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啊少年

雪小禅

我于青春无悔，宛如昨日。

你以为你一直在爱着他吗?不，你爱着的，是你自己的少年时光。所有的爱情都是惆怅的，可是尽管惆怅，依旧是我们知道的最美好的事。所有的爱恨情仇，敌不过这平常光阴的似水流年。人生山高水长，最美的刹那，也许就赶在往少年的路上，赶往看你的路上。

2008年5月9日星期五，我决定写一篇关于少年的小说，以此，纪念我的少年。

天生一个诗人

我发现我喜欢上冯小唐之后会写诗了。

尽管我仍然装做不在乎，我们俩都特别装腔作势，上课基本属于心怀鬼胎型，好像认真听讲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这一点，我和冯小唐知彼知已，他每天把自己打扮得挺清洁，偶尔还用个小摩丝什么的，自从我说他打上小摩丝像小太保不伦不类不大好看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打过。

当然我也听过他的建议，他说我一头乱发实在像个摇滚乐队混不出来的三流歌手，女孩子应该有个女孩子样，于是我就一直留着头发，定时去锔个油，让头发看起来又滑又顺，从上了高二之后，我基本上就变成淑女状，过去的小太妹形象荡然无存，以一个文艺女青年形象出现在老师和同学们面前，其实主要是出现在他面前。

我们假装共同进步，假装和其他同学没有任何区别，我们都蠢蠢欲动，起码我是。“面的”偶尔来找我，送本参考书，他假装热情地说，行啊，“面的”真是好，如果是我，就考虑和他长期建立外交关系。

那你去呀，没人拦着你。

有时我们也互帮互学，他考我个填空，我考他个选择什么的，总之，我们也没闲着，一晃又是春天了，合欢树又抽芽了，我去年刻的字还在，但我谁也没有告诉。

尹瑟瑟一直骂我四个字：重色轻友。

我开始写诗。

一天一首。

好比现在的梨花诗，基本上是大白话，但寓意深刻。

你的头发

在我的眼里种植

刷就长出一片相思

我的心里

绿了一片

又黑了一片

像这样的诗在我自己的本子里到处都是，一片一片的，后来尹瑟瑟偷看过，她讽刺我说，行啊周七，你太具备成为一个诗人的资质了。

别说屁话，我对他说，本姑娘，天生一个诗人。

高山仰止。她吐了四个字。

和他一桌感觉如何?

怎么说呢，我站在我的小屋窗前，看着冯小唐的方向，知道什么叫荡气回肠吗，知道什么叫绕梁三日吗?知道什么叫海枯石烂吗?

尹瑟瑟基本傻掉，她看了看我，我看你病得不轻。

我是病得不轻。

上课精神恍惚，所有的思绪全在这个人身上，我看到他的侧面，他侧45度角真是好看，我看到他鼻尖上微微出的汗，我闻到空气中有他的发香，我看到他修长的手又在涂涂画画，我心不在焉，心神不定，老师讲的什么基本不知道，历史老师问我埃及最大的金字塔是谁的，我根本听不清是什么问题，而他小声告诉我，是万里长城。

我说万里长城。

全班哄堂大笑。

是他恶搞我。

我镇定自若，老师，是冯小唐告诉我的。

你们俩全站起来!

出去!

我们俩顺着后门出去。

阳光，四月的阳光照耀在我和他身上，合欢树的叶子抽出了嫩芽，花开得正灿烂，我看到我和他的影子，倒在地上。

你害我，我说。

谁让你不听讲!我就知道你“走私”呢，想什么呢，想“面的”呢?

是啊，想“面的”呢，想得我心里一跳一跳的，想得我睡不着觉!

不要脸。

管着吗?我来气了。

他用脚踢着石子，历史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瘦而干桔，冯小唐说，知道吗，这家伙怕老婆，特别怕，你看那小身子骨，纯粹让他老婆折腾的。

我脸腾就红了，你别瞎说。

谁瞎说呀，他离我近了点，你爱信不信。

历史老师冲我们俩喊：反思好了吗?反思好了进来!

他冲着老师喊，早反思好了，我们痛定思痛，以后一定听老师的话，老师指哪里，我们就打哪里。

那是我和冯小唐一起罚站，如今想起来，一片春光，温暖地照在我和他身上，他伸着两条长腿，懒散而颓迷的样子，我至今不能忘记。我固执地认为，其实所有的春夏秋冬，有的时候，也就是短短一瞬，就是人间四月天里，我和他被罚站，然后四目相对，偷着笑的那个刹那吧。

我的诗兴在春天里大发着，每天作诗让我看起来像一个诗人，我的变化让周围邻居都感觉不适，杨二走了之后，我的主要知音就是尹瑟瑟，我常常把她约出来，去外边电影院的蓝球架下谈谈心，有个蓝球框子基本是报废的，但是因为我们俩个，我无限迷恋那蓝球框。

我吟诗不断：春天啊，怎么这么春?

尹瑟瑟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话，跟我们家猫一样。

什么意思?

发情期呀。

滚。

我们家的猫一样，整夜地叫着，我真听不了他们抓狂样儿的叫，好像世界末日一样，好像说，爱情呀，爱情呀，快来呀，快来呀，比人不要脸多了，瞧我多含蓄呀，我心里有，但是我不说。

我仍然此起彼伏地写着诗抒着情，虽然自己不知所云，但总觉得有了个发泄地方，我不能天天就对着冯小唐直抒胸意，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就是喜欢你吧，他也受不了呀，我只能对着自己自写自看的诗集说，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春天呀。

其实所谓的春天啊花啊草啊，所有的亲爱的，全是冯小唐。

我会运用比喻拟人这些手法，会活学活用很多东西，在这一年，我的文学水平又上了一个新台阶，我的学习成绩依然游荡于二十多名，和冯小唐不相上下，合欢树又开了花，高中时代第二个暑假转眼就来了，何彩霞依然斗志昂扬，我和冯小唐依然装腔作势，他偶尔给我捎俩烧饼夹肉，我偶尔会给他买买绿箭口香糖，阿绿说他喜欢吃白箭，我偏不买白箭。

