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07-31 01:00魏晓英
翠苑 2009年3期
关键词:小东西泥巴小猫

魏晓英

巍子这几天没有睡好,

巍子这些日子被这个城市湿漉漉的空气弄的没有一点心情,

可能因为他太年轻,是的,他很年轻,年轻的嘴边还没有长小胡须。对,还有他的眼,近视的度数让他时常觉得自己就是色盲,他看到公园的花不是红色而是绿色,飘在空中的塑料袋都在逐渐的变成冬天的白雾,渐渐远去。就像刚才他分明看见一只怪怪的飞虫向他扑来,他伸手去挡却什么也没有了,所以,他看上去的样子有点痴。

他肯定有点痴,要不怎么会把自己的生活搞的这样混乱。为了那只被身穿毛裙坐着高贵绿轿车的女人丢弃的小猫,他可以忍受门卫老头的白眼,忍受卖鸡蛋老太太的唠叨、最不能让他忍受的是值班的同事,他们说你一个外地来打工做保安的,怎么可以把只猫抱到单位来,没有家。没有家让巍子情绪低落。他们还说它的叫声令人痛苦,想自杀。他听了,不说一句话,只是张着他没有长胡须的嘴大口大口地喘息,那种喘息让人想到患心脏病的人。

因为这只猫,他的生活全被打乱,一间宿舍所有的东西被放的没有了次序,这只看上去刚长毛的小东西睡在他有着大牡丹花的床单上,他自己的西服却躺在那只断了腿的凳子上。因为近视到八百度,他已经打了四个暖水瓶,为了不再打碎它们,他自己买了一箱农夫山泉。他觉得这个小城如同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张着血喷大口向他扑来。这里的天气让他烦闷。他同时发现这个城市怪怪的,房子的门比窗户要小八毫米,男孩的头发比女孩的还长,最让他难以容忍的是满天飞舞的塑料袋,要知道他从小就讨厌这些让他看上去如同冥钱一样的东西。他讨厌屋里潮湿的气息,好久没有人住的气息潮水一般湮没了他,他只好走出来,无力的走出来。

阳光懒洋洋地撒下一溜的阴影,使巍子没有长胡须的嘴角变得分外灰暗,脸色有些沮丧。坐在公司后面的小园里,他越过假山,他突然有些恼怒。就是因为它,一定是它作怪。后面的小树林才有了罪恶。

小女孩,他瞧着小女孩,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一个同他妹妹差不多大的女孩。想起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里被他抱出的女孩,巍子近视到八百度的双眼里禁不住盈满泪水,很快它们如同投降的士兵,纷纷的落下来,在他还没有发育完整的脸上跳跃着。

妹妹一般的女孩被抬走了,巍子却留了下来。就如同被他捡回来的这只猫如影随形,时时跑进他的心灵,用它还没有长毛的嘴舔着、舔着。

他抱着那只被贵妇人遗弃的猫。坐着。谁也不清楚他坐在这个地方思考什么。公司里的人们都笑这个异地来的打工仔有点呆。

他真的有点呆,否则怎么会因为一个被侵犯后遇害的女孩把生活搞得一团糟,他现在经常把饭菜只给猫吃,自己就喝点农夫山泉。不是不想吃,他根本没有一点胃口,哪怕零点零零一的胃口。没有。本来天气的热度已经不用再穿西服了,他却依旧穿着女友为他买的毫丹西服。他可能是南方人的缘由,对热似乎没有感觉,甚至有些迟钝,他分不清这个鬼城市的春、夏、秋、冬。

其实,巍子现在什么也没想。自从把那个可恶的班主任老师,小女孩的语文老师戳穿,他就习惯了来这里。同他做伴的依旧是邪只被丢弃的猫。那只开始长绒毛的小东西。他喜欢它,喜欢它喃喃的细语,喜欢它毛茸茸的小耳朵,这些在他的感觉中是最美的享受。小东西仍叫的很欢,仍就有许多值班的人来对他提出警告。巍子只好整夜整夜的抱着它,这小东西真怪,只要抱着它,它就不再撕心裂肺的叫。对,或许是想妈妈了。想起妈妈,巍子就仿佛又听见了女孩妈妈撕心裂肺的悲嚎,就像这只猫,这只找不到妈妈的猫。

巍子的喘息变得浓重起来,就像患了心脏病的老人,不停的起伏,这起伏如同他家乡连绵不断的小山丘。一切都结束了,他却留了下来。就像这只猫如影随形。

巍子极力想把这种思维赶走,无奈的是它们不走,他赶不走它们,它们就像创可贴一样牢牢地、牢牢地粘在了脑海里,永远地、永远地被固定下来。

巍子开始失眠,失眠的他就不停的胡思乱想,想那些古老腐朽的尸体,想水可以穿透空气进入肉体,杀人犯自动现身,人间贫富之差是零这个质数,最后他想自己被人杀害时的情形。想着想着他就开始全身的颤栗,不停的颤栗。它如同黑暗的厉鬼,驱走了巍子对这座城市的一点温度,哪怕一丁点的温度。似蒸汽一样的挥发了。

巍子觉出是零下十度,没错,就是这个温度。可是。他无法选择自己的环境,也无法拒绝思想。

他仍要不停地想,不住地想。没有办法,他只好抱着一只白色的猫,从孤寂的小房间里走出来,街上的红灯忽然间就变得昏暗,它闪的红光就像蛇吐的芯子。他默默地抱着猫,抱着一只有了雏形的猫来到老地方,坐在阴暗潮湿的泛着绿光的石头上,冰凉像开口的洪水一样从四周聚来。就像鬼火滚进水里,被吞没了。同时被吞噬的还有巍子和猫。

