蝈蝈的世界（组诗）

赵贵辰

在滹沱河逮蝈蝈

滹沱河岸的蝈蝈真多

走着走着

蝈蝈就爬到我的腿上，爬到我的身上

蝈蝈把我当做一棵草

把我的耳朵

当做一枚豆叶

当它们发现我是人时就狠劲地咬了一口

那是我想把它们一一逮进瓶里

它们恼怒了

我的手指肚流着血

但是我不感觉疼，如果它们愿意

我倒想让它们多咬几口，哪怕十个手指肚

都流着血

就叫它们以血代茶好了

我要把它们带回城里家中

日夜响着田园风光

一只蝈蝈说

不要逮我

我不愿去城里生活

那里没有我的爱人

谁能听懂我的情歌

唱了也是白唱

我唱得再好

也不能享受那只耳朵

今生今世我只爱她一人

她的名字叫“长尾巴蚰子”

是我老婆

不要逮我

不要让我生离死别

我的家在草丛

不在吊起来的笼窝

你们这些城里人也太残忍了

不但把我逮住，也把我老婆逮住

把我老婆油炸吃掉

还要让我为你们唱歌

不唱了不唱了

我从笼窝钻出自杀

一头摔死在五米下的楼板

一摊绿血

张家界（二首）

◎ 北塔

火神舞

让烧红的铁块给你的脚底

挠挠痒痒，让四散的火花

钻到你的头发里去捉迷藏

让火焰像一群野蜂

掀翻你家的屋檐

那通过你的手传来的热量

加剧了这个夜晚的潮汐

一头公狮子敢于越过火圈

跟发情的母老虎燃烧在一起

你吃着火，穿着火，踩着火

火在你身上，从点缀到包围

我看不清你是火的哪一部分

连你吐出来的舌头都是火舌

火使你变轻，轻得像一团

青烟，即便怀抱石头

也能像蝴蝶一样站在花蕊上

像火烧云一样不含一滴水分

谁从七仙女的裙子里偷来

这颗火种，点着了牛郎的

小茅屋，让他无家可归

让他像公牛一样死在红布下

谁能看见自己燃烧到最后

是什么样子？在火的面前

我们都格外小心，但是你

你是火的儿子，更是火的爷爷

盘山公路

一条蛇裹挟着一朵云

在另一朵上舞蹈

云与云碰撞，撞得粉碎

而蛇的舞姿依然翩跹

一副镣铐，仿佛整座山

是它的囚犯，被押解着

滚过一个又一个轮子

前往远方的某个车站

每一个乘客都是汽车的人质

而每一辆车都是盘山公路的

人质，当大家都把命运交给

司机，任何一次倾斜

都可能是致人死地的颠覆

任何一朵路边的小红花

曾经都可能是一颗蓬勃

跳动的心，突然的刹车

和启动会使它停止跳动

始终在转弯中上升

在转弯中下降，这蛇妖

把交通事故当成游戏里

不可或缺的情节。但是

谁能，谁又敢把它拉直？

南京地名（二首）

◎ 周根红

汉口路

请不要大声喧哗。不要惊扰了学习的时光

左边是白云的宁静，右边是鹰翅的辽阔

中间的汉口路是一所开放式的大学

几只小鸟正在树上背诵唐诗，偶尔做做前滚翻

一群蚂蚁正在用小草的直尺和力学公式

许怎样运送一块骨头更省力

一只瓢虫爬上树梢，正借助花朵的指南针

仔细测量头顶上太阳和月亮的弧度

当我从一粒汉字里挤出半筐的露水和月光时

一只蚂蚁已经从南爬到京爬到大再爬到学

走在汉口路上，任何生灵都像个知识分子

像个科学家，至少也应该像个诗人

路过的人啊，请像风中的菊花一样向它们微笑

像高粱一样直起腰杆向它们致敬

灵谷寺路

这条路晴朗无比。肯定没有

浓烟和灰尘的创伤。只有山清水秀的阳光

一两只小鸟，飞过来与你称兄道弟

一条小溪弯着腰，幸福地流淌

然后与一朵花抱在一起，说着悄悄话

风一吹，就可以看见她们五颜六色的内衣

这个时候，我就坐在山顶默不做声

我想我一定比一只高处的小鸟知道的还要多

我要把这些听到和看到的，让风捎给她们

羞红她们一张张娇嫩的脸，为春天涂脂抹粉

诗二首

◎ 吴瑕

农民父亲

终日在他的责任田里转悠的父亲

腋下永远挟着为丰收铲土开路的铁锹

走在田埂上的父亲舍不得买麦草帽

古铜色的脸在烈日下如菊皱纹绽开

为多收了三五斗自豪

为稻穗每穗有一百三十粒谷子而自得

微醉的眼睛指间燃起的劣质烟雾中

熏着他丰收小康的梦

每天一起床父亲就去看他的责任田

看麦子抽穗油菜结荚看到秋收后

从春到冬公鸡打鸣发出乡村的早晨

我们是他从不收割的一生的庄稼

教训我们他很精神

棍棒底下出孝子是他的育儿法宝

