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西田 李保宏
摘要:贾平凹是当代受到普遍关注的地域性作家,作为一名从小生活在乡村、现蛰居现代都市的知识分子。乡土情成为贾平凹小说创作的重要精神线索,也成为读者解读他小说的一把钥匙。文章对贾平凹乡土情结的形成因素进行了探析。
关键词:贾平凹;乡土情结;地域性作家
中图分类号:1207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1145(2009)06-0136-02
贾平凹是当代受到普遍关注的地域性作家,作为一个从小生长在乡村、现蛰居现代都市的传统型作家,在贾平凹的众多小说中有一个无法回避的主题,那就是乡土。贾平凹怀着对故乡深沉的挚爱,深深地扎根在故乡商州的大地上,不断地汲取着养分,用手中的笔抒写着浓浓的思想之情。乡土情结深深根植于贾平凹的心灵深处,成为他小说创作的重要精神线索,也成为读者解读贾平凹小说的一把钥匙。
贾平凹的乡土情结来源于他早期的农民身份和童年经历所带来的自卑感,更来源于他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对传统文化之根的追寻,他的文学创作历程就是他的文化寻根之旅。
一、“农民”作家
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典型的农业社会,中国人对自己的乡土有绵绵无尽的眷恋之情,无论走到哪里,都忘不了故乡的山山水水,即使客死异国他乡也要叶落归根。这种乡土情结深深地灌注到中国文化之中,形成了对中国文化影响深远的乡土文学。一个人对世界的初步认知,性格、语言和生活习惯的养成都在童年和少年时期。贾平凹出身农民,他在陕西南部丹凤县生活了19年,这占去了生命的约四分之一。孤寂的童年生活使贾平凹投进了故乡明媚山水的怀抱,以山水为伴,以松柏明月为友,故乡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倾注了他全部的感情。对贾平凹来说,乡村既是其创作的的背景,又是其创作的源泉。“我出身乡下,懂得贫困,懂得农民,其感情是渗在血液中的”。在贾平凹眼里,故乡就如同母亲一样,伟大、无私、博爱,故乡不仅给了他生命,养育了他,更培养了他的坚韧、不屈,他像思念自己的母亲一样,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故乡,他离开家乡越久,这种感情就越深厚,故乡永远是他心灵栖息的家园。贾平凹像艾青一样,满含着泪水。写下对这块土地深沉的爱,咏唱着故乡美丽的山水,礼赞着淳朴善良的父老乡亲。
正是怀着对故乡发自内心的深深的热爱,贾平凹早期作品里的商州是一幅田园牧歌式的明丽画卷。小说集《山地笔记》清新朴实,亲切自然,有着强烈的艺术感染力。作家笔下的商州是一片有着山清水秀、茂林修竹、清泉流水的净土,有饲养室的火炕、林间的老碗会,有月下唱着低低乡曲的纺车和村巷中一闪而过的女子……读来令人心驰神往,不禁想起沈从文笔下美轮美奂的湘西风情,同时又明显地带有孙犁明丽流畅的笔调和秀雅、隽永的风格。
说贾平凹是农民作家不仅仅因为他出身农民,经历了农民的苦难,还因为他功成名就之后依然保持着农民固有的那份质朴和本分,具有农民的坚韧和执著。初次见到贾平凹的人很难把眼前这个身材矮小、其貌不扬,操浓重乡音,不善言辞的、有些木讷的人和陕西省作协主席、众多文学奖项获得者、著作等集为一身的著名作家联系起来。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不起眼的、像极了农民的人,几十年来始终保持着旺盛的生活活力和创作激情,对孕育了自己的土地及土地上的农民兄弟始终寄寓了深切的同情、理解和体恤,倾注了执著的近于固执的深情。就像著名作家孙犁所说:“他(贾平凹)像是在一块不大的田园里,在炎炎烈日之下,或细雨蒙蒙之中,头戴斗笠,只身一人,弯腰操作,耕耘不已的青年农民。”
