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 溪
摘要:俄国民主革命时期农村社会的现实,包括农民的两面性、农民与工人阶级的联系、农村资本主叉的发展等方面的状况,是列宁提出的对待农民政策的基础。
关键词:俄国;列宁;民主革命;农民政策
中图分类号:K512.43文献标志码:A文章编号:1008—096112009)03—0090—06
一、俄国农村社会分析
首先必须明确俄国民主革命的时间跨度。民主革命是相对于封建专制而言,虽然俄国历史上的资产阶级革命是1917年的二月革命,但在这之前列宁已经提出了推翻封建制度后建立资产阶级政权的理论,而且他对于这一革命的性质就是定义为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在具体研究时间上,由于i917年二月革命之前俄国处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研究数据不具备代表性,所以本文对俄国社会的研究,基本时间跨度定为19世纪末到1914年前。
(一)俄国农民的两面性
列宁对俄国农民的分析,首先是基于其阶级特性的分析。他认为俄国农民具有两面性,其革命性在于地主阶级对农民的剥削和压迫,使得农民具有强烈的反抗意愿。“在贫苦农民空前贫困和破产的情况下,存在着徭役经济的大量残余和农奴制的各种残余,这充分说明了农民革命运动的泉源之深,农民群众革命性的根基之深。”其反革命性则在于资产阶级革命思想在俄国的广泛传播,以及部分农民摆脱了贫困成为了资产者,从而站在了无产阶级的对立面。“(农民群众)矛盾的阶级结构,他们的小资产阶级性,他们内部的业主倾向与无产者倾向的对抗性。”
占俄国人口80%的农民对革命起着重要作用,但列宁认为其矛盾的两面性可能导致革命有两种不同的结局。
一种结局是封建君主制度、现代自由主义有产者和大地主们共同主导的俄国模式资本主义。这种模式的经济基础是旧式的地主土地占有制,及一批新出现的资产阶级大地主,“大批农民变成单身无靠的农民和雇农,用暴力保持群众贫穷的生活水平,同时分化出一大撮大农,也就是资本主义必然要在农民中间造成的资产阶级大农”。
另一种结局是将土地分给所有的农民,通过发展小农经济达到消灭旧制度使得革命成果不可逆转的目的,形成“一大批自由的农场主”。这种模式将摧毁地主土地所有制等一切旧式“上层建筑”的经济基础。虽然这种革命的主体是无产阶级和农民,但由于这种模式鼓励资本主义商品经济的发展,所以资产阶级是保持中立的。这个过程将推动工业化和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开发俄国广大的待垦土地,也扩大了国内市场,“为深入而广泛地太规模发展农业和提高生产提供了经济基础”,进而为社会主义革命创造物质条件。
基于俄国农民的两面性,列宁一方面要求工人阶级政党要教育农民“认识到并且在实际上去用革命手段摧毁旧制度”,在农民中建立有组织的革命团体,“没有革命农民委员会,一切改革都是空的”。另一方面对其保持警惕,坚持工人阶级的领导地位,“当农民运动是革命民主运动的时候,我们是支持它的。当它一旦变为反动的、反无产阶级的运动的时候,我们就准备(现在立刻就准备)同它作斗争”。
不论是列宁领导的政党还是沙皇政府,都清醒地认识到农民对于社会发展方向的巨大作用。伦敦大学J.基普教授认为,斯托雷平领导的沙皇政府“准许农民脱离村庄和巩固作为他们个人财产的分配地,向西伯利亚移民,受到更加有力的鼓励,许多皇室分配地和国有土地转交给农民土地银行,以便出售给耕种他们的佃户”。这些1906年之后颁布的法令和列宁解决农民土地问题的目的一样,旨在解决农民的缺地问题。
(二)对俄国农村资本主义因素的分析
列宁认为俄国农村中主要有两种力量影响农民。一种是封建势力在精神上和经济上对农民的长期压迫,虽然俄国不断地通过改革来缓解地主阶级和农民的矛盾,但改革只能是为维护沙皇统治,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农民的生存和发展问题。