我最迷恋的暑假就要开始了。

“面的”提议骑车去北京，我给他否了，上次屁股快骑烂了不算，还闹了肠胃炎，提起来我就恐惧，阿绿说要不白洋淀吧，尹瑟瑟说见了水就晕，冯小唐说，要不这样，我们在供销社宿舍组个球队吧，打篮球，每天黄昏我们出来练一下老胳膊老腿，一是见个面，二是繁荣一下社区文化，把咱小区带动起来，反正咱也没什么事。

好呀，大家全说好，这是供销小区的NBA呀，冯小唐你就是姚明，千万别客气。阿绿马上捧臭脚，冯小唐的脸上放着光，瞧那小样，意志真不坚定，我马上夸“面的”：你三步上篮和远投都帅，那叫一个帅，帅死人不偿命。

“面的”两眼放着贼光，瘦瘦的身体好像蕴藏着巨大的能量。

冯小唐瞪了我一眼，尹瑟瑟偷着乐。

NBA

我们篮球队叫供销小区NBA篮球队，具有胆大不嫌寒碜的特点，冯小唐嫌供销难听，再说供销社马上就解散，大家离下岗全不远了，别叫供销了，带着五十年代的气息。

那叫什么?

少年NBA!

好个少年NBA]

全体雀跃鼓掌，五个人，正好，冯小唐中锋，我前锋，“面的”和尹瑟瑟后卫，

阿绿基本上什么也不会，用冯小唐的话说，看着来吧，爱当什么当什么吧。

为此我还请我爹地把篮球场安上了新灯光，还把尹瑟瑟家的录音机拿来，反正那破东西早应该扔了，我们放着流行歌曲，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冲击奥运会。

2000年，我们正全力以赴申请举办奥运会，我们几个半大少年，每天黄昏出现在篮球场上，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申请举办奥运会，有的时候心血来潮中午也出现，同志们都在睡午觉。我们尖叫着，把球传来传去，基本上除了冯小唐还有点章法，剩下的以乱作一团为主，我听到很多人气愤地喊：那帮小孩，快走，知道不知道大人们在睡午觉!别折腾了，晚上再来打!

哪有人听他们的，我们依旧打得特别热闹，连叫带闹，那帮大人们，以我妈李美风和尹瑟瑟她妈刘玉梅为代表，对我们发出最后通牒，如果中午再闹，就去告诉老师。我嘻皮笑脸地说，老师放暑假了，据说组织去黄山了，她们才没空管呢，谁和你们一样，天天就知道睡睡睡，你看看睡得那一脸折子!

少年NBA!多帅的名字!

我们还组织了几场比赛，和供销社职工队，但却败下阵来，因为他们全是大小伙子，还比赛经验丰富，尽管在比赛中我、阿绿和尹瑟瑟还又抓又挠，犯规无数，但就是不进球，后来我们开了一个小会，冯小唐很郑重地说：命中率太低呀，同志们，看来，我们只有和老年队打了。

供销社还有一个老年队，平均六十岁了。

六十了还敢打篮球，勇气可加。

结果呢，又输了。

不得不承认，是水平问题，我们相互鼓励，特别具有自娱自乐的精神，我提议我妈她们组织个队，这样的话，赢她们应该不成问题。

别丢人了，冯小唐说，我可不哄着你们玩了。我专业篮球队员，误入你们这个烂队，这一辈子的英名全让你们毁了。

别吹了，尹瑟瑟说他，你也够臭的，一共进过七八个球，还自许为姚明第二。

我就是碰上一帮臭手，没办法。

打完球，轮番请喝汽水吃冰淇淋，我吃过七根冰糕，后来胃坏掉后，再也不敢吃一根，我想，是不是在我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把所有的冰糕全吃透支了呢?就像我在那个年龄恋爱，拼命地爱，拼命地爱，结果发现，到后来，我所有的恋爱都成了程序，再也难以找到当年的激情?

都得感谢少年NBA啊。

我们在2000年的暑假玩了个昏天黑地，篮球技术取得了突飞猛进的进步，最后开学时终于赢了老年队，冯小唐嘱咐我们几个人，开了学可千万别和同学们说，咱丢不起这个人呀。

人家全上了科技馆，或者组织个科技小组，顶损的还跑到广场上玩滑板当滑板少年，或者和赵小虎他们似的，组织个乐队，唱些蒙人的歌，就我们五个，天天腻在一起，和老年队妇女队打篮球，冯小唐说，我算彻底让你们毁了。后来他告诉我，他如果不是为了我，看我高兴，绝对不会和段位这么低的人玩，丢不起这个人。

我挖苦他说，你肯定是喜欢小绿，你如果不喜欢小绿，肯定不会天天跑出来混。

那你喜欢“面的”!他和我抬杠。

这是我们后来常常鸡吵鹅斗的内容，要不怎么说恋爱的时候开始总是最好的呢!打篮球时，我跌个跤他就吓死了，跑到外面买创可贴，然后细心地给我贴上，我爱吃红豆沙的冰糕只有电影院那边才有，他说，就当锻炼了，跑着去买来。

那时，我们谁也不说喜欢谁。

但我知道，他喜欢我，而我，更喜欢他!

感情这种事情基本上不用说，眉来眼眼去就足够了，哪还用嘴说我爱你我喜欢你，那得多傻才能说出来啊，他一个眼神，风就停了，停在我的胸口上，吹起涟漪，而我一个眼神，飘过去，他就知道，是那三个字：我爱你。

一到夏天，我就会想起一个人，我知道，这个人，和我的青春有关，和我的爱情有关，和那个有些破的篮球场有关。和去北京看画展有关，和那个叫冯小唐的男子有关。

那时，我和冯小唐同桌，我们之间的距离，三厘米。

在写到这句话时，我抬起头，看着纽约的天空。我的眼泪，如洪水绝堤一样流了下来。

但此时，我和冯小唐已经分开，我们之间，没有了爱情，没有了将来，但是，我知道，我还在惦记这个人，青春里爱过的那个人，会是一辈子的疼，一辈子的朱砂，就算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仍然在，在心里面的最里面，我这样说点也不是矫情，我知道，我到死也不会忘记冯小唐这个人，就像他到死也不会忘记我，我们只是以另一种姿势存在于彼此的记忆中，他对我不是最合适，我对他也不是最合适，初恋往往是这样，它只是以后爱情的一个，为以后的爱情做一介铺垫，但，是，它肯定是最深刻的，最难忘的，最动情的。