二、童年生活的经历和体验
美国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克伦·霍妮认为,童年的经历对一个人性格的完善、人格的健全会产生决定性影响,从而决定他一生的行为处事和面世心态。对贾平凹来说,童年的生活是贫苦孤寂的,童年的他经常遭受排挤和漠视。据作家回忆,那时“我很瘦,有一张稀饭灌的很大的肚子,黑细细的脖子似乎老承付不起那颗大脑袋”,“印象最深的是吃不饱,一下课拿着比脑袋还大的瓷碗去排队打饭”。童年带给贾平凹的不仅是贫困和饥饿,因为家境贫穷、体弱矮小等原因,他经常受排挤和歧视,“班里的干部子弟且皆高傲,在一桌上、吃食上以及大大小小的文体之类上的事情上,用一种鄙夷的目光视我”。“因我孱弱,打篮球从不给我传球,拔河从不让我人伙”。生活的贫困,加上别人的排挤和歧视,在贾平凹幼小的心灵上烙上了深深的伤痕,不仅造成了他性格上的孤僻、冷淡和敏感,也给他带来了难以摆脱的自卑。他时常感到自己的弱小、无力和暗淡:“在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中,我是一块小小的石头;在自雪似的天鹅的王国里,我还是一只丑陋的小鸭。”“那时候,操场的一角呆坐着一个羞怯怯见人走过来又慌乱瞧一窝蚂蚁运行的孩子,那就是我”。这种自幼形成的自卑情绪,像梦魇一样纠缠在作家的内心深处,即使到他成人,成为一名城里人,也难免产生一种失落感和与周围环境的格格不入。贾平凹曾这样描述自己初人城的尴尬:
从山沟到西安,一看见高大的金碧辉煌的钟楼,我几乎吓昏了。街道这么宽,车子那么密,我不敢过马路。打问路程,竞无人理睬。草绳捆一床印花被子,老是往下坠。我沿着墙根走,心里又激动,又恐慌。坐电车,将一顶草帽丢失了。去商店,看见香肠,不知那是什么,问服务员,遭到哄堂大笑。我找不着厕所,急的变脸失色,竟大了胆儿走进一个单位的楼上,看见“男厕所”字样,进去,却见一排如柜一样的摆设,慌忙退了出来。见有人进去了,系着裤带出来,便疑惑地又进去。水火无情,逼得我一拉那柜的门儿,才发现里面正是大便池子。
这种刘姥姥进大观园式的手足无措,即使在多年以后他已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城里人,甚至成为别人羡慕和崇拜的名人,也无法完全消除,时常带给他低人一等的自卑感。“置身于很热闹的地方,面对着那些高扬着头端端走过来的风度女子,我就赶忙低了眼,侧身让她过去。”
贾平凹的自卑一方面由于他出身于农民,且家境贫寒,这个背景让他始终觉得自己是生活在城市里的“乡村人”,因而有一种属于农民的群体自卑感;另一方面则是他自身的条件所致,他是一个孱弱的男人,既没有伟岸的身材,也没有俊朗的外表,甚至没有伶牙俐齿,做不到能言善辩。这种客观条件带来的自卑和与生俱来的敏感与骄傲交织在一起,构成了贾平凹性格中极敏感、自尊甚至倔强的一面。他不甘于总是被人轻视,他要用自己的方式进行反抗。当贾平凹成人后,自卑感更加刺激着他强烈的超越欲望,他要向社会证明自己的价值,而他能采取的“直接、实际而完美的唯一方法”便是写作,他要以文学的形式战胜漠视他的城市,从而实现自我的超越,因为在文学世界里他是“强大无比,恣肆无比”的。在这种驱力下,贾平凹就成为他倍感亲切的乡村文化的代言人,他的创作自然地具有了乡下人眼光与乡村文化的立场。在他的城市题材的小说《废都》、《白夜》中,贾平凹直白地表达了自己对城市的厌恶,西京在他看来就是一个陌生、丑陋的城市,早已失去了往昔的雄
