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永恒
小城,叫旗山,依山得名。那山长得也怪,一面坡陡,坡顶是峰,一面坡缓,绵绵十数里,伸进灵水。老辈人说它像面旗,风水好,是出将军的地儿。民间说出过,史志上没记载,好在人气还盛,将来肯定是要出的。
灵水河穿城而过,流得舒缓、安详且不动声色。这或许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到人的生活形态,水走得慢,人们的生活节奏也跟着慢了下来,街上是方步的天下。人说水无十里直,十里直就要出龙。灵水河的这个江段就有十里直,于是,江边有一对镇龙白塔,属清代,哪个皇帝修的说不准,反正自己是天龙就不希望再有第二条龙,况且这块儿也属那朝起兵的肇兴之地。镇,镇压的镇。
宁静是在这年圣诞节的那天晚上来到旗山市的。华然的家里既紧张又兴奋。妈妈埋怨儿子,女朋友来应该提前半个月通知家里,人家是北京人,娇贵着呢。华然一笑:“宁静,我妈说你娇贵。”宁静一吐舌头,悄悄在华然的腋下掐了一把,似乎他们之间有个秘密。
华家的晚饭自然是极丰盛的,有河蟹飘鲜,这在寒冬里是不多见的。
“伯母,我也喝点酒行吗?芽”宁静做出淑女状,惹得华然哈哈大笑。宁静在桌下狠狠踢他。
“喝吧,这儿跟你家里一样。”母亲倒了一杯红酒,递上。
“她想喝白的。”华然兴高采烈。父亲笑了,换个杯,倒上一点。宁静有礼节地同父亲碰了一下,喝了,惹得父亲满脸堆笑,这城里的孩子呀。
宁静不静,这在校园里是出了名的。
“伯母,我帮你收拾吧。”
“不用,不用,坐了一天车了,快歇着吧,看电视。”宁静冲站在身后的华然挤了挤眼,把个花生豆扔到他的脖子里,华然早已习惯了。
宁静上了阳台,把窗户打开。母亲跟在后面:“披上件衣服,我们这儿,风硬着呢。”
“我的天。”宁静惊呼着。窗外,大片、大片的雪在莹莹地飘落,无风于是像蝶。街上没有了行人,安静得如童话一般。
“我们这儿很怪,每到圣诞节都下雪,而且不冷。”华然站在她的身后。
不远处,灵水河在缓缓地流动,雾状的白气笼罩在河面,沿江的两岸有成排的垂杨柳,吐出晶白的叶子,还有满树的彩灯辉映着。
“那是树挂,学名叫雾凇,在全中国都少见。每年的一月,我们这儿都举办雾凇文化节。”
“我要死了。”
“为啥?芽”
“太美了,快给我找救心丸去。”
“别作。”
“太美了,太美了,太美了。在它的面前,你华然就啥也不是。”
华然在后面轻轻地抱住了宁静,一只手将窗户关上:“有你看够的时候,回屋去,在我家感冒你非得磨死我。”
“哎?芽对了,外面零下好几十度,那水怎么不冻?芽”
“上游有个发电厂,出来的水是温的,要不怎会有雾气?芽没有雾气就不会有树挂。”
“现在几点了?芽”
“快十点了,你要干啥?芽”
宁静用嘴含着华然的鼻子:“咱俩到水边走走。”
“我不去,坐一天车太累了。”
“你不爱我。”
“别作,明天,明天我带你去。”
“我等不了明天,你去不去?芽”
“不去。”华然说着躺在沙发上闭上眼睛。也许真的累了,华然迷迷糊糊。一会儿,母亲将他推醒:“宁静呢?芽”华然一愣:“这小妖,自己出去了。”说着就奔衣服挂去。
“咋没听门响?芽”
“要不说她是妖呢。”
这时手机响了,华然冲手机喊:“你跑哪去了?芽”宁静带着些哭声:“我在河边,找不到家了。”
华然跑到河边时,宁静隐在一堆树丛里,一张笑脸山花烂漫。“走,回去,不知咋淘了。”“再陪我呆一会儿。报酬是这个。”他们吻了。
“真的好美,我也是多年没认真看了。”华然呆了。
“春天什么样?芽”
“端午节,两岸都是踏青的人,手里拿着采来的蒲棒、艾蒿,用露水擦脸,那时常有细雨飘落,那旗山绿得像玻璃一样。”
“夏天呢?芽”
“山上有种叫达子香的花开始开了,满山都是,全城都弥漫在温热的香气里。”
“秋天。”
“秋天是最美的,可以说是美得伟大,所有的树叶都呈五彩状,无边无际,灵水河在秋分时开始返清,清得能见鱼在动,天空湛蓝,偶有雁阵飞过。”
“华然你给我站直了,听好,明年毕业咱们不留北京了,我决定,就回这来。”
“要回你回,我得留北京,丈母娘都答应我了。”
“我不在,你还有丈母娘吗?芽我说的就是北京的声音,你敢不听?芽”
“你来也行,我再在北京找一个,咱俩也不断,我人到哪都有人陪。”
宁静一下子变得温柔了:“华然哥哥,你们这有二十四小时开业的超市吗?芽”
“买啥?芽”
“我想买把剪子。”
“干啥?芽”
“我轻轻地把你那玩艺儿给剪了去。”
华然和宁静是同学,都是学园林的。在校园里,宁静能歌善舞,飘逸的黑头发飞在学校的每个角落。而华然则打得一手好乒乓球,可谓出神入化。平时英俊且文质彬彬的他,一遇对手,眼镜后面便现出一股杀气,这把宁静迷得神魂颠倒。有天,宁静找到华然:“帮我个忙,晚上到湖边的假山上。”华然小心翼翼地去了,他知道,宁静这小妖是极能算计人的,坑过好多追求者。
