂又生了个女儿,取名叫“赵静”。不用问,那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肉乎乎的大耳垂子,尤其是那高高凸起的前奔儿头,已向村里人说明了一切。
看着一家人的日子过得蒸蒸日上的样子,赵队长也就只有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心上的沉重也淡漠了许多。
九
时光过得飞快,许多年后赵家的几个子女都已长大成人成家立业了,孩子们也都逐渐知道了他们与刘剃头的血缘关系。
这年冬天,赵坚强患上了肺癌,确诊后一个多月就去世了。
第二年春节是赵家是最热闹的一个年。黑嫂的儿子赵明一家三口,女儿赵静一家三口都回来过春节,年三十晚上,加上黑嫂的父亲、公公、婆婆和刘剃头在一起快快乐乐的吃了顿年夜饭,在赵家,这是史无前例的。
当晚,赵静向哥哥赵明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她想让妈妈再婚,“继父”就是自己的生父刘长河。
赵明经过沉思后,提出了一大堆问题:妈妈和刘大大有什么想法?爷爷和奶奶能不能接受?他们二老会不会伤感?这对妈妈的名声会不会有影响?性格开朗的赵静对哥哥提出的问题一一说了自己的想法,她只要哥哥表个态,是赞成还是反对。赵明最终赞同了赵静的提议。
春节假期有限,这事要办得抓紧,兄妹二人便忙开了。
这天晚上,赵静坐在沙发上,头靠在妈妈的肩上,一手轻轻抚摸着妈妈的脸甜甜地说:“妈!你看上去只有40多岁。”
“瞎话!妈妈快60了,成老太太了!”黑嫂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下女儿的头说。
“妈,我想给你说件事。”赵静突然起身站在妈妈的面前,一脸严肃地说。
“鬼丫头,什么事要这么认真?”黑嫂问。
“妈妈你该结婚了!”
黑嫂突然收起笑容,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妈妈该结婚了!”赵静又说了一句。
“鬼丫头,你疯了!”黑嫂把吼声压得很低。
赵静低着头一个劲地说,妈妈,你的情况我们都知道,你和爸爸只是名誉上的夫妻,这些年大大一直把我们当亲生儿女,他有常人无法比拟的心怀和博爱,你和刘大大的感情是纯真的。
“别说了!”黑嫂有气无力的央求道。
赵静这才抬起头看了妈妈一眼,她见妈妈流泪了,也不知是应该继续说呢,还是暂停呢?她欠起身,伸手帮妈妈擦泪。之后谁也没再说什么,室内很静。
“这是你们一起商量的吗?”不知过了多久,黑嫂才又问女儿。
“是的。”赵静见气氛回暖,又想继续说下去,可还没等她开口,妈妈又接着说了。
“不可能的。”虽这么说,但黑嫂的语气并不是太坚决。
“为什么?”
“嗨!你爸去世才一年呀!”黑嫂叹了口气,又说:“你们知道我们这个家庭太特殊了。”黑嫂眼泪又悄悄滚落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又说:“你们想过爷爷奶奶会有什么感受吗?他二老前头的路不多了,我不想弄出什么事情来。”
“您放心吧!爷爷奶奶那里我们会去说。其实,爷爷奶奶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这些年从他们和刘大大的和睦相处就能清楚地看出这一点。”
“现在不行!”黑嫂十分坚决地说。她看着女儿脸上失望的表情又缓和地说:“这事过两年再说!至少等你爸三年吧!”
妈妈基本上同意这事儿了,赵静兴奋得跳了起来。她和哥哥要力争在妈妈60岁生日那天为他们举办婚礼。爷爷、外公和刘大大那边的思想工作由赵明负责,奶奶和妈妈的思想工作由赵静负责。
后记
春天的一个早晨,有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到城里来找我,说他是山前庄的,叫赵亮。见我一脸的茫然,年轻人摘下眼镜,把脸伸到了我跟前说:“黑嫂家的呀!”
我突然兴奋了起来,“嘿!是你啊,快屋里坐,早饭还没吃吧?一块吃吧!正好我们也没吃呢。”我拉着赵亮往屋里走,一连串地说着,赵亮也插不上嘴。
赵亮刚坐下又站了起来,他从一只黑色的手包里掏出了个东西。“小王叔叔,我今天来是给你送请柬的,五·一请你喝喜酒。”他边说边双手递上了一份十分精致的大红烫金请柬。我边接请柬,边随口说:“好家伙,你们这代人也响应晚婚晚育呀!”“我的女儿都上幼儿园了,这是我妈结婚。”赵亮笑眯眯地说。
是黑嫂结婚?我十分惊诧,黑嫂比我大5岁,今年应该是60岁整了。男的是谁,一定是刘剃头!果然不错,请柬的左下角并排写着“刘长河、刘二秀”的字样。我看着手里的请柬感慨良久,过去的岁月仿佛就在眼前,我决定:一定参加黑嫂的婚礼。
黑嫂结婚的那天,一大早,赵亮开着一辆黑色的普桑来接我。在车上,我试探着问,婚礼隆重吗?安排了多少桌?怎么不在城里的酒店摆?赵亮边驾车边和我聊上了,他说:“妈妈的婚礼和六十寿辰庆贺同时进行,原计划办得热闹些,可妈妈死活不同意,没办法,只好一切从简。妈妈还订了个‘三不准规矩,一不准放鞭炮,二不准收份子,三不准闹婚。”
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嗨!这场婚礼迟到了整整36年。”责任编辑赵宏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