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

忽尔一夏

小雅听见楼下的呼喊声时，正是清晨。细碎而温暖的初生日光均匀地涂抹在窗前雪白的布质窗帘上，她懒懒地睁开尚未适应光明的双瞳，长长的睫毛在光射之下，显现出浓重的墨色。

光着脚走下床，伸了一下懒腰，如丝般顺滑的长发便汹涌地在她光洁的背膀上披散开来，逆着光，身后洁白的墙壁上便印射出她纤细的身影。

拉开窗帘，灼目的光线一瞬间涌入有着淡淡茉莉清香的房间，小雅微眯着眼睛，探出身去，向楼下张望。

细小的尘埃不知疲倦地飞舞，盛开着月季的花坛旁边，立着一个男子。小雅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能靠他被日光染地明亮的轮廓判断他的特征。清瘦，不算太高大。应该是个少年，依稀回想起朦胧中听到的那声搀杂着些许稚嫩的清澈嗓音，小雅如此判断。

她向楼下挥手，而后。大声地开口问：“是你在叫我吗?”

没有回应，于是小雅提高了声调，又一次重复方才的问题。

男子似乎听见了小雅的呼唤，他抬起头，右手搭在眉目之上，冲她大声地回应“是啊。”

“有什么事吗?”小雅看见他穿着白色的T-SHIRT，手中提着一个大大的木制吉他盒。

“这是我的全部，”楼下的男子指了指手中提着的那个吉他盒，轻轻地说，“我把它送给你，你跳下来好吗?”

小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莫名请求吓了一跳。她连忙把头伸回房间，背靠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可楼下的男子依旧不停地唤她的名字。“小雅小雅小雅

小雅……”

她鼓足勇气，终于再一次把头探出窗外，男子的身体因她的出现而猛地颤动了一下，仅仅是一下，他便再次恢复到彬彬有礼的状态。逆着光，小雅依旧看不清男子的面容，但透过层层的空气，她却仿佛看见了挂在他脸上的明朗的微笑。

“跳下来，跳下来好吗?”男子依旧固执地重复着先前的话语。

“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跳下来?”小雅的语气中已经没有了恐惧，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平静与好奇。

“如果你跳下来，你就可以拥有我的全部啊。”

小雅正准备问“我要你的全部做什么”时，男子低下身，打开那个被撑得鼓鼓囊囊的吉他盒，不久之后，他从里面掏出了大把大把的珠宝，红宝石，蓝宝石的光芒，剌得小雅睁不开眼。

“跳吧。求你了。”男子的声音中明显少了许多的轻快，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忧郁与悲伤。

小雅的心痛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向前倾了一些，不久，她被自己的行为吓坏了，她小声叫了一下，而后迅速地把身子收回。

心跳得很厉害，扑通扑通。

2

早晨的时光很快过去，转眼到了中午，灼热的太阳惹恼了沉眠了一个春天的知了，它们一起发出了初夏的第一次鸣叫。

小雅从冰箱内取出一杯已微微结冰的白开水，凉气自握住杯沿的指尖向掌心漫延，既而充斥小雅的全身。

那个不知疲倦的声音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小雅不太规则的心跳也逐渐平息。喝下一口冰冷的水，她突然担心起楼下的男子来。

他已经离开了吗?或者依旧在楼下徘徊?抑或是躲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无声地哭泣?

她突然觉得很残忍，于是，她放下手中的杯子，再次打开了窗。男子曾经站立过的地方，如今空无一物。小雅叹了口气，觉得胸腔内的莫名空虚开始无限膨胀。

“嘿，你想好了吗?跳吧!”刚准备关上窗户的小雅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顺着音源，她将头向左偏，坐在花坛边的枝繁叶茂的香樟树下休憩的男子与沉睡在他身边的吉他盒便映入眼帘。

仿佛温暖的液体缓缓注入胸膛，虚空的感觉渐渐不见，她感觉自己快要飞起来。

“让我再考虑一下好吗?”第三次从窗口探出身来的小雅的脸上，竟依稀浮现出男子脸上曾有过的灿烂表情。

“好的，不过请你快点做决定。”男子的语气中多了些许的刚毅与坚定，与早晨的他判若两人。

小雅微微楞了一下，而后点头“好的。”