虽然我曾经说过，冯小唐，如果我们分手，我们就老死不相往来，我让你再也找不到我，我让你后悔死。

可是我没有这样做，实际上的生活是落花流水春去也，我们还打打电话，诉说一些烦恼。也许很多人会说，爱情应该荡气回肠死去活来，应该此生此世只是这一个人；我这样说吧，如果一辈子只爱一个人，肯定寡味得恨不得自杀，因为你那时候刚刚春心萌动，恰好遇到了他，你还没有见过更多的世面，李碧华说，当初惊艳，完全完全是因为没见过世面。

在我终于明白了这句话时，我原谅了冯小唐对我的厌倦，后来我才明白，即使他不厌倦我，我也会厌倦他，因为，他不是最合适我的人，而我，也肯定不是最合适他的人。仅此而已。

可十八岁那年，我疯狂地、近似于花痴地喜欢着他，浩浩荡荡，绵绵不绝，如长江之水，从天上下来，流到心里，没完没了。

我天天梦到这个人，天天跑到窗户跟前，拿着望远镜，我甚至快要数清他有多少根眼睫毛了：当老师讲课时，我胡思乱想，一片思春。

哎，我呀我，我呀我。

互助组

开学没有多久，各个中学搞联赛

一中蓝球队，冯小唐是主力队员，我是啦啦队主力队员，高三了，毕业班了，可能这是最后一次比赛了，大家热情很高涨。

比赛那天我们一水的小红裙，是我告诉女生啦啦队的，足可以和姚明的啦啦队想媲美，我和尹瑟瑟老腰轻摆，拿着个树枝子编的花环，嚷着冯小唐加油。

比赛是和二中比。

很激烈，一帮十八九的小伙子，打得很精彩，对方实力也不弱，人家这才叫比赛呀，个个一米八以上，看着真养眼，有个比冯小唐长得还中看的，二中的，我指着那男的说，尹瑟瑟，看，那哥儿们长得，和金城武似的。

好色之徒。

谢谢肯定。

上半场结束，落后六分，马拉多纳鼓励他们，没事，两个三分球，冯小唐，你别让那二中的耿南死盯着了，他盯上你，你怎么得分，应该甩开他，别给他们留客气。原来叫耿南。

我递给冯小唐水，他看我一眼，然后小声问，我表现如何?

还行。

什么叫还行?别标准忒高了，我表姐就因为标准忒高，至今还没有嫁出去。

滚。

下半场开始，对方又开始猛攻，我方形势不利，落下九分了，我们拼命地喊着，小红裙儿都快转起来了，我们叫着冯小唐

的名字，他挥着手，告诉我们，好戏在后头。

他开始发威。

我看到他突破重围，看到他如鱼得水，九分，很快到手了。

对方红眼了，特别是这个叫耿南的，简直和疯狗一样，汪汪地咬上来，他死盯着冯小唐不放，在最后几分钟，冯小唐到哪里他就到哪里，在最后一个投篮时，冯小唐单刀赴会，绕过所有人，在以百米速度想扣篮时，一个影子撞上了他!

我只听到哎一声。

球进了!一中赢了，比二中只多二分!而冯小唐倒在地上!

我扑过去，冯小唐，冯小唐，我叫着。他动不了了。

我冲上去，对着耿南大骂：会他妈打球吗?不会别他妈上来!有他妈直接撞人的吗?你以为是跆拳道呀!

后来冯小唐说我当时就是小泼妇形象，他心动极了，喜欢极了，一看我就是喜欢他，不喜欢他，不会状如泼妇呀。一帮人围上来，可是，冯小唐起不来了。叫了120，大夫说，腿折了。

我的眼泪刷就下来了，尹瑟瑟小声说：别哭，不合适，他是你什么人?看让人笑话。

我才不管!

手术进行得很顺利，马拉多纳急了，你看这事闹的，你看看，你看看。他一脸的自责，尹瑟瑟跑过去安慰：马老师，不，不，陈老师，不怪你，这全怪那个耿南，看我不抽他。联南也跑过来，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去你妈的，我说，对不起多少钱一公斤。

这个叫耿南的家伙后来和我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正是因为那次蓝球，他认识了我，他说，没有见过骂脏字骂得这么麻溜的女生，他真是心服口服，而且在当天，当他看到我小红裙摇摆的时候，分外的扎眼，他也，分外的心动。

后来这个考上了北外的家伙学了日语，他跑到日本去实习两年的时候天天发邮件给我，并且不顾一切代价地从日本跑回到上海来看我，那时我和冯小唐散了伙，心灰意冷，我没有心思理他，以为他会渐渐冷下去，没有想到他越来越热，简直有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劲头，他常常用日语和我说话，烦得我不行，我说你是中国人吗，你说中国话好吗，你不知道我顶烦日本人吗?

他所有说的日本话就三个字：我爱你。

这是我找了一个会日语的同学翻译过来的，我假装不知道，假装他说的是再见，长期视而不见。

就像那天他跑到医院看冯小唐，我恶狠狠地盯着他，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虽然上楼下楼全是他背着冯小唐，那管个屁事!如果不是他撞，冯小唐哪会腿折。

冯小唐的腿折了，在家里休养，他的位子空了，最后一桌只有我自己了。

孤单，寂寞，再也闻不到他的发香，再也没有那种心跳，五厘米之外，是一片空乏，我从来没有这么空洞，没来没有感觉到如此孤单，虽然下了课尹瑟瑟就会跑过来，偶尔还带来点零食，我们在最后一桌吃零食，但这并不能掩饰我内心的空虚，我说可怎么办呀，就像冬天来了，可怎么办呀?

给他补课呀，尹瑟瑟说，以给他补课的名义到他们家去!何彩霞还会夸你!