他粗砺的手掌落在我们肉厚的背上很疼

他说是在修枝剪杈不能心软

父亲用汗水换来村里第一栋新楼房

用不许挑吃穿喂养命贱的我们

用始终不减的激情在黄土地上挥毫

宁可人负我的信条换来德高望重的代称

腊月里带小萝卜的我们去兜售商品换丰年

回来的路上我们盘点镇集贸市场的收获

布满阴云的腊月我听到风和父亲齐笑

父亲泥里刨食的父亲

从鸡窝猪圈掏学费的父亲

为我治病戒烟的父亲

为我们翻盖两次房子的父亲

年迈时仍从地里刨食攒钱给孙辈的父亲

是我们兄妹引以自豪的老土的农民

东湖畔的童年

童年就在东湖畔的鱼米之乡

湖里有汽艇有渔船有艄公的渡船

东湖有捕鱼虾的少年光屁股打水仗的孩童

有永远摸不完的河蚌螺蛳

牛羊永远啃不尽的萋萋青草的湖畔

湖岸是孩子的乐园

边放牛边做游戏开运动会摘野枣葡萄……

砍头的、掉脑壳的、短阳寿的、是村妇的口语

村骂中我捂着耳朵大声背唐诗对抗

暮归的汉子放下农具端碗茶一饮而尽

咂着嘴巴嚼着硬硬的锅巴咽着咸菜

孩子们捧着饭碗挑青菜里的鸡蛋丝吃

女人们骂着小土匪把鸡蛋夹给汉子

太阳落山了，父亲唤我乳名的声音

如清清的湖水伴着月亮升到窗前

爷爷的草狗趴在狗窝竖着耳朵尽起责来

奶奶的絮叨又开始播讲

母亲在灯下缝起衣服纳着鞋底

穿过记忆的湖水

挥别河岸上疯癫的少年

儿时的童谣被岁月的湖水淹没

在城里的窗前徒劳地打捞遗落的童真

行走在草原（外一首）

◎ 柯江

你一走进草原

你就成了草

行走在草原

走得东摇西晃

走得自由自在

草原很柔情

随你唱什么歌

草原的风

都会把它带向远方

行走在草原

有时走得很慢

有时走得很快

草原很宽容

随你使什么坏

草原的天都盖着

不让任何人知道

行走在草原

草原就吃了你

你不再有脚印

你不再有身影

蓝天和白云

成了你的爹娘

星星和月亮

成了你的兄妹

行走在草原

草原就淹没了你

你不再有变化

你不再有自我

牛羊和花草

成了你的灵性

天雨和河流

成了你的血脉

草原就是草原

你一走进草原

就成了草原

光鲜的血液

马头琴

没有马头琴的草原

就不是草原

没有草原的马头琴

琴声就传不远

马头琴属于草原

草原属于马头琴

一棵草原的小草

就是一根马头琴的琴弦

一根马头琴的琴弦

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马头琴轻轻地一拉

草原

就分不出白天和黑夜

马头琴的琴弦上

是牛哞是羊咪

是群马的狂嘶

还是额吉的奶茶

姑娘温馨的期盼

草原的姑娘

神秘地告诉我

只有我成为一个牧人

一个真正的马头琴手

才能听懂

这草原上的一切

我当然没能等到那一天

但我却知道

马头琴是草原的魂

马头琴是

草原的奔淌不息的河流

叮叮咚咚

唱到永远

诗二首

◎ 李顽

六点钟

六点钟

钟楼大仙竖闭嘴

有模有样

下班高峰

马路消化不良

呼哧呼哧乱眨红绿星星眼

车水马龙

大楼面面相觑

蹦嚓蹦嚓上下翻筋斗挪不开左右步

六点钟一根筋的时空

本该是笑弥勒腆肚单挑右食指

不怕戳破的黄天

那人流

却像燕子一样

一节一节惊飞

我随我佛形

燕肚白如我心

念树

不忍你被炎热所压迫，一动不动

不忍你端火热的愁苦候东风，风都不来

不得已披始祖鸟氅云追天府衙门擂更季的锣鼓

盛夏中原就此打住

人骑天马，呼呼的风串在你脖子周围

洞箫十孔，呜呜的曲漫拥你一身凉泉

你饱饮泉水，躺在荫地

继续眺望潺湲小泉的溪谷四周

树你没有许多杂念

可以长得很高

我是一个无可倾听的钟子期

倘有一日落脚你顶端，高声鸣诗

树枝波浪摇曳，树涛瑟瑟有声

翩翩是我的回声和深渊

皮革厂速写（二首）

◎ 张守刚

工业区的热

我不敢轻易说出

阳光里阴暗的一面

工厂里的热

在这个夏天

来得多么透彻

仅仅用汗来抵抗

是不够的

就连主管恶毒的谩骂

也柔弱了许多

好久不下一滴雨了

只能在上洗手间的空隙里

去摸摸亲爱的水

虽然被厂规控制了水龙头

它细小的清凉

也能在瞬间流淌全身

多么像那个二十八岁的湖南妹子