正准备将目光从男子的身上收回时，男子猛地开口：“等等。”他打开了身边的吉他盒，从里面取出一把泛着青光的铜锁。

“我把它给你，求求你，求求你跳下来吧。”

“我再多考虑一下。”小雅递给男子一个迷人的笑容后，便消失在窗口。

“好的。”

阳光撒在男子的身上，健壮的身躯以及结实的臂膀在午后困倦的时光中，沉默。

下午的时候，小雅第四次打开了窗。她看见靠在树旁浅眠的他，心底泛出淡淡的忧伤。

“喂，”她叫他，“醒醒。”

男子抬起头，语气中充满了期待：“可以，跳了吗?”

“对不起，我……”小雅支吾着。双手紧紧抓住窗棂，生怕自己一时冲动，坠下楼去。

“没关系，我可以再等。”男子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男子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3

夕阳落下去了，残败的红色的天幕为持续了许久的白昼敲响了无声的丧钟。辗转反侧了一个下午的小雅终于忍受不住，再一次地打开了窗户。

这一次，男子没有说话。他抬起头望着小雅。而后，将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匕首插进了自己的胸膛。

鲜红的血液叫嚣着，从男子的身体内迸发出来，溅在地上，开成一朵巨大的矢车菊。

“不!”小雅失声尖叫，“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要把我最珍贵的全部，给，你。”男子微弱的嗓音在暗红的苍穹下回荡，“这是我的心，”他将手伸进自己的胸膛，而后，将一团血红色的块状物握在手心。

那团刺眼的血红色，不断地跳动。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跳吧跳吧到跳吧跳吧。

鲜红的天空，鲜红的地面，鲜红的跳动着的男子的心脏，鲜红的微笑着的男子的唇角。

体内的潮汐开始汹涌澎湃，血液开始沸腾，眼睛却迷蒙地眯成一条缝。

轻轻抬起腿，迈出窗户，耳畔呼啸而过的风肆意地歌颂着即将登场的黑夜与死亡。小雅却丝毫不在乎，此刻，她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跳下去。

4

巨大的声响过后，是永恒的寂静。

小雅脸上浮现的表情，竟是前所未有过的幸福与甜蜜。

默默目睹一切的男子一言不发，他走到小雅身边，搂着她柔软的身躯，轻吻了她的唇。而后，将小雅抱起，塞入大大的吉他盒。

背上它，继续上路。

少女小雅死了，与此同时，女人小雅，诞生了。

后记

这是一个深邃的隐喻。

所有的男子都会主动地向女子发起追求，

所有的女子在一开始都会羞涩地拒绝。爱情，是一项疯狂的运动，正如跳楼一样，所以，小雅才不敢轻易迈出自己的脚步，而男子，却一直不肯放弃，只为赢得小雅的心。

而后，男子就把他们最珍贵的东西送给女子，例如青春，例如承诺。蓝宝石和红宝石是男子的青春，它们绚目珍贵，丢弃了它们，男子一下成熟。而那把青铜色的锁，就是承诺。

女人在听见男人的承诺时会觉得很幸福，却又害怕它们的不可靠，所以，小雅在收到男子的锁后，依旧迟疑，不肯纵身跃下。

于是，男人就会把最珍贵的心掏给女人看。而大多数女人，都会被感动得失去理智，从而毫不犹豫地，像小雅一样，纵身跃下，不再回头。

而男子，最终将小雅放进了自己的吉他盒中，让她陪自己一辈子。所有的男人，占有欲都是很强烈的，他们渴望永恒的爱。渴望爱人的永不离去。

至于掏出了自己的心仍不会死去的男子，那是因为，男人的心有很多颗，事业，家庭。

小雅死了，但死的只是从未触碰过爱情的单纯的女孩小雅，新生的女人小雅会陪伴男子踏上流浪的旅途，直到再次遇到可以让她心动的男子。

没有谁，可以永远拥有谁，因为我们拥有的，仅仅是我们自己，对吗?在生命中沉浮展转的无数的小雅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