宁静见远远站着的华然,嘻嘻一笑,华然见她背着两手,又后退几步。宁静拿出一瓶酒来:“偷我爸的,你帮我把它喝了。”华然接过来,看看封口:“里面不会是洗脚水吧?芽”
“我就那么坏吗?芽这是我爸和我妈结婚时留的茅台酒,快三十年了,我爸自己都舍不得喝。”她居然抹起眼睛来。
是洗脚水又怎么样?芽又没外人,有些男生知道是宁静的洗脚水也想喝呢。“没杯子呀?芽”“打开,你一口我一口。”
他们好了。
恋爱中的女孩,性情该变些吧,宁静没有。那晚,寝室中的六个女孩都洗漱过了,撂下了蚊帐,一天校园里发生的事也交流得差不多,听说谁又跟谁好的材料汇总,也整理完了。女孩们把灯一闭,谁也不准说话。刚安静了不久,宁静的蚊帐里传来一个响亮的屁,停顿三十秒,全屋一阵爆笑。宁静仍有些不高兴:“人家都攒了好几天了,你们的反应还是不到位。”
同华然上街,走着走着,宁静突然不吱声了,华然没在意,默默地走,有一种心的体会,望车流滚滚,身上荡漾着爱的温馨。忽然,宁静甩开华然,直接闯到车道的中央,高举着双手,喊着:“也没人管我,就让车撞我吧,我多可怜,不活了。”华然脑袋一蒙,赶紧把她拽到路边:“你在干什么?芽又弄啥妖。”宁静做委屈状,眼泪汪汪,过了半天,才说:“你应该走在我的左边知道不?芽那边过车,真要车轧过来,你要保护我,用你的生命。”华然哭笑不得。
七月,宁静的母亲泪水涟涟,做教师管了一辈子孩子,却管不了自己的女儿,只好将哀求的目光投向老伴。女儿越大,父亲的心就越软,宁静若说,爸你背我,他仍会笑眯眯地蹲下,其实宁静已不真让他背了。这时,只能摊开手,无奈。
“妈,我要出国,你放我走吗?芽”
“和这是两回事,出国当然好了。”
“妈你虚伪,根本就不是想我。就当我出国了。”
父亲将老伴扯到别的屋:“咱的女儿,你还不了解?芽三分钟热血,要不了两年就求咱往回调了,让她去吧,离家也不远,就当时间长点的公出。咱俩也快退休了,有空到小城住几天也好。”
宁静在偷听,一个高蹦起来:“华然,你给我妈在旗山买房子,可要别墅。”华然笑了,这事必须答应,买起买不起是另一回事。
旗山市。华然的工作落实得很快,园林局还没有名牌的大学毕业生,况且是男的,而宁静颇费了一番周折。华家是小城的老户了,华父在一中当校长,倒是有些学生在市里做官,只是能使上劲的不多。当教师倒可以,可宁静不干,她把自己当孩子怎能教孩子呢?芽园林局让华然报到,宁静不准,你有工作了,我怎么办?芽我不上班你就不准去。华家真为难了,这孩子真的可爱,可就是有点缠人。没办法,华父带着宁静又去了市政府,那里的办公室副主任是以前的学生。华父敲门进去了,让宁静在走廊等一下,宁静独自打量着走廊的装饰。这时,有个约四十岁的男子走过,与宁静对视,那绝对是一种主人式的目光。宁静一笑:“你好。”“你找谁?芽”“我是北京林业大学的毕业生,想在这找个工作。”男人“啊”的一声走过。门响了,华父同人出来,那个副主任:“郝市长,这是一中的华校长。”握手之后,郝市长还打量着宁静。“郝市长,我认识您,上次一中开同学会您到场了。”“啊,想起来了,一中不错,为我们市培养了好多人才。”
副主任:“他家有个亲属,是北京一名牌大学学园林的,想到咱们市来工作。”
郝市长:“就她?芽”
宁静嫣然一笑。郝市长又端详了一会儿:“倒像个主持人,问问电视台缺人不?芽”
宁静:“我在大学的第二专业就是播音主持。”
副主任:“那我就帮问一下,徐台长那儿您给打个招呼?芽”
“你说吧,就说这事我知道。”说完又看了宁静一眼。郝市长是省里下派的干部,曾在省委宣传部任过文艺处处长。
事情办得出奇的顺利,整个广播电视局上下都说宁静是郝市长的人,试镜之初,真的让全市观众眼睛一亮。
华然问她:“你啥时学过播音主持?芽”
“我说着玩的。”
一个月之后,华母悄问儿子:“啥时结婚?芽”华然瞅着宁静没吱声。宁静:“伯母,我们再玩一段时间行吗?芽”
宁静在华家住得有些不舒服了——入夜她在华然的屋里起腻,华母常进来拖地;早晨,她光着大腿上洗手间,经过客厅总见华父坐在那里抽烟。
华然也觉得两人世界是新奇而有趣的,于是就开始把那套空房装修了一下。那套房他八岁时就有了,六楼,临街。
装修是按宁静的指令设计的,将厨房改成个酒吧,吃饭回家或上街,小家只是聊天的地方;两间屋分设男寝和女寝,有门牌为证,实际咋样不说,一人一个单人床是要有的。
“那结婚呢?芽”
“到时重装,我一个北京女,结婚太简单了可不行,其仪式得上本电视台的头条。至于单人床是我在学校住习惯了,过几天我妈准来,给她看的。”