列宁更强调俄国工业化进程中,农村资本主义的推动作用。列宁认为,俄国落后的社会生产力决定了必须先进行资产阶级革命,而资产阶级革命的核心就是土地。“土地革命是俄国资产阶级革命的根本问题,它决定了这场革命的民族特点。这个问题的实质,就是农民为了消灭地主土地占有制,为了消灭俄国农业制度中以至俄国整个社会政治制度中的农奴制残余而进行斗争。”资本主义促进了城市和农村的生产力发展,因此农民运动“不反对资产阶级制度的基础,不反对商品经济,不反对资本”,而且“将给资本主义的发展造成更广泛的基础,加速和加强纯粹资本主义的发展”。只有当资产阶级革命获得了完全胜利,才会开始无产阶级领导的“纯粹反对资产阶级的斗争”。
在俄国资产阶级革命期间,革命派还须团结一切力量对抗封建政权。民主革命的力量不仅仅是工人阶级,还包括农民、城市和农村的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斗争是工人同一部分资产阶级,特别是同小资产阶级一起进行的。反对官吏和地主的斗争,可以而且应当同全体农民,甚至是同富裕农民”。
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俄国资产阶级、新式农场主主张通过资产阶级革命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但是资产阶级又与专制统治有密切的联系,他们成立的立宪民主党在议会的活动仅仅是为了推行自由化和西方化,在封建势力强大的俄国,他们始终扮演着资产阶级思想传播者和统治阶级跟随者的角色。但资产阶级的自由派并不是当时知识界对于俄国前途问题争论的主力,主力是民粹派和马克思主义者。民粹派认为资本主义是俄国农民贫困的源泉。而分裂后的社会民主工党(布尔什维克)则认为资本主义是社会发展不可避免的规律,它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和无产阶级的发展;同时要求农民土地所有权平等化,并主张与大土地所有者进行斗争。
由于俄国生产力极为落后,农村的资本主义力量十分薄弱,大土地所有者仍占据主导地位。美国的罗伯特·勒纳教授总结了斯托雷平的农村改革计划:“将500万英亩的皇家土地以一定价格转让给农民,允许农民离开村社建立自己独立的农庄,勾销农民尚未支付的购买土地分期付款余额等。”但是,农民的贫困让这些改革都无力维持下去。基普教授认为,改革的目标就是要在俄国农村创造出一个“与现存的社会秩序有密切利害关系的个人性质的农民产业主阶级”,当时俄国的前途“取决于在下一次革命危机爆发前,政策能够在多大程度上消除农民的不满”。
接下来将用更多的数据来分析1914年之前俄国农村的生产关系,力求用现代的方法更准确地把握对当时农村资本主义的认识。
二、重新考察农村资本主义发展
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说:“我考察资产阶级经济制度是按照以下的顺序:资本、土地所有制、雇佣劳动;国家、对外贸易、世界市场”,并依靠前三者来“研究现代资产阶级社会分成的三大阶级的经济生活条件”。按照生产力要素
的观点来看,马克思考察资本主义经济制度和各个阶级状况的切入点就是资本、土地和劳动力,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农村的资本。接下来就从商品和资本角度来重新考察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俄国农村资本主义的发展。
芝加哥大学的卡亨教授(2004年)认为,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农产品销售量超过了产出量,导致对外贸易的增长以及俄国商品农业的发展,其原因在于国外需求增长、国内城乡人口增长以及国内农业生产专业化水平提高。卡亨教授的结论来源于表1的数据,但他没能用更具体的数据说明农村商品经济的发展。
以甜菜和制糖产品出口为例说明俄国农业和市场之间的联系。计算表2中1895-1912年俄国甜菜产量和糖出口量的数据,可得出增长率分别为125.45%和303.23%,平均增长率分别为4.62%和8.55%;再通过直观判断趋势图确定二者具有正相关性。这组数据的对比说明这个时期制糖业的增长大于俄国甜菜产量的增长。这个经验型的结论并非推广到任何作物都适用,但至少说明了俄国农产品的增长已经开始满足商品交易的需求,而农业和工业之间的联系也越发紧密。