就是呀，我说，我怎么智商这么低呀。

一般情陷恋爱中的女人都会这样。

一边呆着去，烦着呢。

别呀，和何彩霞说去，一准批准你，你可以明正言顺出入冯小唐家，再说，还有我啊，咱和五十年代一样，组成互助组，你帮我来我帮你呀，我看了尹瑟瑟一眼，觉得她说得极有道理。

我去找何彩霞。

何老师，我有事。

你说。

我想每天早走一节课，给冯小唐同学补课去，做为同桌，我有这个义务，年后就高考了，他如果落下挺可惜的。

何彩霞扭头对其他班的老师说，看看我们班同学，这觉悟，这素质，行，去吧，需要什么和我说，把每天留的作业和讲的新课给他讲一下，笔记你记细点，他底子不错，应该跟得上，这一个月，基本就靠你了。

哎，谁知道我的心思呀。

散学后，我和尹瑟瑟出现在冯小唐家，他妈许以宁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夸我，这是老周家孩子吧，看，越长越水灵了，这是玉梅家的尹瑟瑟吧，老看你们在一起玩，谢谢你们呀。

她妈真漂亮，尹瑟瑟小声说，你婆婆真热情。

我瞪他一眼。

冯小唐打着石膏，不忘记开玩笑：看我这样儿帅吧?

帅，相当的，你必须帅，不帅咱们学校就没有帅的男生了。

我不去，你相当的寂寞吧?他坏笑着。

还行，我也没闲着，尹瑟瑟和“面的”来找我，咱最后一桌，离老师视线远，基本上老有人，再说，我也得认真记笔记啊，何彩霞把你安排给我了，我得对你负责呀。

好，你对我负责吧，他仍然坏笑。我喜欢冯小唐坏笑，小眼睛挤在一起，有一种特别的味道，完全是一种坏小子的感觉，绝对不像“面的”，努力地变坏也变不坏。

我从此为了冯小唐开始认真听讲，没有他在身边，我不胡思乱想了，我天天认真做笔记，不为了我，就只是为了他!

到期中考试时，我们俩都进了班里的前十名，为此何彩霞说，要发扬周七和冯小唐相互帮助的精神，你看看人家，全进前十名了!

我想，如果不是为了他，我不会前进得这么快，在帮助了他的同时，其实，我也帮助了自己!

而我最怀念的是和冯小唐单独在一起的时光。

每天下午五点，他爹地和妈眯还没有下班，我已经准时出现在他的床前，他为我沏好了茶，摆好了水果，叫我老师，然后乖乖地听我讲课。

我记得我的心动和心跳。

他还让他妈给我配了一把钥匙，我能自由出入他们家，用他的话说，我也是他们家的一分子了。

我为此感觉到无尚的光荣和自豪。

他们家装修风格朴素大方，一水的黑白，不像我们家，李美风搞成暴发户形象，到处是金灿灿的，看，这就是有文化和没文化的区别。

暖气很热，我脱掉身上的外罩，假装认真地给他补着课，天知道我有多紧张，他一直看着我，我说你看我干什么，我的脸上有笔记?

他嘿嘿笑着，周七，你真是可爱。

少用可爱形容我，我又不是芭比娃娃。

那你真纯洁。

你才纯洁呢，你们一家子都纯洁，我一肚子蠢蠢欲动。

你真有才。

谢谢夸奖。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但他怎么就看不出我漂亮来呢，可急死我了!

补完课，偶尔也说说人生理想。

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看了他一眼，你猜。

他会心一笑，不至于想和我天荒地老吧?

美死你。

我想无所事事，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华衣美食，腐朽堕落。

不想为祖国做什么贡献?

想呀，援藏去，就想去西藏。你想去吗?

冯小唐笑了笑：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哪里有周七，哪里就有冯小唐。

我呆了一下。

我们两个眼神对在一起，又刷地分开了，电到了!我感觉，我被他电到了!他也躲开的我的眼：我的理想就是去法国学室内设计，然后有个漂亮姑娘，这个漂亮姑娘以周姓为主。

我打了他一拳。

谁也不敢看谁，可是空气是不对的，有凝固的感觉，一分一秒都嫌长，我用笔在纸上画着什么，其实什么也不是，只听到笔和纸磨擦的声音，沙沙，沙沙。

安静死了。

一抬头，忽然看到了他。他在看我。

继续画着，发现是他的名字。

突然，他握住我的手：喜欢我吗?

我愣了。

这手握得太突然，太意外，太没有准备，好像期待了许多次，但好像又出现过许多次。

这问题来得这样突然，我忽然想起我无数暗恋的夜晚，我拾他的垃圾，我透过望远镜每天仔细观察他，我看到他灯亮起时的激动和兴奋，我们在北京十指相扣的夜晚，他摔断腿我臭骂耿南…一我的眼泪喷涌而出!

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我喊着，讨厌得要死，要死!

要死，一起死。他坚定地说。

暖气真热，喷到脸上，平平的，一起死，一起死，好像满屋子是这三个字。我忽然哽咽了。

他的眼里，刹那间充满了眼泪!

我们泪眼相望!

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明白了!

我们看了有多长时间?我们凝视了彼此有多长时间?直到门铃想起，他妈回来了，我大声地朗读着新学的英语，来掩饰我的茫然和心跳。

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后，丢三落四，李美风问我，魂丢了?

我说，啊，什么?

的确，我的魂丢了，丢在了冯小唐的家里。丢在了，他的心里。

一不怕苦二不怕黑

春节临近的时候，冯小唐能上学了，腿基本上好了，我们仍然同桌，只不过，更心有灵犀了。

表面上仍然比谁都正经，但我知道，我们骨子里，已经很不正经。

是高中时代最后一个春节了。

过了春节就面临高考了，我由一个勉强考上一中的小太妹，变成了班级里的前十名，让何彩霞很是宽慰，她觉得是她教育得好，我觉得这是爱情的力量一虽然我和他之间，只问了一句喜欢我吗，而我的回答是，不喜欢。

放寒假了，天下起了雪，尹瑟瑟偶尔来找我，我们在我的小床上抒情，聊得不亦乐乎。

但我最想见的人是冯小唐。

在离春节还有两天的时候，出事了。

李美风的二姨死了，李美风和周胜利必须赶往郑州，他们要求带着我，但又怕影响我学习，我不是高三的学生吗，我不是快要高考了吗?所以，他们决定让我一个人过这个春节，他们初一就回来，他们去处理二姨的后事，因为李美风的二姨是一个孤寡老人，无儿无女的，他们必须亲自去。

我暗自喜悦，太好了，忒好了，我要放炮去!