宁静和华然常到灵水河边去散步,金童玉女的,成为小城的一道风景。一入秋天,宁静真的傻了,五花山,清秋水,北京的西瓜已经收藤,这里正是甜得醉人的时候。一日,华然买回一桶山葡萄酒,农家弄的,纯得很。
宁静笑了:“咱们用碗喝,用杯就小气了。”
北京的妈妈来了,小城走着心安了许多,女儿哈哈地笑着,比在北京健壮了。妈妈真的同华然商量,若有合适的房可以买一套,撂着也不一定赔钱,只是盯着宁静,不能喝酒。
宁静灵得很,工作上一搭手,就干得顺风顺水。她还喜欢他们的“男寝和女寝”,一下班就往家里跑,到家就打华然的手机,像放羊牧归一样往家拽。华然是本地人,同学多得很,学成归来,也算个人物,请他吃饭的门庭拥挤。宁静不爱去,她就喜欢同华然缠着。
一天,宁静已经打了有二十遍电话了,华然说单位有事一会儿就到家。宁静发狠了:“五分钟不到家,有你好看的。”华然没在意,因为五分钟是到不了家的。从门房里推出自行车,又见到一个熟人聊了几句,走到自己家的楼下时,有一群人在抬头瞅着议论着。顺着人们的目光一望,傻了。自家的窗户大开,宁静站在窗口,一袭红裙,有纱巾蒙眼,俨然是要跳楼的架势。华然并不那么紧张,这家伙又作妖了。可看热闹的人不知道,有人喊了:
“倒是跳还是不跳哇,我都等半天了。”
“今晚你能不能下来了?芽再不跳我可上夜班去了。”
“没那胆就别整那事儿,瞎耽误工夫。”
“我来得最早,这辈子还没看过美女自杀呢。”起哄声渐大,又有警车声传来。见宁静一惊,忙把脸上的纱巾扯掉,低头一看,蹭的一下缩回屋里。
人群散了,有骂声传来。
华然进屋,宁静仰在地板上,腰上系的床单还没解呢。她跃起身抱着华然的脖子:“你不快回来,我就想吓你一下,闹着玩呢。”“我知道,可你这闹着玩儿,有点大,满街筒子都是人不说,连警车都来了。”“他们在下面喊啥呢?芽”华然铁青着脸:“我也没听清,是想救你吧?芽”
这时,有敲门声,进来的是两个警察。
“咋回事?芽谁想跳楼?芽”
宁静:“没事,我跟他闹着玩儿,不是真跳。”
“闹着玩?芽这是扰乱治安知道不?芽”
华然怒了:“我们又没让他们看,他们是闲的。”
“堵车了知道不?芽你他妈闹着玩儿,我刚端起饭碗。”
“出警不准喝酒,别冲着我说话,难闻。”
“哎?芽你还来劲了?芽你看我喝了?芽我可以拘你信不?芽”
宁静:“我们错了,给二位添麻烦了。”
临出门,警察仍不依不饶:“真想自杀找没人的地方,欠收拾。”
那晚,俩人都没睡好,宁静像猫一样伏在华然的身旁,华然有块石头压在胸口。
城小,闲人不少。一夜之间,人们都知道窗口那件红裙子是谁了。是一中华校长的儿媳妇,是小城才子华然的未婚妻,是电视台新进的主持人,并同郝市长熟着呢。
为啥要跳楼呢?芽熟悉华家的人传出了消息,是小两口闹着玩儿,人们不信。
“听说是华家那小子,大学毕业回来后,先前对他好的女同学又找上来了,他常常晚上不回家。”
“不会吧,那妞长得多俊。”
“俊当啥用,男人嘛。”
“我可听说那女的是北京的丫头,不买别墅不结婚,他爸是当老师的,哪买得起?芽那女的性子烈得很。”
“你们说的都不靠谱,我听说是那丫头来咱这儿后悔了,想回北京,可华家的小子把生米做成了熟饭,怀上了,那女的想要一笔钱,数目不小,华家给不出,也不想给。”
“你们哪,净听些瞎信儿,我知道的消息绝对准确,只是不能说,要让人知道是我说的,工作就没了?选散了散了,你们知道个六哇。”
“破尿盆还端起来了,你知道个啥?芽”
“我就点一下,那女的是咋进电视台的?芽寻思去吧,以后你们听着,这事才开始。”
谁把电视打开了,宁静出镜,就她?芽
有一个月没回北京了,宁静请了假,华然带了些山货。回旗山后就把那件事给忘了。宁静依然欢天喜地地上班。
那天,徐台长颠颠地跑到宁静的办公室:“小宁,快到我屋接电话,郝市长找你。”宁静愣了一下,放下手里的活儿。
“郝市长您好,我很想抽时间去看您,工作的事您帮了大忙,谢谢您。”
“工作还顺心吗?芽听电视台的同志说你干得不错。”
“还行。”
“有什么困难就吱声。城市小,条件就这样,可不比京城啊。”
“挺好的。”
“啊,你晚上有空吗?芽是这样,我省城的几个同事来这儿度周末,晚上请他们吃饭,你要有空就过来坐一坐。在市宾馆一栋。”
下班后在华家,宁静把这事说了,华父:“去吧,这块儿就这习惯,一有客人来就找女孩作陪,也就喝点酒,唱唱歌。郝市长咱欠人情呢。”
华然:“不准喝酒。”
宁静:“回来时陪你喝醋。”宁静是坐华然的自行车去的。走出市区,酒店坐落在旗山脚下的灵水河湾,有院,散落几处平房,不很豪华但很别致,绿树掩映,鸟语花香。有保安指点,一栋是座红房。
华然拽了下宁静的头发:“不要喝酒。”宁静一笑:“嗯。”
郝市长正在门前招呼着客人,见宁静到了,笑得很有尺度。今天他没穿西装,牛仔裤,棉布衬衫,新理的寸头,显得精干帅气。
其他几位女士早到了,经介绍是市歌舞团的,着装上也见艳丽得出格,这使宁静在人群中显出不同凡响的品格。