迟来的爱情

不过啊我们已经

习惯了工业区的热

在深深的无奈里

藏着浅浅的幸福

工伤

这是来自俄罗斯的皮

细细的纹理中

暗含着莫可言状的高贵

她的手粗糙

按组长的吩咐

得戴上手套

她深深地埋着头

被机器追赶

不敢有丝毫松懈

皮皮皮……

她突然想起热恋中男友的温存

想到自己被厂服紧裹的肌肤

还有男友不安分的手

稍不留神

手指上的皮被机器划伤

那张俄罗斯来的皮

浸满了她的血

根据厂规里的某条某款

她被鲜红的罚款单

再次割伤了心

蝴蝶泉

◎ 马如金

泉水依旧清澈如镜

树木依旧那样郁郁苍苍

我却看不到一只飞舞的蝶儿

原本鲜活的精灵

都被装进了美丽的相框

斑谰着小商小贩的欲望

本想化作一只彩蝶汇入蝴蝶会

了却昔日钩足连须首尾相接的心愿

如果真是这样

被人网去制成标本的我

变卖的命运正好满足个别人的愿望

我开始悲伤并真的有些绝望

只能从心里迸发出一个呐喊

还农历四月十五的蝶儿一个天堂

让蝴蝶群和我的思绪一起飞扬

写在周庄（二首）

◎ 周宗雄

周庄之夜

潮水般的人流带着喧嚣

纷纷地乘着夕阳的独轮车离去

负重一天的周庄

仍在夕辉里轻轻地喘息

渐渐地一切都归于沉寂

石拱桥像一位守望的老妪

逼仄狭窄的老街显得空阔

乌篷船头

泊着一轮窈窕的明月

临河的木桌上

一壶老酒，一碟花生米

外加一根酥而不烂、油而不腻的

沈万三蹄髈

劳累了一天的周庄人

不紧不慢地享用着

另一种意义的周庄

我们几位远道而来的游客

像漏网之鱼

悠闲地衔着月辉

在周庄梦呓般的夜海里

游来游去

周庄茶楼

一壶茶

从宋泡到明

从明泡到清

泡了八百年

依然浓酽香醇

今天，我兴致盎然地要了一壶碧螺春

祈望品出一首意境幽远的小令

未曾想品出一篇

春色满园的美文

依然是宜兴茶壶

依然是青衣素手

依然是穿堂清风

只是主题偷换了——

茶客是一群蓝眼睛的外国人

他们壶里的周庄

该能品出何种风韵？

一壶茶

泡了八百年

依然浓酽香醇

诗二首

◎ 东方脉

残荷

沉淀多少繁华

送别多少笑靥

颠覆多少琴音

迷醉多少名园

杨万里的心湖

涌动过你的涟漪

朱自清的梦里

弥漫过你的俏丽

夏日的浮躁

未能浮去你的童贞

黑色的泥淖

未能玷污你的灵魂

鸣蝉的嘶叫

未能搅乱你的平静

蜓蝶的轻薄

未能改变你的固守

一阵秋风

吹弯你的腰肢

你没有叹息

反为大自然的规律

吟一首颂歌

在冷风中

你依然挺立

在冷眼中

你把伤口当作花朵

你静静地等待死神

把圣洁沉于泥土

把守候化为

在凋零中猎猎作响的旗帜

夜莺

你裹在黑色的长裙里的歌喉

让夜长出耳朵

孤独的星宿在飞翔

睁开睡眼的小河在和鸣

仿佛石头的衣禢里

也鼓满了你的音符

似乎一切都从抒情开始

从贝壳的梦呓开始

从燕子的呢喃开始

从春草的喧哗开始

从月亮的惊异开始

从缓缓踱出的希冀开始

从微微喘息的情书开始

似乎一切一切的开始

都缘于你心音的美妙

在这美妙的时刻

月亮怕挂错了树梢

星宿怕潜回牛郎的记忆

一只失却想念的小鸟

重新认出了彼岸和等待

律动的天籁

正在覆盖它小小的心脏

离家的十九岁

◎ 李冼洲

总有洞穿雨滴的呼唤伤心欲绝

难以倒叙岁月的青青黄黄

总是脚印弯曲着树影勒紧嘶缰

婆婆白发试图趁着月色追回一丝少年的斜阳

烟熏火燎的灶房不懂得一个女人的愁肠

反复模仿战场的灵魂弥漫

一个离家的十九岁啊

小桥上留下的鞋印里谁笑着喊了一句姣娘

三八枪的身后一句叮咛跟随多少人生

红高粱关紧了叙述一片火焰花开年年

一直是汗水牵引犁铧翻出内心的伤

等孩子的小手种进零星曙光

等孩子的小脚平整土地的热泪两行

等蔓延到肩膀的疼痛逼近辗转反侧的子夜

那根扁担一头睡着满脸涕泪母亲的孩子

另一头满筐猪草难以填满饥渴的忽闪闪

一个荣誉无法抽出爱情的恬淡

笑容灿烂而泪水抽走盐的咸和云的白

云飘去又回来

离家的十九岁挂在墙上无声无息

过路的鞋子一声吱呀推开一扇雪的门

九十岁的耳朵隔着玻璃窗摸索

窗外独白的月光下

除了风还是风