这就是说，我们家，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你害怕吗?李美风问我。

放心吧，妈眯，我说，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他们留给我一千块钱，让我买速冻饺子吃，再自己买套新衣服，自己过年吧。

周胜利提议：可以叫尹瑟瑟和你来做伴。

我又不是小孩了，我说，你们快去吧，我保证把自己喂得和小猪一样，保证把历史地理复习一遍，保证过一个团结战斗又革命化的春节，请领导放心。

他们拍了拍我的头，赶飞机去了。

而我一蹦三尺高，我会叫尹瑟瑟吗?我傻呀，我当然叫冯小唐呀，我会装小可怜，会对冯小唐说：我怕怕，我害怕怕，你快来陪我呀。

虽然我从小不知道什么是个怕。

怎么叫他呢?

打电话?怕他父母接，怎么说呢?

我于是下楼去转，以期遇到冯小唐，这个该死的，怎么不下楼遛湾呢?当然，除了我在雪中走着，没有人在雪中走，太冷了，三九天呀，冻得脸生疼，这是北方呀，这是最冷的时候呀。

转了一上午，没转到他，冻得耳朵快掉了，碰上几个大妈大哥，热情地问我：干什么呢，周七?

赏雪景。

我有气无力地回答。

我突然变得如此忧伤如此文艺，一改过去唁皮笑脸的劲头，顾不得天寒地冻下大雪。

再不能耽误了，我只有一天半时间，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就是除夕呀，李美风他们说初一就可能回来呀。

我心里蠢蠢欲动呀。想当年潘金莲勾引西门庆估计也是此状态，我的小冤家呀，你怎么还不来呀，我相当地理解小潘和小西了呀，相当地呀。

我决定铤而走险，给他们家打电话。

因为我看到了许以宁出去了，那么，就只有他和他爹地了。他爹地不如他妈眯心眼多，所以，我决定打电话。

是他爹地接的。这个供销社主任打着官腔说：哪位?

你好，我说，我是冯小唐的同学，麻烦您找一下他，我问点作业。

他爹地喊着，冯小唐，你电话。

冯小唐好像穿着拖鞋跑过来，拿起电话：哪位?

我。我说，我。

他迟疑了一下。

我说，我说你听，我有事找你，麻烦你来我家一趟。

啊?他刚要说话，我继续说，别问，来了就知道了，有事。

好吧。

接着我听着他说，爸，我得出去一趟，我同学问我数学。

天知道他的数学还不如我。

在他即将到来的十分钟里，我冲到卫生间，梳了梳头，还涂了点口红，穿上最喜欢的绿毛衣，沏好一杯我爹的上好龙井，然后等待着他。

你知道等待～个人的滋味吗?

这十分钟好像有十年似的那么长，至少有十年。

心里左右摇摆七上八下，这十分钟，我上了两次厕所，照了五次镜子，这是私会男同学啊，我多大胆啊。

是第一次约会，是胆大妄为的我约他，是冬天的雪中，是他要来我们家!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脸有些发烧，是暖气热吗?还是心跳过快?我脸上生动的小雀斑好像更生动了，我的黑发好像更黑了，我的耳朵都是热的。

手有些颤抖。

我试图冷静下来，戴上耳机，结果根本不知道自己听的是什么。

我坐在沙发上，又站起来。

我站起来，又坐在沙发上。

我在第五次照镜子时听到了门声。

刹那之间，我又看了镜子中的自己一眼，镜子中的那个人好像是漂亮了，动人了，好像是和从前有了质的飞跃和区别，那么不一样!嘴唇是红通通的透明，眼睛是黑灿灿的明亮!

来了来了，我嚷着，声音带着温度，连我自己都感觉到，它如此颤抖，如此激动。

打开门，看到披着雪花的他。

看到我的春闺梦里人!

我一扭身，把他让进来。

他有些局促，我们俩平时总开玩笑，但此时此刻，如此局促。

什么题?我会吗?他很正式地问。

我笑了，有些羞涩有些局促。

我的回答是，我妈二姨死了，他们奔郑州了，我爸我妈，都不在家。

这个回答是多么嗳昧呀，我爸我妈，都不在家。

我以为会放松的一句话，结果因为这句话，他更紧张，我们站着，离着有二十公分的距离，我看到他的脸渗出汗来，黑色的棉服忘记脱了，我说，快脱下来，屋里热。

又是一句错话：快脱下来!

他脱掉衣服。

你坐吧。

他坐在沙发里，把手放在腿上，怎么看怎么别扭，怎么这姿势这样尴尬啊。

他的手指敲打着腿，他的脚哆嗦着，打着拍子。

喝茶。

哦，他说。

真热，这暖气真热。

是，热。

窗外飘着大雪，下午的颜色有点昏黄，屋里的暖气的确是热，我浑身也冒着汗，我不知道如何才能缓和一下气氛。

我抬起头，正撞到他的眼神，我叫了他名字的同时，他也叫了我。

周七。

冯小唐。

这两个名字同时回荡在房间时，我们笑了。

你喝水。

我不渴。

你吃水果吧，我开始给他削一个苹果，结果削到一半就削了手，哎呀，我说，疼!

他扑过来，一下握住我的手，看看你!多不小心!

流了一点血，他迅速低下头，吸那血，我看着他黑的发在我面前，我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穿着藏蓝色毛衣，男性的温度透过毛衣传过来，如此地销魂，如此地诱惑!

找了一个创可贴，他为我贴上，然后转过头，你真傻。

你才傻。

空气是凝固的，雪依然在下，纷纷扬扬，我走到我的小屋里，看着窗外，他还在客厅里。

我们一人一个屋。

我希望他到我的屋子来!