五男四女还要分开坐,宁静被邀到郝市长的身边。按说都是省委宣传部的官员,美女是见过一些的,可在宁静的面前都绅士起来,这使那几位女士有些不自在。
从架势上看今天要大喝,白酒是四瓶一箱的水井坊,啤酒是两箱,没备红酒。有趣的是那几位女士同省里来的客人都认识,看来不是第一次来旗山了。只有宁静是生人,郝市长因此隆重推出,宁静落落大方,面带笑意,只是对倒酒的服务员摇摇头,服务员呆在她的身后,目视着郝市长。
郝市长:“少喝点行吗?芽”
宁静把酒杯推到一边,笑了。
“不喝不喝吧,才出校门,以后可不行啊。”
一个人称来秀的女人,据说是唱二人转的:“她不喝我也不喝,郝市长偏心眼儿。”
“你不喝可以走。”
那女的不吱声了,并把酒杯轻轻地推了过来。
在座的都是好酒量,也就半个多小时,四瓶白酒没了。啤酒开箱,据说解酒。人们话多了起来,聊的都是过去的事,同学、同事,谁谁离开后发生了什么,最多的是上次聚时的未了趣事。
“来秀,你上次说要到省城找我们去,怎么说了不去呀,我们酒店都定了。”
“怕你家嫂子同你打架。”
“我离了你信吗?芽”
“为啥?芽”
“还不是从这儿回去想你想的。”
“瞎说,你能看上我们小城的人?芽真要去了,早把你吓跑了。”
“这话可说错了,得罚你一杯,我就喜欢小城的人,心好。”
众人起哄:“交杯,交杯。”
二人真的凑到一块儿喝了。宁静像看戏。
郝市长也有点多:“小宁,就给你哥一个面子,喝点啤的。我这些哥们儿在省城都是响当当的人物,你以后搞电视用得着他们。”
宁静不解,郝市长怎么成哥了:“家里人不准我喝酒。郝市长,你在我工作上帮了忙,我敬你一杯吧?选各位老师,我就说句祝福的话吧?选”她同郝市长喝了,郝市长高兴,并把椅子往宁静那边挪了挪。
酒席第二项,唱歌。开头的一定是《夫妻双双把家还》,《春雨》一类的,歌是老了点,可人们喜欢,一男一女对唱,特别是那句“明天我将成为别人的新娘”时,二人对视,都觉得趣味津津。唱之初,人们互相谦让,酒喝得差不多时就开始抢麦克风了,解酒哇。有的人抓住就不撒手。宁静也唱了,她用低音唱了一首臧天朔的《朋友》,沉稳而别有一番韵味,唱得郝市长连连点头,他想跳舞了。人们觉得惊奇,他平时不跳哇……同宁静跳舞的都显出几分庄重,转起身来比平时优雅了许多,交换名片时也是双手送上。这使郝市长明白一个道理,酒桌上的品位决定于陪酒人的质量。在门口告别时,郝市长郑重地握了宁静的手,目光专注地凝视:“你上网聊天吗?芽”“只和同学。”“啊。”小车已停在了身边,车边是华然的自行车,后座上垫了块毛巾。郝市长不知为什么不想同华然打招呼。
小街上有了传言,宁静在酒桌上只同市长一人唱歌跳舞,北京人也是凡人,爱官呀,曾站在窗口想跳楼的她,似乎有了确切的因由。
初雪,旗山市比宁静想象的又美了几分。她买了台红色的自行车,骑上它每天上班都阳光灿烂的。
元旦前夕,各单位总要聚餐的,这晚,徐台长兴致极好,各桌转了几圈,有些多了,又到了宁静的座前:“小宁,人才呀,你做主持人收视率大有提高,我代表党委敬你一杯。白的白的,别拿没度数的唬弄我。”宁静把杯举起来,同他碰了一下:“徐台长,你是夸我呢,还是批评我呢?芽工作是大家干的。”“干了干了。”探头凑到宁静的耳边,“见到郝市长,替我问声好,说我祝他新年快乐?选”
宁静没弄明白。
华然最近情绪不高,有几天不接宁静了,早早回到小屋里躺在床上,虽然他相信宁静不是那种人。宁静有些不高兴,把包扔在地上回女寝了。天已大黑,华然还不来哄她,还不说吃饭的事,她怒,跳起来骑到华然的身上,使劲地坐,华然不动。“起来,请我吃饭去。”华然装睡。“华然哥哥,咱们好多天没喝酒了。”华然心一动,半睁开眼,看了宁静一眼,那顽皮他太熟悉了,起身:“回我妈家吧?芽”“不,下酒店请我,咱俩喝点。”
俩人又是秧歌又是戏了。
宁静要吃火锅,还要了点白酒,几口落肚,宁静悄悄说:“我要坐到你那边去。”“别的,人这么多。”“怕啥,又没有认识咱俩的。”“这可不好说,我是从小在这儿长大的。”“还是旗山市的大才子?芽那我敬我的大才子一杯。元旦时,我妈让咱俩回北京,我班都串好了。”“再说吧。”
一个服务员悄声来到宁静的身旁:“一包的客人让您过去一趟,同他们喝杯酒。”宁静愣了:“我不认识他们哪?选”
“喝一杯不就认识了吗?芽”服务员身后站着个斜披警服的人,脚跟不稳,摇晃着酒杯伸了过来。
“我不喝酒。”
“你是不给面子了?芽你杯里是尿?芽电视台的有什么了不起,你爸是大官呀?芽”
华然站起身来:“认识你是谁呀?芽别打扰我们。”
“一边去,我在和这位小姐说话。我来几个哥们儿,都是市局的,给个面子。”
宁静摇摇头:“结账。”