虽然农村商品经济的机制正在发挥作用,但是俄国农民的生活水平在整个欧洲看来仍然比较落后。大多数国家的工业化进程都剥削了本国农民,这样就扩大了国内的需求市场,能购买廉价的原材料来促进工业的发展。俄国的农民还受到税赋、购买土地等形式造成的资本流出。卡亨教授认为,“在1890-1913年间,贵族在欧俄的45个地区的土地拥有量下降了35%,虽然不是所有的这些土地都转移到了农民手中,但是其中的大多数是被农民得到了,其中有的是通过个人的形式,有的是通过集体的形式。”但大多数农民是买不起土地的,即使购买了土地也因此而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因此,从1861年俄国解放农奴起一直到20世纪初,农民的财富非常少。
表3对俄国主要部门资本存量进行了对比,可以看到农业的增幅最小,而工业和建筑业的增长却很大。表4是对农业部门资本存量的估计,可以看到在农村交通设备、农具和机械等工业设备增幅最大,农场住宅和建筑物等固定资产占有的比例则最大。据此,卡亨教授认为农业资本支持了俄国的工业化进程,同时在他的研究中认为工业设备的大幅增长不仅仅是支持了俄国的工业,因为还有相当数量的从国外进口的工业设备,这里不作进一步的阐述。
接下来分析俄国农村的家畜资产,以此来更具体地判断俄国农民的生活水平。考虑到西欧和北欧农业比较发达及数据的可得性,这里对8个主要欧洲国家19世纪末至20世纪初主要家畜状况进行分析(见表5、表6)。
19世纪末俄国在牛的人均拥有量上处于欧洲中等水平,到1914年仅仅比意大利略高,落后于大多数西欧发达国家及其北欧邻国,下降了28.552%。19世纪末俄国在猪的人均拥有量上高于芬兰、意大利和英国,到1914年则被芬兰超过。这两组数据的降幅都是欧洲的最大降幅,其原因要么是人口增幅过快,要么是牛、猪产量大幅下降。我们列出了俄国在这一时期相关数据,从表7中的11个国家数据对比中,可以看到俄国的牛平均增长率位居末尾,而猪平均增长率仅仅比4个负增长的国家高,A—B和A—C这两栏则显示了俄国的人口增长率与家畜增长率之间的差额仅次于瑞士。
以上分析说明,俄国在牛、猪的人均拥有量上排名落后,不仅仅因为人口的过快增长,还有产量增幅较小的原因。由此可以判断,俄国农业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处于落后阶段。
上面对农业资产存量各部分进行了分析,工业资本增长速度远远大于农业资本,在农业资本内部工业产品和建筑的增长速度也是最快的。虽然经验性的数据可以直观地得出俄国工业经济总量在欧洲的弱小,但是已经建立了商品经济下的农产品生产和销售体系,农村作为俄国或欧洲工业产品的购买方和原材料供给方已经被纳入现代资本主义体系中。但是,俄国农村资产中家畜等农产品增长幅度很小,这说明大量农村资本被用于购买现代工业产品或用于农村建筑,农业生产力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提高。虽然没有证据能表明俄国这些工业产品和建筑的所有者,但是从当时俄国农民赎买土地之后的资产来看,只有新兴的资产阶级或大的封建地主才有这种购买力,然而以上大量数据已经有力地证明了俄国农村的资本主义是极不发达的。所以,可以得出结论:在俄国的农村当时已经出现了一批资本和土地的拥有者,他们具有较强的经济实力,而更多的农民是没有生产性资产的。
三、俄国农民与工人阶级的关系
这里必须插入的一个内容就是对俄国工人阶级与农民关系的初步研究。俄国劳动力的转移和资本主义的发展是具有相关性的,这也是列宁的农民政策的一个重要依据。
为发展农业,俄国政府从19世纪90年代初开始提供便利条件,鼓励向俄国亚洲部分地广人稀的未开垦地区移民。1904年有近100万移民越过乌拉尔山。伦敦大学的基普教授(1987年)认为,这种移民活动,由于“动身时未作充分的准备,以致中途失望地返回。总之,移民开荒仅仅是吸收了一小部分俄国欧洲部分自然增长的人口。统计数字表明,不管多么严重地缺乏土地,农民仍然宁愿在离家较近的地方寻找工作——有的是在乌克兰南部的大庄园,那里每年都要从人口过剩的中央地区吸收100万季节工;有的是在城市和工业聚集地”。