但我不说!

我心里默念，来呀来呀傻瓜，来呀。

我数到十，你一定来呀。

一，二，三，四，五……

我数到七的时候，我感觉到一个人在靠近我。

他站在我身后。

如此温暖，如此妥当地靠近，不远，也不近。

我却感觉到了，他在身后，就在身后，他的鼻息，他的身体的温暖，都如此地靠近了我，我有些微微的晕眩，这是只有我和他的下午，下雪的下午，天色昏暗，屋里的暖气很热，没有人说话，但一切懂得，用说吗?还用说吗?

真美，是吗?我说。

他没有答我，但我又感觉到他答了我。

窗外的雪依然在下，对面楼的窗户上，有人贴了福字，大红的福字印在明亮的雪里，那么艳。

你是那大红的福字，他说，在雪中分外的好看。

你是雪，我回答。

我们简短的对话如此简短，但一切明了。

你的屋子里有冷香，说不出的冷香。

是吗?

当然。

我一直背对着他，他在离我十公分的地方，我们站了有多久，也许是五分钟?也许是十分钟?我居然觉得过了漫长的一生似的，我想雪一直下，想不停，想我和冯小唐就这样站着，到天荒到地老。

后来我才知道，冯小唐也有这种感觉，非常恍惚的刹那，好像不在世间，好像又在世间，好像只有我们俩，他第一次离一个女生这样近，近到可以闻到头发里的薄荷香。

他说他好像一直在和我拥抱，这种感觉特别强烈，好像在他的怀中了，其实我们一直有十公分的距离，这十公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后来我打开音乐，我说，听歌吧。

我记得那天听的是《一生一火花》，张学友的，非常好听。

多年之后，才知道那首歌预言了我们的命运，一生，一火花。

我们之间的话一直很少，有了拘束，说不清的拘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又沉又慢又快，雪还在下着，越下越大，中间我接了一个电话，是我爸周胜利，问我怎么样，我说，挺好，你们别担心。

冯小唐看着我，周胜利说，叫尹瑟瑟和你来作伴吧。

真不用，我说，到处都在放炮，蛮热闹的，我喜欢一个人。

放了电话，我看到外面天黑下来，除夕夜快来了，我忽然想和冯小唐包一顿饺子!

我说，你和我包饺子吧，吃完饺子你再走!

行，他说，我会擀皮，从小我就给我妈擀皮。

你太能干了也!崇拜!

我们是从包饺子开始放松的!

我问他，怎么敢来?

他答，我一不怕苦，二不怕黑，最爱赴的就是约会，最爱中的计就是美人计!

嘿嘿嘿嘿嘿嘿……我笑了。

说干就干，先把肉从冰箱里拿出来，他剁肉和白菜，我泡上虾仁，然后开始活面。

之前李美风同志三天两头给我们包饺子吃，我总觉得这事情太简单了，原来操作起来如此复杂!

先说和面。

看着李美风不到五分钟三下五除二就和好了，觉得这件事特别好做，真操作起来，我傻眼了。

这是我第一次和面

面多了，一大盆，哪里用得着，然后就是放水，水又放多了，整个成了稀粥，于是又加面，面又加多，于是又加水，最后和好面时，和了整整一大盆，而我的脸上毛衣上裤子上全是面粉了，冯小唐拉着我去门口照镜子，我把面粉涂到他脸上，好与我成双成对。

我们站在镜子前，笑成两朵花。

他剁的菜馅可不赖，他还会调馅，放上料酒葱和姜，味精，盐，看着他筷子飞舞，我凝神静气地说：冯小唐，你以后肯定是个好丈夫。

那肯定，我从小就跟着我妈当副手，我练出来了，谁要是不嫁我就是最大的损失，谁要是嫁了我，那才是中了大奖昵。

臭贫，臭美。

他擀的皮又圆又均匀，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他的饺子皮那么重要，因为没有这道饺子皮，里面的馅再好也是枉然，最终摆不到台面上。它只会是一滩散乱的菜馅。

那是那是，我佩服地说，在下五体投地。

开始包了，我包的饺子形状各异，那简直是要大有大要小有小，那简直是什么形状都有，冯小唐讽刺我说，从刚才你和面时一出手，我就知道，你这是处女秀，肯定第一次。

看咱包几个!

他居然还会包饺子!

他是挤饺子，饺子好像一排排整齐的小鸽子一样，整齐地呆在板子上，然后等待着被煮。

我们包饺子的过程是如此美妙如此难忘，以至于后来我很少再包饺子，每次包饺子，我一定会想起那个除夕夜，我和他，在厨房里忙着，他居然忘记给家里打个电话，他们家找他快找疯了!

包完了，剩下一大块面，他说，明天可以考虑烙饼吃。

你们家祖上是伺侯慈禧太后的吗?肯定干过御厨啊，这手艺也忒好了!

是他煮的饺子，他又是一套理论一慢长的煮的过程也是那么重要啊，火小了饺子会生，火大了会粘连，只有恰如其分才能煮出一锅好饺子啊。而一锅好饺子是皮不破馅不老，就如同好的爱情是那样有着弹性和韧劲，他一边煮一边说，我脸红着，站在他身边，他煮饺子的样子都特别帅，脸侧着，在晕黄的灯光下更显出生动，这是我和他的除夕夜，外面烟花四起，春晚已经开了，周涛正在激情地给大家拜年。

过年了。

真好。

我们终于坐在灯下一起吃饺子了，这是我们自己包的饺子，我打开了老爸的头马，然后一人倒上了一大杯!

谁知道这酒后劲这么大!

我喝了一口，呛，冯小唐，新年快乐!

他看我一眼，傻呀，别喝那么大口!

我们一边喝酒一边吃饺子，外面烟花灿烂，大雪中，两张少年脸，一样的动人，一样的亢奋，我们举着杯，几乎同时说：新年快乐。

祝你新的一年越长越好看。

祝你越长越帅。

祝我们都考上大学。

祝我们还能一起奋斗。

祝我们不变老，脸上老有痘……

我们说了多少没用的废话呢，忘记了，一杯一杯地喝下去，我们偶尔四目交织，偶尔脸会红，是暖气热的，是心里喜刷刷闹的呀。

我说，谢谢你，陪我过春节。

他盯着我，说谢谢多假呀，我愿意为革命春节献身。我一不怕苦，二不怕死。

去你的!