“来碰一下,在这一亩三分地儿还没人敢卷我呢。”说着把宁静的杯子硬塞给她,并攥着宁静的手腕,拿他的酒杯撞了过去。宁静一挣,也是那人喝多了,手没个准儿,俩杯一碰,宁静的杯碎了,她的手鲜血直流。华然的血一下子涌上了头,转身抄起了一把椅子,脸上现出在球场上的那种杀气,大厅里乱了。一包的人是最先出来的,很有经验地把那人同华然拉开。有没喝多的,也觉理亏,抬着那人上了门前的警车,走了。仗没打起来,可他俩的兴致全无,回家了。
后来听说那个喝醉的人真是警察,叫大强子,在小城里有些个名头,据说在省里有人。
郝市长的电话。
“小宁,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啊,元旦我要在电视上发布新年致词,事先得排练一下,你来帮我指点指点。”
宁静请示了徐台长。“去,去呀。小张,把我车开过来,送小宁到市政府去。郝市长有水平,以后说不上能当多大官呢?选小宁,若有机会你同市长说一下,咱台里的经费缺口太大。”
郝市长的办公室是三间,外屋是个小会议室,一个椭圆桌,三十几个座位,四周有鲜花。从墙边的一门进去是他的办公室,桌子好大,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悬挂醒目,庞大的书柜,有巨幅照片用金框装着,是两人照,郝市长倚着的人面熟,像是个大领导。郝市长在最里间的屋里等她,那是间休息的地方,有床,电视,电脑,衣柜。
郝市长笑容可掬,水果已洗好了,茶泡得恰到好处,那杯子很是讲究。
“那天来接你的是你男朋友?芽”
“是。”
“小伙子不错,在哪工作?芽”
“市园林局。”
“听说你也是学园林的?芽”
“嗯,我们是同学。”
“从北京来这儿习惯吗?芽为了爱情?芽”
宁静笑了:“大城市呆腻了,总吃尾气。你们这儿山清水秀的。”
“在电视台工作怎么样?芽想换个地方吗?芽”
“挺好的。”
“以后想干什么,不会呆几天就走吧?芽”
“我想不会,有平易近人的郝市长领导我们,可能呆不够呢。”
说得郝哈哈大笑:“我不是同谁都这样,下面的人挺怕我呢。”
“您让我来?芽”
“啊,新年致词今晚录制,我不想同前几年的一样,像照片在说话似的,想生动一点,你看我该咋办?芽”
“像奥巴马的就职演说似的?芽”
“对,你真聪明。”
“我在学校是讲演代表队的,老师告诉我们,语言表达是次要的,重要的是讲演人要同文稿有亲近感,就是发自内心地喜欢,说真话,说心里话,还要在表达中有形象感,就是说点事,有细节。”
郝想了想:“算了,这些我都做不到,上电视的是我,可代表的不是我。你手怎么了?芽”
宁静把手往后背了背:“杯子碎了划的。”
“在家?芽”
“不是,在酒店。郝市长,我是个心里不装事的人,这么美的城市可有些人的素质太差。”
“说说,怎么了?芽”
宁静大致把那天发生的事说了一下。郝抄起电话:“吴局长吗?芽我是郝振生,你查一下29日晚在北来顺火锅城,你们局有个警察喝多了闹事,查清楚之后先把他职给停了,开警车喝大酒,你是怎么管的。”说完把电话撂了,脸上现出一股怒气。他走过去,拍了拍宁静的肩头:“不是因为你告状,警察喝酒开车是要开除的,别人说了我也会这么做,何况你是记者呢,有监督我们的权力。”
这时门开了,一个青年妇女带着个十来岁的男孩儿进来,那孩子一下子扑到郝的怀里:“爸爸?选”
“你们怎么来了?芽”
“你说新年不回家,我们娘儿俩就来了。怎么,不欢迎?芽”
“说啥呢?选啊,这是我们电视台的小宁,来帮我弄新年致词的。”那女的上下打量着宁静。
宁静一笑:“是嫂子吧,真漂亮。”
“你们在忙着?芽”
宁静:“没事了。郝市长,我该走了。”
“再坐会儿,我们不碍事吧?芽”那女的主人式地说。宁静站起身摆摆手。这时那男孩儿从电脑后面探出半个头:“妈,她就是你说的狐狸精吗?芽”
“这孩子,我啥时说了?芽”
郝市长伸手轻打了一下,不安地冲宁静点点头。宁静还没走出二道门,就听里面说:“你瞎同孩子说什么,你这疑神疑鬼的劲啥时能改呀。”
“不看着你点还不上天哪,我还不了解你,人前人五人六的。”
“春节前咱俩把事办了吧,我妈昨天还问呢。”华然敲开女寝的门。
“刚毕业就结婚,不怕同学笑话咱?芽我还没同我妈商量呢。”
“那万一有了呢?芽”
“滚?选”
华然笑嘻嘻挤上了宁静的小床。宁静掐了华然的鼻子:“今天我累,明天早起播早新闻。”
“那我找同学喝酒去?芽”
“你敢?选”
郝市长安顿好母子俩又回到了办公室,一个小时后就要到电视台演播厅了,换上西装在镜前凝视着,镜子里的就是全省最年轻的市长,郝振生心情很好。
敲门声。大强子进来了。
“郝叔。”
“你今天怎么有空了?芽”
“听说我婶来了。”
“消息挺快的,刚到。”
“冬儿也来了?芽我去看看。”
“在五栋四号。”
“那好我去了。”
“高部长身体好吗?芽”
“还好,就是忙。”