俄国解放农奴的不彻底性也限制了工业和农村的发展。基普教授认为,当时“农村的贫困限制了国内市场,从而妨碍了工业的发展;而工业的缺乏,又使过剩的农民人口——造成贫困的主要原因——无法被吸收。尽管政府采取了有力的措施,工业的发展在解放农奴25年内仍然没有起色,和西欧同时期的工业发展相比尤为逊色”。
俄国政府在工业化和农业发展中处于一个极其矛盾的位置。工业化是俄国强盛的基本条件,但是农民的地位使得农村的发展关系到政权的稳定。同时,在封建君主制度下的俄国,政府既要维护封建地主的权益,又要发展资本主义;既要剥夺农民占有的土地,又要发展生产以促进工业化的顺利进行。
当时政府的左翼认为,应首先进行土地改革,提高农民为国家提供岁入的能力。维特认为:“只有工业化才能够提供解决土地问题的希望,才能打破阻碍经济进步的恶性循环。”基普教授认为,俄国农村土地的租金很高,税负很重,在工业化的进程中农民无力赎买土地。因此,农民承受的压力,主要还是来自于封建制度。由于资本主义力量在农村的弱小,农民的革命性主要还是针对大土地所有者,对资产阶级的反抗性则不如工人阶级强烈。
20世纪初,维特和斯托雷平主政时期,工人阶级的绝对数量出现了成倍的增长,他们主要集中在交通运输业、制造业和工矿业。俄国这样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交通的不便一直是经济进步
的一个主要障碍,也阻碍着俄国国内市场的发展。维特主政下的俄国,修建了大量的铁路,大力进行自然资源的开发,到1900年,工业和交通运输业雇佣的工人达到250万~300万。但在俄国总人口中,占绝对多数的仍然是农民。
列宁认为,在俄国社会分工进程中,产业人口不断增长,农业人口不断减少,为工业化提供了劳动力,从这个角度来看,俄国工人阶级与农民有天然的联系。在前面分析过列宁对农民持谨慎的态度,那是因为俄国工业化进程为农民建立了与资产阶级的联系,形成了一批新兴的“业主”阶层,这些人同农村的资产阶级一道,既反对封建制度的束缚,也敌视无产阶级的革命。
还有研究表明,俄国工人阶级与农民之间的联系,并没有那么紧密。作为19世纪末俄国工业的支柱产业,“采矿业和冶金业的主要中心依旧在乌拉尔地区,而其技术之陈旧是遐迩闻名的。到1880年,俄国的煤和生铁产量只分别达到400万吨和50万吨,工业劳动力的人数不足50万,而且几乎全部是非熟练工人;许多工人仍然拥有土地,每年都要回农村去参加收割”。这种季节性的特点使得工人阶级的绝对数量是相当少的,而且农业的季节性特点,对于拥有少量土地的农民而言,其职业身份在一年里要多次变换。至于农村出现的雇工,其仍然属于农村的无产阶级,他们有的为农村地主和资产阶级工作,有的在城里彻底成为工人,也有的选择到俄国的东部进行土地开垦。
四、结论
俄国农村拥有的大量人口,是列宁必须重视农民的首要原因。在封建制度统治下的俄国工业化进程,虽然促进了资本主义在农村的发展,支持了城市工业的扩张,但是这种先进的生产关系却由于封建制度的束缚、大土地所有者和新兴资产阶级的剥削、农民的极度贫困,导致商品经济没有能够大幅度地提高农村的生产力。
社会现实使得俄国农村不仅须消灭旧的生产关系,而且必须用新的生产关系推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列宁并没有因为资本主义对工人阶级的剥削而全盘否定其历史进步意义,认为资本主义的历史使命就是发展社会生产力,因此俄国历史需要的第一次革命的性质是资产阶级民主革命。
列宁通过对农民的分析,还明确了工人阶级这个盟友的地位。由于俄国政府长期推行资本主义改革,力图促进农村的发展,使得农村并非是单一的封建生产关系。因此,受到资本主义因素影响的俄国农民不具备工人阶级彻底的革命性,在不同的革命阶段必须区别对待。
当资产阶级民主革命胜利的时候,列宁坚决地主张无产阶级革命。他在分析资本主义生产与消费的矛盾时认为,分工的加剧将各个产业联系起来,整个社会生产力得到了发展,生产扩大了,而消费却没有相应地扩大。“资本主义固有的无限扩大生产与人民群众有限消费能力之间的矛盾,则始终是这个社会前进路途中潜在的危机。”从以上对俄国农村的分析可以相信,资产阶级革命的胜利仍然不能给农村带来更多的可供消费的资本,大多数农民只是从封建大土地所有者手中转移到了农村资本家的手中。
责任编辑初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