要走了，他要走了，太晚了，他还要回去和父母过节呀。

我真不想让他离开，真不想，真不想!

可是，他还是要走了。

已经九点了。

他说，回去肯定要挨骂!后来他回

去果然挨了大骂，差点还挨了打，因为是除夕夜呀，他居然玩失踪，居然让一个女同学叫走了这么晚才回去，他妈他爹问他女同学是谁，他和江姐一样英勇，打死也没有说!

走的时候，都依依不舍。

饺子真好吃。

嗯，好吃。

是你手艺好。

是你。

我们相互谦虚，然后不好意思，他说，特别难得的是，和你过一个有意义的春节，我说，是战斗的难忘的春节，这个除夕，我将铭记到老，永远不忘。

你要是忘了呢?

我要是忘了我就是小狗。

我们站在门边，看着对方，他说了一句我一辈子也难忘的话：以后，和咱妈学学和面，咱以后，得老包饺子吃呢。

嗯。我乖乖地答应着。

打开门，冷风吹过来，他说，今天守岁，我会陪着你，除夕十二点，你站阳台上来，我们看对方一眼。

嗯!

他转过身，走了，我关上门，倚在门上，眼泪在眼里转着一我舍不得他走!

而碗里的饺子还热着，酒还有三分之一。

我拿了酒，到自己小卧室里，一边喝一边看着对面。

半个小时之后，他出现在他家的阳台上。

我们看着对方，我举着酒杯，遥遥相祝，他挥着手，远远地能看到一个人挥着手，我没有用望远镜，但也知道是他!

我醉了，这是第一次喝醉，我感觉到周身的酒一直在沸腾，新年的钟声响了，电视里的人们欢声笑语，我在阳台上，泪流满面。

我看到对面的冯小唐，忽然从阳台上伸出一面旗来!

那上面，挂了一面黄旗子，其实是他的黄色T恤!

那上面有几个大字，是他刚用笔写上去的：周七，新年快乐!

我涂了一把眼泪，推开窗户，雪花，刷就扑到我的脸上，与我的眼泪交织在一起，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北京户口

开学第一天，我心里很忐忑，除夕让我太激动了，十天之后，我将如此面对冯小唐?我觉得有几分的拘谨和不安。

但他居然没有来。

他怎么了?

病了吗?还是有事?我玩了一上午自动笔，心里像长了草，中午故意绕到他楼下，还是没有看到他，透过望远镜看过他的阳台，也没有人。

到底怎么了?

李美风催了我三次吃饭了，我不知其昧，更不知道吃的是什么，李美风说，春饼好吃吗?

我说，这饺子还行。

她又问，饺子?

我说，还行。

李美风伸手摸我：这孩子魔症了。

周胜利说：肯定是丢魂了，找人给她招招魂。

这句话对，我丢魂了，一天见不到冯小唐，我的魂就丢了。在古代，这叫相思病或者说花痴病，在现在，这叫单相思或暗恋。

下午，体育课，跑接力。

自从分班以后，我再也没有那么高的热情上体育课，一是体育老师不是马拉多纳了，二是没有机会和尹瑟瑟说马拉多纳了，此时教我们体育的是一个三十多岁已婚男子，一副特别软的样子，一看就是三级怕老婆单位，基本上没什么阳刚之气，长相特别像落难公子，可想而知这体育课有什么劲!

正跑“4×100米接力”，四个人一组，我往前跑着，感觉风很大，这100米不长，我却觉得没力气，下一棒是阿绿接我，她更是跑不动的主儿，居然还穿了一双挺妖精的鞋，这是上体育课呢?

快到阿绿那棒时，我听到我后面呼呼地有人追我，我刚想回头，就听到声音：把棒给我。

我感觉接力棒被人抢了去!

是冯小唐!

他飞快地跑向终点，当然比另几个组快多了，在风中，他的长腿好像翅膀一样飞着，很高，很飘逸，他的白色运动衣那样飘逸，总之，我觉得所有美轮美奂的词送给他都合适。

他终于来了。

跑完这几组，还有几组，他下来，叫我：周七，走，我有事和你说。

上哪去?

校外吧。

校外?一会还有课呀，历史要小测。

不管了!

我想，一定是有大事情了，所以，我连假也没请，和他跑到校外，上了公共汽车，然后不知奔向哪里。我想，不用问了，一定是有事了。

在文化广场下了车，周一的广场，人极少，何况又是早春，只有几个放风筝的，树还不曾绿，虽然立春已过，但春天的迹像只是那几株春花。

我们站在广场角落的一座古寺前。

怎么了?

我要走了。

要走?我一惊，去哪?

去北京上学。

啊?为什么?

我的北京户口办下来了，我必须去北京上学，有学籍，然后参加考试，我爸给我办了好几年了，刚办下来，我才知道，我说不去，抗挣了一天，可他们急了，一个北京户口十几万都不行，还得托人，还得搞假学籍，非常麻烦，重要的是，北京户口的考生上大学比咱这的可以少考100多分!

高考移民!我叹息一声，没有办法，就是移民，谁有能耐谁走!

去吧，我小声说。

我不想离开你。

我的眼泪，刷就下来了，明天，明天他就要走了呀。

就这几个月…我哽咽着…去吧我们都好好考…都好好的我还要说下去，他一把抱住我，我们，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一起!

没有准备，没有预备，这个拥抱突然就来了，突然就肌肤相亲了，不是除夕夜的暧昧和温暖，在离别时，一切，顺理成章地发生了。

这是我第一次和男子拥抱，好像被一种热气包围了，抱着我往上升，上升，不知上升到哪里去了!只感觉一阵晕眩。因为离得太近了，所以，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感觉一团白，是他的白色运动衣!

心跳极快，天是这样蓝，上面飞着一只红色的风筝!我伏在他肩上，忽然哽咽!