“刚当省委常委能不忙吗?选”
“元旦我回省城,您捎啥话吗?芽”
“告诉他,忙完这段我去看他。哎?芽节间正是用你们警察的时候,你怎么还回家?芽”
“我……”
“大强子,你平时可要严格要求自己,要不我向高部长不好交代。”
“是。”
蒙在鼓里的是郝振生。其实,大强子同郝夫人熟着呢。两年前,这个大强子部队复员分到了郝夫人的单位,因是省委宣传部高部长的侄儿,丈夫在人家的手下,于是她对大强子很是关照。按说给局长开小车也算不错了,可如今小车太多,大强子的生活中没有出人头地的味道,就把心中的不如意讲给了当时叫姐的郝夫人。
郝振生下派到旗山市,郝夫人有了主意,将大强子弄到旗山。他愿意当警察,转干之后再调回省城,人家毕竟是高部长的亲侄。即使在小城呆几年也不算什么,高速公路通了,回省城也就一个小时多点。郝夫人是有心计的,这话她不能去说,怕那位新官担心什么。高部长的一个电话,大强子就穿上了警服。
郝夫人还有另一层的高兴,丈夫的身边有了自己的人。说起来她是扔三十奔四十的人了,多了皱纹少的是自信。
大强子到了旗山就改口称郝叔郝婶,从他叔那边论的。
“冬儿,看大哥给你带啥来了?芽”
“都是一家人,还买啥东西。我说大强子,你郝叔在这干得咋样?芽”
“没说的,全市干部都很服他,我们市一年一个变化,都是他领着干的。明天我开车带您去看看新弄的江畔广场,可美了,老百姓都说好。”
“能力我倒不担心,我家也不缺钱,就是怕他花心,年轻长得又帅。”
“不会吧?芽政府的人说郝市长平时特谨慎。”
“那还有个准儿,这年头就怕女的上赶着,一般男的抗不住。下午我在他屋里见着你说的那个电视台姓宁的了,小丫头鬼机灵的。”
“那丫头可不是个省油的灯,有的也说没的也说,前几天我就栽到她手里了。”
“她和你郝叔好?芽”
“那倒不一定,只是听说她在前不久要跳楼,为啥也没个准信儿,人说她去电视台前就认识郝市长。婶儿这话千万别传到我郝叔那,我成啥人了。”
“是为老郝要跳楼?芽”郝夫人面色变了。
“不会,市面上人嘴杂,说啥的都有。”
“大强子,你帮婶看着点老郝,你有事找我。”
“唉。”
郝夫人生气了。
郝振生带上门,把随身的包交给秘书,这时电话响了。
“小郝吗?芽”
“呀,是高部长。”
“是我,最近工作顺利吗?芽”
“市委书记在省里学习还没回来,我主持工作,就是累点,还算顺利。”
“那就好。我在省里听有些同志提到过你,反映不错,我很放心,毕竟是我让你下去的,干部不去基层锻炼不成大器。”
“高部长,您身体还好吗?芽这回担子更重了,千万要注意休息。”
“是呀,按我本意是不想当这个常委的,原打算早点退下来,自在几天,也算有把子年纪了,可组织上不允许,那我就再为全省人民尽点心。”
“全省的工作太需要您了。”
“小郝哇,你想过没有,万一书记学习完不回旗山,那你怎么办?芽有挑重担的思想准备吗?芽”
“这,这我没想过。”
“没想可不行啊,我们的干部要对人民负责,再派去的能有你熟悉情况吗?芽”
“那是。”这时手机响了,电视台来的,他转过头,“等着,我有急事,一个录播,你们催啥?芽”关了。
高部长:“这段时间,千万要注意,别出岔头,除了工作上要抓好,社会舆论也很重要,别传出闲话来。”
“您还不了解我吗?芽您一手培养的,不贪财,不好色。”
“钱财上我倒放心,你有大志向,不会贪小利,可生活上也要小心,别有什么绯闻,你没有别人也要造的。我都听说了,你们电视台有个小丫头要跳楼,同你没关系吧?芽”
“老部长放心,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会记住您的提醒,好好工作。”
“那就好,可有些事不好说清楚,你嫂子现在还总查我的来电呢,男人嘛。还有,你处理大强子那事做得好,不能因为是我的亲属就迁就,喝酒没穿警服也不行,即便车是别人开回去的,也有违纪的苗头嘛,让他呆几天,好好反省。”
郝振生的汗下来了:“老部长,酒店喝酒的那个警察是大强子?芽我不知道哇,我是让他们处理,可我没问是谁,这事整的。大强子才从我这儿走,他也没说。”
“你处理得对,他是执法的就该严要求,只是下次再处理类似的事情要稳一些,听听两方面的意见,那个小丫头不一定说的都是事实呀,这是经验。好了,你很忙吧,记住任何的对与错都有两面性,这是政治。”
在车上,郝振生打开手机,里面有个宁静的短信,是昨天收到的:“新年快乐?选郝哥?芽哈哈。”郝看过好多遍了,曾给他带来莫名的愉快,现在不同了,他觉得那手机有点烫手,刚想把它删去,又一想万一真有传言,这会成为证据,不是我主动的,但愿他的那个回信宁静给删了。
元旦的第二天,华然同宁静回了北京,宁家自是欢喜异常。
“静儿,从昨天咱家的电话就没停过,你的同学都问你回没回来,是不是让华然给你卖了。还说若卖个好价钱,她们也得分点。”
