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淦生
教师当了二十多年,应该说已到了一种左右逢源、驾轻就熟的“成熟”阶段,可不知怎的,这些年来一到假期结束开学之前,心中总要泛起一种莫名的恐慌。说实话,这并非由于惰性所致,因为刚过不惑之年,那种颐养天年的念头还不至于这么早就光临;自然也不是缘于一种职业倦怠,因为目前还没有哪项工作让我像对待教育、对待孩子一样一往情深。细想想,只有一种原因让我对即将开始的工作满怀忧惧,这便是当今教育的大气候和学校里的小氛围。在今天这样一种教育环境中生存,一个稍微有点思想的教师大概都会感到格格不入,甚至感到与契诃夫的小说《装在套子里的人》中的那位别里科夫有一种相似的境遇。
曾经有人用“精神家园”一词来形容一所理想的学校在老师、学生心目中的地位。可现在还有多少学校配得上“精神家园”这一美好的称呼?现在不少的学校倒的确是越来越像“家”了——为了挤出更多的时间用于学习,越来越多的学生吃在学校住在学校,平时严禁越出校门半步,校长老师俨然“家长”,时时刻刻监控着那些天性活泼的孩子,“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将他们一个个打造成了读书与考试的机器。可是在这样的“家”中最稀缺的便是作为家庭所必不可少的亲情与温馨!我的一名学生曾在一篇周记中写下了这样的话:“我们生活在一个阴暗的地狱,老师便是戴着各种面具的鬼差。”有这种思想的学生会以一种正常的心态生活,会用一种愉悦的心情学习,将来会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来回忆他的老师、他的母校吗?视学校如地狱,视师长若寇仇,这样的孩子心灵已被扭曲到了何种地步!想想我们整天都在造就着这样的学生并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能不令人恐惧?
“同仁”,这在中国人的辞书里应该是一个特别优雅、温馨的词汇。可在今天的中小学里,多少“同仁”在教育主管部门和学校推出的种种奖惩机制的激励下、在堪称惨烈的竞争氛围里将“同行是冤家”这句俗谚演绎得活灵活现!我周边的不少学校在兑现教师奖金时,那升学率上0.01个百分点的差距、那学生平均分上0.01分的“悬殊”在奖金数目上都一定要“有所体现”!更为重要的是它还会成为学校以及教育行政部门对教师陟罚臧否的重要依据。在利益驱动之下,教师之间尔虞我诈、教学资料互相保密、教学内容互不通气甚至暗中使用小动作以打压对方等现象便成了同行间的家常便饭。萨特“他人即地狱”这一高论在我的身边有着找不完的例证。我所在的学校是特别提倡“集体备课”的,可在“成王败寇”的奖惩机制下,这“集体备课”便完全成了看上去很美的摆设,“团结协作,共求发展”的同仁则成了明争暗斗的敌人。每次考试之后校方组织的“奖优罚劣”的考试分析会常常会成为教师们最难以面对的时刻。经济上的惩罚还在其次,那些因一两分(甚至0.1、0.01分)的差距而排名靠后的教师还得接受校方的警告、指责乃至最后通牒。在今天的学校里,考试已不仅是对付学生的法宝,更是衡量教师的“准绳”。谈“考”色变者,已不仅仅是学生!
自然,最让教师们满怀敬畏之心的,还是我们的学校领导们。今天的学校校长完全是“空降兵”,来自上方的任命,与民情民意全无干系。而“校长负责制”这一管理机制又让校长们成了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在谋职和用人方面,如今的教师与学校之间虽说可以“双向选择”,可你要想进一所学校或是在一所学校长久地呆下去,除了你有强大的背景,否则你这“单向选择”的意义就仅仅在于看你是否有一套过硬的应试教育的本领,可以保证在学生考分上不居人后,在升学率上“敢为天下先”;还得看你是否坚持与领导保持一致,唯校长之命是从……考分上落后,观念上偏激,冒犯了领导甚至触犯了某些特殊学生以至家长中的特殊人物等等,都可以使你随时卷铺盖走人。在这样的学校里供职,谁没有一种恐惧之心?
开学之际,本当信心饱满激情澎湃地去面对新的任务新的工作新的同学,可我却在这里“先天下之忧而忧”,不知是否有些不合时宜。而我的同行当中如我一般患有这种“开学恐慌”情结者是否还有?谁能告诉我这是不是一种人到中年之后而无端产生的杞人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