风,成为一堆钢筋水泥和一个大的农贸市场。贾平凹以一种对现代都市排斥的姿态,继续着他对乡村的眷恋和礼赞,凝结成他小说中化不开的乡土情结。
三、文化寻根
20世纪80年代中期的中国文坛出现了令人瞩目的“文化寻根”现象,许多年轻作家从马尔克斯充满拉美地域色彩的作品中看到了第三世界国家文学走向世界的希望,因而在创作中表现出强烈的“文化寻根”意识,创作了如纠、鲍庄》、“三王”、《大林莽》等大量以“文化寻根”作为题材和主题的作品。
所谓“寻根”就是寻中华民族之根,寻中国传统文化之根。中国是农业文明古国,中国传统文化无疑扎根于广袤的中国乡村。而在贾平凹看来,商州是一个神奇的地方,位于荆楚文化与中原文化的交汇带,汇聚了楚文化的浪漫、诡秘,中原文化的儒性、平和、士大夫气,秦文化的深厚、悠长与放达,是传统文化的代表。所以,商州的乡村完整地保留了中国社会的农业特性,中国传统文化之根就在陕西、就在他的家乡商州,“没有商州就没有中国”。
贾平凹早期的商州系列小说《商州三录》、《浮躁》等描绘出恬淡清幽的自然风光、原始形态的山高林茂、婚丧嫁娶的传统习俗、气势恢弘的祭神活动,既有关中的厚重朴拙苍茫,又有湘楚的空灵婉约通脱,展现出山民们质朴纯真人性的美好,充满了山情野趣,以一种清新、纯朴的笔调刻画了秦汉文化环境中特有的生存方式、风土人情和别具诗意美感的艺术世界。贾平凹通过对商州地域文化进行全面、深人的描绘,努力展现出它的种种美好,其目的在于肯定商州古老文化的存在对于现代社会的价值和意义,以开启他的文化寻根之旅。
贾平凹对传统文化本质的认识有其独到之处。一方面,他积极展现雄秦秀楚的商州文化的魅力和超然脱俗的民间自由精神。即使是塑造韩玄子、才才、回回等这些阻碍农村变革致富的保守人物,也是基于对传统文化的坚守。这些人并不是简单的脸谱化人物,他们身上具有传统的勤劳、正直的美德,作者对他们进行批判的同时也充满了同情、饱含着期待。更为重要的是,贾平凹一反常态地将传统文化的立足点放在佛道两家,并继承了自老庄屈原以来的性灵文学思想,使得早期的作品均具有“虚”、“静”、“空灵”等传统审美特征。他从民间最底层,从山川河流、节气时令、婚丧嫁娶、山歌俚曲、五行八卦、巫神祭祀、美术舞蹈中挖掘民俗文化,在他看来,商州人质朴、善良、大胆、真诚、正义和宽容的品性,正是商州雄秦秀楚民族文化的表现,商州人的这些品质又使得独具特色和魅力的商州文化得到因袭和传承,在商州人品性与商州文化上集中体现了民族文化与民族性格相互制约、相互影响的关系。这也是贾平凹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之根就在商州的原因。另外,在传统文化的审美情感倾向上,贾平凹摒弃了传统文化的“载道”思想。尊重生活,完成了从“写人”到“写事”的转变。在审美取向上,他采取以美为主,美丑互现的原则,不回避生活中的丑恶,但在艺术表现上竭力达到美感的效果,把艺术的审美放在了“寻根”的第一位。贾平凹的“寻根”,是为了更好地表现现实生活的“寻根”。
贾平凹一再声称以陕西为叙述背景的乡土小说意在重申国族身份,他的写作是要“写关于人本身的事,写当代中国人的一种精神状态,力求传递本民族以及东方的味道”。他将中国文化之根定位于陕西商州,并不是文化地方保护主义,而是他文化心理中根深蒂固的乡土情结和文化民族主义意识的真实体现。在文化寻根中,贾平凹获得了个体风格的独特和成熟,表现出强烈的时代参与意识、文化反思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