“你咋说的?芽”
“我说我家宁静只有卖别人的份儿,当主持人呢,要不了几年中央电视台调她还得挑挑部门,收入差的不去。”
“妈,这吹牛的功夫是跟我学的,今晚就用这话下酒。”宁父各屋转着说是找菜篮子,可就是舍不得出屋。
第二天,华然和宁静就出了门,一大群的同学等着呢,宁家又静了。
“她爸,静儿昨晚同我说,咱俩要没意见,春节前后想把婚给结了,你看?芽”
“华然这小子倒是不错,可他们岁数小点。”
“总在人家住,别弄出些闲话来,她要结就结吧。”
“我是想咱家静儿没长性,哪天张罗回北京,俩人调可比调一个人难多了。你劝劝她再适应一段时间。还有这次来咱家,华然怎么话比以前少了呢?芽”
“都大了,哪像当学生的时候。”
欢天喜地的宁静回到旗山市,就得到一个心堵的消息。徐台长说,各部门部分人员轮岗,宁静被分到记者部当记者了。当记者就当记者吧,省得她出头露脸的,华然倒觉得心安。
“为什么呀?芽”
“轮岗嘛。”
“可我看一下,轮的只我一个。”
“徐局长怎么说?芽”
“说我是新来的,当记者锻炼人。”
“也有道理,先干吧。过几天我给你买辆电动摩托车。”
“我要汽车。”
“睡吧,‘面包会有的。”
“调整我不知郝市长知道不?芽”
“你真把自己当成他的人了?芽”华然脸色变了。宁静没在意华然话中的含义,还在想着:“我得把这事同郝市长说说,当记者不是不行,为什么呀?芽”
“那你就有些不要脸了。”
“郝市长肯定能过问,我还是想当主持人,那天吃饭他让我管他叫哥呢。”
“叫哥还隔一层,叫亲爱的更直接。”
宁静刚醒过腔来:“华然你个狗屎,你什么意思?芽心里这么脏,你也配生在这个小城。”
“在城里我算干净的。”
“你刚才是不是骂我了?芽你说我不要脸,我怎么了?芽心眼儿这么小,还算个男人嘛?芽”
“正因为我是男人。”
“这几年我一直惯着你,净给你笑脸了,今天让你知道本姑娘的厉害。”说着骑在华然的身上,双手掐住他的脖子。华然一动不动,面上显出异常的冷漠。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别人说的话你也信?芽”
“以前我不信。”
宁静有些不认识华然了,摸他胳肢窝他也不笑,于是就翻身下床,冲进女寝,咣的一声把门摔上:“华然你给我听着,以后你就是男生甲,我是女生乙,咱们不认识。”
宁静睡没睡他不知道,华然下楼买了一包烟。这是他们第一次吵架,他预感以后还会吵,而且可能大吵,这让他心有不安。
宁静没有找郝市长,像没事一样到记者部报到了,令她敏感的是,这次报到远没有先前来电视台时人们出现的那种热情,也算正常吧,人都半熟不熟的了。宁静是记者了,可她没“线”。“线”是指记者负责的系统或部门,有些像承包土地,谁的“庄稼”谁收,一般是不能越界抢新闻的。宁静不大明白这里面的道理,每天还等着主任分她工作呢。平时看别人忙乎,她伸不上手,天真地想,可能让她先熟悉一下环境,也就呆得心安理得。
又到开薪的日子,宁静的卡上没钱,这让她不解,到财务一问,她这月没写稿,工资应该是零。她先找到部主任。主任是位老大姐,面目很和善:“咱这的人员管理是老人老办法,就是有底薪,发档案工资的前六项加稿酬;新人新办法,一色零工资,挣多少开多少,你是新人又是属招聘性质,就只能这样。”
“不是大学毕业接收吗?芽我怎么成招聘的了?芽”
“我问过徐台长,他说按招聘的管理。”
宁静心头火往上撞,她知道有些话同她说没用,挑有用的说:“我来这儿一个月了,你没分我工作呀?芽就是那个‘线。”
“以前的‘线都有人跑,没有空位,这事我也同徐台长说过,他说有‘线再说。”说着主任站起身说要开会去,关上门又开了,“小宁,要不你同郝市长说说,让他同咱们头打个招呼,不是啥大事。”
宁静提醒自己不哭,就是不哭,一会回去同华然哭去。屋里静了下来,她瞅瞅电话,倒可以打一个,郝市长人不错。那面听出是宁静后,声音突然变小了:“我在省城开会呢,得半个月,有事回去再说。”撂了。
宁静挪到窗前,心里堵得很,她将窗户打开,外面又下雪了,小城显得洁净而美丽,比她第一次来时又艳丽了几分。蠕动的灵水河飘着神话般的白雾,沿岸的柳树已经开始有树挂了。
窗下一辆黑色的“帕萨特”驶过,五个六的车号她记得,那是郝市长的车。
宁静心中陡然产生一种无名状的清醒,接着感到从未有过的孤寂,她不认识这个小城,小城也不认识她。
门开了,那位当主任的老大姐回屋取包:“小宁,你还没走?芽哭了?芽”
“没有。”
老大姐在屋中转了几圈,停下了:“小宁,你从北京来这儿干嘛?芽”
“我男朋友在这儿。另外你们这儿风景真美。”
“不是郝市长调你来的?芽”
宁静摇摇头。
“这回我相信。那你有次要跳楼是咋回事?芽”
“我同我男朋友闹着玩。”
“没有别的原因吗?”