在早春二月，在春花旁边，我们第一次拥抱在一起!何需多说，离别让我们感情破冰而出迅速升温，我感觉得出我们的不舍和难过，感觉到他的心脏跳得很紧很猛，我们抱了有多久?也许没有多久，我们又一下子分开了，这晴天白日的，到底还有几个放风筝的人啊。

我的脸红了，小声说，你呀你。

我怎么了?

坏。

我不坏。

你坏。

我要坏，除夕晚上就不会连你的手都不拉一下了，我还是太纯洁。

你不纯洁。

我纯洁。

我们逗着嘴，旁边有一个卖冰糕的小摊，他跑过去，为我买了一支伊利巧克力冰糕，他说，怕冷吗?我喜欢看你吃冰糕的样子，记得去年夏天蓝球吗，你吃过一堆冰糕，你吃冰糕的样子真性感，特别帅。

去你的!

吃吧，我喜欢看。

很冷的天，我吃着他买的冰糕，一边吃一边哆嗦。但他说，他喜欢看，这个家伙，总是让人感觉意外。

中午我请你吃饭吧。

行，我说，我请你，算为你践行。

那咱找个偏僻的地方去，别让人看到咱俩，好像捉奸似的。

我们诡计多端地想了很多地方，最后想到了一个离着我们小城很远的一个小镇，那里不但环境好，而且有著名的小吃羊蝎子。

冯小唐说过他喜欢吃羊蝎子。

我们怀着惆怅而兴致勃勃的心情去吃羊蝎子，到达一个叫南玉的羊蝎子小镇之后，我们感觉自己解放了!

春天，有的草已经冒了出来，返青的小草如此茂盛，他说，周七，那就是你，使

劲地找春天。

嗯，我就使劲地找春天，你就是我的春天。

不，我是你的大粪。营养你。

讨厌。

你是鲜花。而且，我妈和我爸厨艺都特别好，将来你有福气。

我有什么福气?

你想想吧，你盘腿床上一坐，然后说，上盘羊蝎子，我就乖乖地在下面煮吧，煮好了给你端上去，再问你咸了淡了，然后下面伺候着，你还不享福?

还行，我愿意骑在劳动人民头上做威作福。

我看也是，我就合该当那劳动人民吧。他又提建议：要不，喝点酒，吃羊蝎子喝点酒去腥味，行吗?

天黑了呀，我们一会怎么回去呀。

我们走回去呀，不就十几公里吗，你还担心我拐卖了你呀，不可能呀，我卖了你干什么呀，我等于把最大的宝贝丢了呀。

去你的。咱今天喝什么?

朕钱不多，二锅头行吗?

毒药我都喝，我正义凛然。

他摸我一下头，他的手顺着我的黑发往下滑时，我感觉一阵颤粟，是和他在一起，此时，此刻，毒药我都喝只有少年吧，也只有少年，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是要学坏。

贵坏，是这样引诱着我，总比好强。

坏，有一种魔和巫气，似地心引力，吸着你，走，走，还要往里走，请原谅我是一个少年狂，因为，只有少年，才有那样清凉的喜悦与迷惘，只有少年，才敢横刀立马，狂歌天下，才敢于学坏，勇于和这个世界，亮出自己最后的底牌。

此去经年，我仍然是一个少年狂，我迷恋白衬衣，如同迷恋一张过去的旧脸，我写不完的十七岁的故事，此起彼伏，激荡起伏!

我们干了一杯又一杯，只有少年，才那样狂热地看着对方-一饮而尽，何需发一言!

醉了就醉了，要的是就是醉啊。

我彻底醉了，软软地倒在他的身上，

他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头发，我醉眼朦胧：冯小唐，你喜欢我吗?

傻话。

有多喜欢?

傻话。

会喜欢多久呢?

傻话。

我哽咽了，四目相对，天长地久有时绝，此恨绵绵无绝期，我告诉他，是两年前的春天，我第一次看到他就喜欢了，我看到他站在一棵法国梧桐树下，他颀长玉立，他绝色倾城，当时我就动了春心，那时我刚和尹瑟瑟跑完三千米回来，在黄昏里，我看到茂盛枝叶下的他，似尘世外的人。

我告诉他，我是第一次如此心动，如此喜欢一个人。

我还告诉他，我还偷偷地透过阳台看他，我还托关系走后门跟他分到了一个班，我还假装远视眼和他混到了一桌……

我还要说下去，我却说不下去了!

因为，他的嘴封住了我的嘴!

刹那我有点愣，有点傻，我感觉嘴唇发干发热，感觉到浑身一点力气没有了，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体内抽着青，好像一棵正抽枝的花青树，再也控制不住了，春天来了，来了，来了，来了呀……

星光满天!

两个醉了酒的少年!

在没有人的路上，已经半夜了，没有通向城里的公交车了，家里全急了吧，急了就急了吧，管不了了!

只有这满天的星光!

只有他!

我们拉着手跑，在星光下跑，星星记得我们有多疯，他跑得这样快，我跟不上。

我跑不动了!

来，傻瓜，哥哥背你。

他背起我，往前走着，我伏在他的肩上，这么幸福，这么惆怅，为什么幸福伴着惆怅，以后，亲过的男人还有、可是，背过我的男人没有了，星光作证，只有冯小唐背过我!

走累了，我们还在路边坐了一会，星光下，我看到他的脸这么动人，他的发际线这么美妙!

你真是一个妙人，我近乎调戏他

我知道你周七好色。

我把头靠在他的肩上，他说，明天我妈会给我买一个手机，你也来个手机吧，我们手机短信联系。

可老师不让用手机啊。

偷着啊，没你的消息我可受不了，我看上次那个叫耿南的对你色迷迷的，你知道吗周七，你有一种特别的劲儿，让真正有品味的男人看见你就动不了。

你说耿南不错?

当然不错。

好吧，我说，就把当成后备了。

你敢!

我不敢。

早春的夜晚，薄凉薄凉的，我们牵着手，搂着往回走，好像满天的星光看不尽，好像这条路永远走不完。

而我真的希望不要完，不要完，永远永远地不要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