他想的心烦意乱,想的潸然泪下。

清醒后一幅茫然失措的样子,他觉得自己丢了东西,真的丢了东两,于是他就满天底下找。趴在石头的罅隙里摸,摸到的往往不是他想要的,而是被人们丢下的苹果核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掀开泡沫发现几只螳螂仓皇逃窜。当他疯狂地奔到水池边时,竟笑了,他觉得自己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自己抱的猫,其实就是他要找的。

猫抱回去,它还是像犯了胃口病一样的叫,值班的人不仅对这只猫产生了反感。而且对巍子也不再友好。他们说这只猫恐怕先天有病吧。为什么就是叫。还是把它丢到垃圾堆去吧。巍子不和他们说话,他就是不想和他们说话。别以为他怕他们,他并不怕他们,他们没什么可惧怕的,就连小女孩他们看了都尖叫,尖叫令巍子发冷,他们有什么值得巍子害怕的。巍子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永远都不会。他想的更多的是这只猫,就是这只猫。

是的,这只白色的猫。

巍子已把它看成一个伴,一个交心的朋友,有些话他不想告诉别人,就想告诉它。如今他想的最多的不是他相恋了四年的女友,而是那个停下呼吸的女孩。

当女孩的班主任站在他面前时,巍子看着这只怪物,他不说话。头发凌乱的怪物吐着泡泡说:你是个瞎子,想不到会栽在一个瞎子手里。

巍子抬起头直直的望着天。他不想看他。他想呕吐。

怪物被带走了,巍子却留了下来。就如同他怀里抱的猫,如影随形。

今天的天气真好,巍子的心情却不好,来到这座城市他好像就没有心情好过。想起女孩,那个同妹妹一样活泼的女孩。想起女孩,巍子近视了八百度的双眼又越过假山射入小树林。然后,久久地、久久地向那个方向凝望,其实,高达八百度的近视不可能让他看见什么,就连眼前的飞虫,花蕊里翩翩起舞的蝴蝶他都看不见,又怎么能看得见那么远方的东西呢。他没有看见谁。除了身体一阵一阵的阴冷,什么也没有。

巍子听到了什么,他看不见树林的光影,却能听见叶子下落的簌簌声,听见蛐蛐穿过草尖扑在泥土的行动,他听见了,真的听见了。他忽然很惊喜。惊喜的像有一颗炸弹,带着黑色的颗粒穿透了他的心脏。他禁不住对他怀里的猫喃喃

自语。它们好像并没有什么逻辑。

巍子对小猫说:畜生就是畜生。

巍子对小猫说:他不是你。

巍子对小猫说:晚上别叫了,好不好?

巍子对小猫说:你就是我的女朋友,

巍子对小猫说:我该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巍子说这些话的时候,目光游走在远处,最后落在那些光屁股游水的孩子身上,没有长胡须的嘴一张一翕。猫紧紧畏在他的怀里,正靠在那天抱女孩粘在白衬衣的泥巴上,泥巴牢牢的粘在了白色的衬衣上,女友要是知道这泥巴是这样粘上的,非用剪刀剪碎了。就像那次因为他不肯染黄头发,女友把他的头发剪得参差不齐。他忽然觉得这些现代人都把美好的东西丢掉了,他们丢了,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他不想洗去,就是不想洗去。真的不想洗去。他觉得那不是泥巴,而是小女孩美丽的眼睛。他就是这样想的,就是不想洗。是的,他有时很固执,固执的让人觉得可怕。他不怕女友给他灰色的如同阴云密布的脸。他真的不怕了,真的,不怕了。一只猫做伴就够了。他突然特别想和女友分手,特想。

他不怕。

他什么也不怕了。

巍子坐在冰凉的大青石上,冰凉冰凉的,这凉透过他瘦弱的屁股一直侵入心里,还有他怀里的猫。他顾不得这凉了。

起风了,水渡开始荡漾。一些被人丢弃的垃圾袋送上天,他觉得那些垃圾袋简直就是魔鬼。他觉得窒息,对,是窒息。自从有了这件事,巍子几乎天天来这里。来这里就有股腐朽破败的味道挟着风来,他就会窒息。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要来,似乎这座城市除了这个地方,再没有了去处。他并不喜欢这里,甚至很讨厌这座城市。他愿意整天的呆在这里,一个人自由自在地放飞思绪,想些家乡的事。他在想老教导主任是不是退了休,大方奶奶家孙子的兔唇做手术了吗?学校湖畔的梧桐树上的麻雀是不是已经有了孩子,它们有时为了孩子可是牺牲自己的,想起小麻雀,巍子眼里涌出了泪水,他狠狠地抹了抹泪,这个城市他一天也不想再呆下去。

回去吧,出来一天一夜了,是该回去了。巍子和小猫商量看。

屋子里还是凌乱不堪。本来该在地上的箱子却躺在了床上,本来该在屋子外面的垃圾还卧在盆里。桌上电视还打开着。

巍子把小猫抱在怀里,把买的面包喂给它吃。那边的电视上演着一部韩剧。他发现几天的时间它已经长的好看了,它一定是个白色的小东西,一定。他听不见电视上演得那些破烂泡沫剧。他只想同这个可爱的小精灵玩。如今,他觉得有只猫就行了。

巍子还年轻,年轻的嘴角边还没有长小胡须。

巍子是近视的,近视的度数高达八百度。

巍子的目光是犀利的,多么狡猾的狐狸都能看透。

巍子要离开了,带着从孱弱小树上落下来的那些零碎光阴、带着那些从泡桐树掉下来的琐屑花瓣、带着女孩留在他身上的一小块黄渍的泥巴。

巍子小心地把小猫放在他唯一的帆布包里,他把豪丹西服留在了这里。为了它,他愿意丢掉所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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