“还会有啥原因?芽”
“你真是个孩子,你能做到我同你说的知道就行,行吗?芽”
宁静点点头。
“这一个月来,我也在观察你,你是个好孩子,不像人们说的有啥背景。跟你说,在元旦期间,郝市长的夫人到台里来过,具体说什么不知道,肯定与你有关。打那天起,人们再提到你,徐台长的态度就变了,本来记者部人就多,还往里塞。我们都知道,主持人中你是最好的。最好的挨整,大家心里都高兴,太复杂了。你年轻,你还不明白,其实过日子是同人过,不是同风景过。”
宁静浑身都在发抖,长这么大第一次体验到对社会的恐惧。
宁静拿出手机:“华然,咱们结婚吧。”
“回家再说,我忙着呢,今年城市绿化的方案,市里等着要,你先回去。”
“我在家等你,快点回去。”
“我得先回我妈家一趟,她找我有事。”
“那你啥时到家?芽要不我也跟你回妈家?芽”
“你去干啥?芽几点回去不好说,晚了你先睡吧。”说着电话撂了。
她又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我想回北京。”
“真让你爸说着了,那华然怎么办?芽”
“再说吧。”
“怎么?芽吵架了?芽”
“没有,就是想你们。”
“行,等你爸回来同他商量。”
宁静特别地饿,打小的习惯,心情一不好,就想吃。她在屋内坐到天大黑,找了个安静的小店,吃的还是涮锅子,她要了一瓶白酒。
大强子最近心情极好,当了中队长,局里的红头文件,绝对是真的。这晚又有个歌舞厅的老板请他,那场面阔得很,陪酒的档次也高,酒更没说的。一不小心又整多了,而且多出不少。多了不能忘了工作,他摇摇晃晃开着车巡逻去了。其实今晚没他什么事儿,他就想找个事管管,旗山市他不是主人还能谁是?芽
江畔已经没有人了,那镇龙的白塔在射灯下更显出几分的威严,塔下的灵水河又现出难言的神秘。两塔之间有一孤独的身影,在大强子的车灯里显出妙不可言的妖娆。
一个女的?芽这么晚。大强子把车驶上广场,奔着那人。
“你,在这儿干什么?芽”他下车没忘了摸摸枪。
宁静回身,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她一惊:“没事,我在这儿看看。”
“看什么看,你是干什么的?芽”
“电视台的。”
大强子认出来了:“你呀,小婊子,你倒是告我呀,把你爷我怎么着了?芽爷爷我今天是队长了,你认识老郝才几天?芽小样。”
宁静也知道他是谁了,心里一阵害怕往后便退,用眼往四周看去,眼界中没有一个人。大强子大步向前:“你给我上车,我得审审你,三更半夜的在这儿干嘛?芽走,跟我回局里。”说着用手去拽宁静。
宁静更怕了,身一晃,她才发现,身后的护栏是坏的,连忙抓住栏上的铁管,那管上有一层霜。
“走,你给我上车,我还管不了你?芽旗山我还没有管不了的事。”
宁静更加紧张,她喝的酒也往上涌,身子一晃,手往回一抽,铁管沾下她手掌的一层皮,鲜血浸了出来,剧痛,身子一抖,脚下是冰,只听“扑通”一声……
大强子的酒也醒了一半,冲河里看了看,灵水河被浓雾笼罩着。他回身上车了,不知道,没看见,或许是冬泳爱好者吧,心中那种不安,没了。他把录放机大开,放的是摇滚。
街头又有了谈资,人们用那事件下酒。不久华然也在小城中消失了。
华家的两位老人,守着电话机悲痛欲绝。一周之后,老人相扶着去了车站,他们要去找儿子。
那长街上的鞭炮声,响得闷声闷气,含雪的云层裹着小城,礼花的彩屑铺满了街道,人们都在家中欢庆,喜兴弥漫在每一缕空气里,这天是年三十儿。
车奔四方,老人呆了。去哪儿找?芽
向北吧,北面人少,或许没人,儿子会奔那儿去的,如果他还活着。
责任编辑 成 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