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 宇
“我来自农村,我很优秀!”
一年前,当武汉市教科院德育室主任王一凡第一次走进德才中学时,门口橱窗里的这句话一下子映入他的眼帘。
“这是每一个农村孩子进入德才中学的宣言,还是历练后坦然的心声?”作为即将深入该校担任副班主任的教育观察者,王一凡在当天的随笔中写下这样的疑惑。
一年后的今天,王一凡探寻的答案越来越清晰。
据国家审计署武汉办事处对994位随迁子女家长的问卷调查结果显示,家长对其子女能在武汉入学表示十分满意。在调查问卷“您最感动的事情”一栏中,一位农民工家长写道,儿子在学校享受与城市孩子同等的教育待遇后变得很有礼貌,懂得感恩,学习也有了进步。
“当很多城市还在为流动儿童入学难发愁时,武汉已经开始了‘融合教育的探索,这是一个富有前瞻性的课题。”中央教科所一名专家评论道。
2008年秋季,武汉市零门槛招收随迁子女入学,282所公办中小学免收借读费,共接收随迁子女14.6万人,占随迁子女总数的89.78%。随迁子女入学享受与城市居民子女相同的入学政策、升学政策和收费政策。
一场风波背后的“平等观”
武汉市教育局基础教育处处长魏义华至今记得2006年的那场“独立编班风波”,以及当时的尴尬与无奈。
当年9月,武汉将农民工子女入学纳入教育统筹规划范围,在全市10所学校的起始年级开展农民工子女就学单独编班试点。这一举措在社会上引起巨大争议,“独立编班加剧阶层对立、涉嫌歧视”之类的评论不在少数,有人甚至指出农民工子女独立编班,让人联想起百年前美国种族歧视下的黑人车厢现象……
而故事的另一面有着这样的表述——武汉市复兴村小学,一名农民工子女进公办学校读书没两天,就要求转学——他喝不惯课间牛奶,班上同学嘲笑他。一名农民工子女好不容易进了重点中学,可是他满口“乡下话”,城市同学没有人愿意和他玩……
最早实施单独编班试点的德才中学校长陈长俊说,城乡差距是横亘在农村孩子和城市学校间的一座大山,这样的差距无法在短时间跨越。在他看来,平等才是融合教育的基础。也正是这次争议,推动了“融合教育”思路的形成。
为了让农民工子女不感到一丝不平等,德才中学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老师们不许在班上或者任何公共场合提到孩子的家庭背景,不许流露出对孩子的不满;老师们要牺牲休息时间,无偿地给孩子们补课;老师们要定期家访,了解孩子们的生存环境,多和家长沟通。
而今,在武汉市,农民工子女可自主选择是否与城市同学同班就读,以便顺利度过心理调适期。
他们渐渐开始了
对城市文明的认同
“我已经有24颗星了!”虽然所有的星都“寄存”在老师的本子上,11岁的杨熙仍脱口而出。
老家在安陆市农村的杨熙就读硚口区轻机小学五年级一班,前几天中午吃完饭,他捡起楼梯口一片纸屑,被班主任吴志敏老师看到,当即收获了一颗“环保星”。
“学习星、环保星、劳动星、文明星、科技星、体育星、卫生星”,在轻机小学,“七好摘星”是孩子们的最爱,每个老师口袋里都有“星”,向老师问了声好、今天的作业比昨天完成得认真了……孩子们的每一个闪光点,都被老师用“星”记录下来,达到一定数量还可以贴上班级、学校的明星榜。
调查显示,行为习惯的不融合是随迁子女融入校园生活的一大掣肘因素。随着摘星活动的开展,穿拖鞋来上学、随地吐痰、交作业拖拉……这些在农村司空见惯的散漫、不文明现象在这里正渐渐消失。
好习惯是在点滴之中形成的。广埠屯小学提出“让每一个孩子在岗位中践行雅行教育”,“给每个孩子一个岗位”:大到学校的升旗手、文明监督岗、校园小导游、绿色天使、电视台小记者、小播音员;小到班级的朗读员、节能卫士、交通安全员、楼梯大使等,让每个学生在学校都有“事”做,尽量让学校的每件“事”都有学生参与。学生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记录在他们的“成长档案袋”里,作为考评依据。
学生参与校园岗位管理的过程实际上成了孩子们自我教育的过程。六年级的程尧晶同学在自己的成长手册中这样写道:有些同学下楼时为了扶楼梯就没有靠右行,阻碍了其他同学;有些同学在楼梯上玩划拳游戏,这样无论是对行人还是他们自己都是不安全的,我作为楼梯大使一定要坚决制止!胖胖的张弈龙同学总爱在课间和同学疯闹,后来他加入了校园导游团,在口语表达和文化历史知识方面一展所长,被评为学校的金牌导游。这样的故事在校园里比比皆是。
王一凡至今记得去年刚开学一个月时,让班上同学写的一封《给农村小伙伴的一封信》,当时全班47位学生,所有的信里全都是对童年生活的追忆和留恋,完全没有这个城市的生活气息。而一年之后,同样的题目在学生笔下有了完全不同的表述,有的学生写这个城市的高楼多了,有的写与城市学生的交流、做客经历,“他们已经逐渐开始了对城市文明的认同”。
多元评价改变孩子的心灵
走进江岸区三眼桥小学时,学生正在做课间操。
孩子们两人一排从窄窄的楼梯口走出来,步伐整齐,见到年长者不断地敬礼,问“老师好”。有谁知道就是这所学校,95%以上的孩子来自农村,过去每次下课学生一窝蜂涌到狭小的操场上。
如今,这里有全区公办小学中的第一条塑胶跑道,有鲜花绿草,而更多的改变来自心灵。
学校校长王晓芹说,一次调查发现,虽然不少城里的孩子都喊学习特长很累,但在农民工的孩子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羡慕。
“一个艺术素养高的学生必定是一个好的公民,孩子们买不起钢琴,但是一把口琴也可以带来成长的快乐。”在王晓芹的推动下,学校开设了绘画、书法、口琴、竖笛等艺术兴趣小组,免费吸收学生加入。
在这里,每个学生如今都有一门特长,学生合唱团在江汉区拿过金牌,学校还是全国京剧试点学校之一,口琴拿过全区的冠军。让王晓芹感慨的是,“农村来的孩子朴实,一点激励就能让他们上进”。会做别的同学不会做或者做不好的事情,就能当上校园明星,记录在校园文化墙的“吉尼斯榜单”上。在三眼桥小学,不少同学都成了学校里的“名人”。
有与三眼桥小学类似探索的学校不在少数。在德才中学,针对少数农民工子女自卑心理较重的情况,学校组织了“夸夸他(她)的优点”主题班会,鼓励城乡孩子互找优点,相互夸奖。
来自孝感的廖春莲性格内向,极少与同学打交道,却乐于为大家做事。月初的一次班会上,一个武汉学生夸起了廖春莲,说她“担任清洁委员任劳任怨,不计名利,是我学习的榜样”。那天晚上,廖春莲激动得一夜未眠。第二天,她对班主任说:“我以为大家看不起我,看来我错了。”
多元化的评价,为每个学生创造了认识自我的空间,也为学生探寻到了信心的源泉。如今,在武汉,农民工子女已成为优秀青少年的重要群体之一。梨园小学五年级二班的杨雨晓是农民工子女,她凭着勤奋、刻苦和顽强,当选为武汉第十五届“十佳少年”。在德才中学,去年免试进入省示范高中的14名学生中就有12名来自农村。
(摘自2009年1月12日《中国青年报》本刊有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